第70章 玉骨瓊琚妝舊印,你我無間早同心
從前我想不明白自己死因何.在,只當是無意間遭了天譴。
畢竟靈樞神女平日所看的大多是凡塵醫書,對那些妖魔鬼怪編著出來的古籍孤本,誠然是蟬不知雪、孤陋寡聞。
故我從來不曉,世上還有一種咒術,叫做「降神」。
沉璧說,「神」只會有兩種死法。
其一,是被其他法.力更高強的神所殺。
然此法如煎水作冰、幾不可行。只因大家皆是混沌初生天.道親子,無論生來帶吉帶凶,在一干飛禽走獸花鳥魚蟲裡面都分別占上個什麼物種,但凡誰害了誰一命,那行.凶一方也必得賠上自己的大半壽齡。
稱得上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亦是仰仗著這道刻於神魂之中的天然約束,舊時那些同在荒山瀛海之中的凶神惡獸.即便瞧我再怎麼不順眼,也從沒有當真要令我灰飛煙滅。
再到後來…天外歸墟飄來一把聖火焚海燒山,泱泱萬界,便更加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找我的麻煩。
是以,我便如此這般不思進取地混過了地久天長數十萬年。
嗯……而關於神的第二種死法,便是覺得自己活得太久,乾脆選擇自.殺。
當然神明自.殺之法也很是有些講究,並非如同凡人一般引頸自戮或是在茶水裡下毒,而是需……捨棄自己生來所負的一方天命,與其背向而行。
神之天命為何?
「譬如蠃魚蒙水出之,必攜洪流降臨於世。鮮山鳴蛇敲磐、則定然天下大旱。若此二者反其道行之,便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沉璧無力靠於瓊華臂彎之中,眸色剔透如水,聲似泉擊環佩:「而姐姐的天命,便源於神女之心,潤澤萬物……」
剩下的話,他不說我也知。
想來我當年叫那夢中惡景糾纏百年,初初看清那柄染血長劍上的「東黎」二字,便已懷上了一顆殺心。
此後更是借了神農谷中藥鼎,將那萬年鉤吻融入昆崙山雪,使得舉世良藥化為刻骨劇毒。此般種種,令我入世之後神力漸退,宛如泥牛沒海再難尋覓。
直到最後熵氏宅邸之中動手殺.人,滿身神力便隨著凡軀身死一夕斷盡。
「不可能!」
我聞聲去看,卻是滄離聽至此時,忍無可忍地爆出一聲斷喝,道:「我母親和靈樞神女無冤無仇,明鳶帝妃更是秉性柔善,她們為何要如此害她?!」
滿心荒唐與潦倒,一如陌上秋野草。
我亦不明白,自己與她二人相識不過是在天帝定親前百日,卻究竟是於何時、將她們得罪至此?竟叫這一鳥一獸姐妹攜手,在我身上埋下一道降神咒。
許是我神情實在過於怔楞不解,使得沉璧目光於我身上淺淺逗留,蒼白唇角溢出一聲短促輕笑,而後卻是徑直朝著身側的熵泱開了口,道:「姐姐性.情單純,心存不解倒也不奇怪。泱弟你呢,可能明了其中因由何.在?」
不知是否我的錯覺,只覺沉璧先前望我時望的是臉,而此時凝視熵泱,望的卻是他左胸之前。
這兩尾龍不光真身形貌,連化為人時的面龐都生得十分相似。然與沉璧的空靈通透相比,熵泱眸中的顏色便顯得深沉許多,他對沉璧點了點頭:「許是明了。」
微微沉默片刻、繼而扭頭看向我,道:「『貪』為三垢之首,人間有象無害,只因象齒珍貴便遭焚.身之禍。點絳從前犯的,亦不過神女懷璧之罪。」
「……」這話說的好有道理,叫我聽著竟無力反駁。
沉璧嘆了嘆:「是啊,天.道不過以神為棋,天地眾生,誰不貪戀白澤的滿身寶器?」
他一張玉白面容之上痛意漸染,然僅須臾,便又盡化一片哀色憐憫:「只可惜了那片凡土東黎,它本應是一處桃源所在,是當時三百年後、人間五國戰亂中的最後一塊凈土。而當時的東黎國主,若非受仙家法.力所控,也當是個流芳青史的盛世明君。」
我低下頭,胸中悶笑幾乎破肉而出。
也即是說,當年熵夫人生受千刀萬剮之刑,熵姜憤而撞棺以致雙目俱損,甚至熵氏一族滿門遭戮……這往後一切,全是因我一人而起!
「……」一番言語道盡,滄離已是面如霜雪,然雖神色猶疑,卻仍抖著嘴唇堅持為其母辯解:「降神咒術此前從未聽聞,此等弒戮神明之法,我母親又是從何得知?!」
沉璧道:「自是有人幫她。」
然不待滄離追問何人,他便又自覺有誤似的眉梢輕蹙,糾正道:「不,幫她下咒的不算個人。只是一團……噁心卑劣的蠕蟲罷了。」
?!
在場眾人皆有些驚訝、包括我,只因莫論當下從前,我們都從未見過面前的天帝.露.出過如此鄙薄不已的神情。
他應是永遠披著一身皓月般的白衣,袖袍衣角不染人.世.間的片縷塵泥,清潤溫雅的就像是天地當中最為高尚純善的君子。
當然,多少年來,他也確實如此。
「哈——」
角落中突兀傳來一聲女子憨笑。
循聲而望,見那發笑之人.正是此前與我同被梵夜幽蓮所縛的「靈樞神女。」
早於熵泱現身將我救下之時,琢玉便已聞風而遁逃得一去無影,徒留那位「神女」歪倒在此睡得天和地平。
因她一直太過安靜,我便險些將其忘了,卻不想竟在此時醒了過來。
「你……?」我張.開嘴巴,卻不知該與她說些什麼話。正待走上前去將其扶起,然剛邁出一步,就被熵泱舉袖攔下。
提示道:「此人手足有異。」
「嗯?」我聞言疑惑,向著熵泱所指之處看去,正見那女子手心足底溢出大團彩色的煙霧。她此時正正傾坐衣裙之中,是以乍看之下,便像是明艷雲裳猝遇天河之水,將那織女府中用以染衣的百頃虹霞都泡了出來。
那霧氣蒙蒙綽綽,一經觸地卻宛如炸裂的煙花,分出千萬縷斑駁陸離的光絛。
它們在半空中飄搖浮動,彷彿一樹長在亘古荒原之中的巨大垂柳,正是萬載雪海一刻逢春,那傾巢而出的闌珊異彩,在剎那間淹沒了整個天地。
然不知為何,被這靡麗不已的萬千流光當頭罩下之時,我卻覺得囚困其中的,是無數破碎而粘.稠的魂魄。
它們在這網中盤旋不去,無碑無墓不得安寧。
與此同時,穹廬中人也與這些魂魄一般無處可逃。織網女子見此情狀,這才從一地枯萎的蓮葉中閑閑起身,甚至雙臂後仰,伸了個悠哉的懶腰。
她頂著我從前的臉,紅.唇巧笑令人生厭,說:「沒錯,降神咒術正是小女子所創。」
話音方落,眼角餘光處已然飛快掠過一片金光——正是熵泱振臂拂袖,輕擲一物、劃破了那張叫我看不慣的臉。
然出乎所料,女子面頰雖然受傷。但傷處流.出卻不是血,而是一道漆黑的墨痕,且墨痕裡頭還摻著點點晶藍明黃,以及一些其它看不出的色彩。
那痕迹著實古怪,就彷彿她體.內潛藏的是一團被蹂.躪踐.踏到淤泥里的花瓣。
我別開頭不欲再看,便指著那枚劃過女子面龐后.又嵌入廊柱當中的小巧物什,與熵泱問道:「你方才所擲是為何物?」
莫不是就地取材、隨手從手臂上揪了片龍鱗?
熵泱搖搖頭:「只是此前冥府行路,在黃.泉水邊偶然撿到的一枚石子而已。」
「哦。」我這才放下心,總歸這龍身上的鱗片金光閃閃,即便是離去本體做了一回暗器飛鏢,也最好不要沾染到這些髒東西。
沉璧望著我,露.出一聲輕笑。
然隨後移至綵衣女子身上的眸光之中.卻如同生出了一層淺淺白霧,聲色縹緲、偏生又夾帶著滄海絕崖般的鋒芒:「遠古諸神早已不在,君既不欲安眠于歸墟,便索性……長留在今日的天界吧。」
我抬起頭,這才明了原來頭頂密布的……是我曾經同.胞的血肉。
而眼前被無盡血肉簇擁的女子,正是過去荒山瀛海之中所有古神的殘魄。
此刻,她映在我的魚目之底,笑著朝我眨了眨眼睛:「小東西,不是告訴過你,絕不可做夢的嗎?」
鳧篌?!我瞪大眼!不,鳧篌與人說話從不會如此溫柔!
這語氣……這語氣?渾厚綿.軟,這是猰貐一貫的口吻!它每次食人之前,便都是這般與他們說話的!
「嘔—」我連忙捂住嘴,雙.腿軟倒的速度甚是讓熵泱也來不及伸手去扶。他立時彎身半蹲,神情焦急地在我耳邊喚道:「點絳,你怎麼樣?」
我聽不見。
左右耳蝸里像是灌滿了倒流而來的瀛海之水,迷離水幕間,我看見那女子的眉眼口鼻處.正不斷生出大片大片的紛繁花木。
當最後一點潔白的眉心也被憑空冒出的鬱郁蔥蘢遮遍,她整個人,就好像也成為了一座山——一座埋葬著淋漓血野的……巍巍高山。
這會兒,那山立在我對面,裂開了一道看不見盡頭的深淵。
她說古神全族是因為違逆天.道,才招致天外歸墟降下無邊劫火。而她獨自在歸墟中醒來,唯一能做的.便是觀察那隻自討苦吃、跑到人間翻山越海的雪白瑞獸。
「古神全族本系一體,時日久了,所余殘力便自動歸於我身。也是在那時,我想到了一個絕好的主意。」她舔.了舔齒縫,殷.紅舌.尖彷彿銜著一串遠地的毒鈴,「引.誘重明和雪狼兩族的小丫頭,讓她們幫我在你身上下咒,將你的神脈和我連為一體。你素來愛重凡人之命,一旦相信夢中所見,心懷殺意去往人間。那麼這尾終日被萬界諸事.縛於九天的白龍.即便察覺,也定是趕不及阻止了。」
「可沒想到,我苦心費了近十萬年才創出的咒術,到最後竟還是出了岔子。千辛萬苦.渡於我口的白澤之力一朝反涌,又全部回到了你身上!不僅輾轉分散,甚至……還便宜了區區一個凡人!」
說到這裡,那雙怨憤不已的眼睛已經死死盯住了熵泱!
可熵泱潛居地獄多年,早看慣了諸般超脫不得的惡.鬼羅剎。即便被她如此盯著,一張萬年冷麵也是微絲不動,只微啟薄唇、淡淡吐出像是佛.陀誦經一樣的寒音:「非你之物,強求無用。」
便是在那電光火石之間,沉璧眉頭微皺,熵泱立時動手。
動手的那個直接現了真身——他不知又在地獄里經了什麼樣的修行,現出來的真身比我之前在北冥海邊見過的還要龐大上幾分。色澤墨黑巨龍脊骨迤邐無盡、恍若混沌初開之時.我第一眼瞧見的崑崙山脈。
它在諸神的注視持續升起,代.錶盤.古大神最後一口凝而未散的不息。那口不息化為無懼火焰的冰雪,支撐住了天空和大地。
……
彷彿過了一瞬,彷彿已是永恆。
散發著功德金光的龍爪.一舉破開女子的胸膛,如同沖雲破霧的晨曦和朝.陽,它攜著來自地藏座下的悠遠佛號,使得那張驚心動魄的森羅血網,終是在坦蕩天光之中化為了絢爛無匹的縹緲虹光。
我以為一切至此而終……
可它沒有!
惡念如刀,劈.開了天地之塹,妄欲如火,燒遍了整條黃.泉。
那由古神殘魄幻化而成的形物.在最後一刻.拼力撲入天河,自甘墮於九天,只為了將十八層地獄中的萬萬.惡.鬼放出無間。
她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不惜此身,定助地藏成佛。」
天河滾滾,風煙俱凈。
我緘默無言,因這一身塵泥所幻的心肝脾肺當中,再沒有什麼可以能做拋入煉.獄的度.化之物。
但我卻忘了,在場仙神之中,還有一位……亦懷一副天生神骨。
——
「沉璧……」
我一張柔.軟口舌小心銜著這兩個字,生怕它忽然間碎了。可他已經碎了……碎玉如冰、扎得我喉間腥甜,嗆出大口鮮血。
白衣神祇神色泰然,為著蒼.生塗塗、全然剔下了體.內的八十一根龍骨。
現如今,一抹淡薄魂魄正虛虛趴伏於我膝頭,這是幼時人間相伴、他常做出的姿態。
我幾乎是在瞬間流下淚來,隔著淼淼水色舉目環顧四周,未見藍田日暖,可恨玉已成煙……?!
空幻魂魄輕輕開口,他問的是:「姐姐可曾想過,神貴於眾生,為何卻不可以有自己的夢?」
我一時心神無緒,唯有一張屬於女子的雍容面龐映入腦海。想著舊時那人在雪山之巔的敦敦教.誨,便低頭下道:「眾生夢中所求,神力或可能及。然神若有所求,天地不濟。」
膝上的魂魄靜靜聽著,至我一句話說完,愈加透.明的五官中已然帶著一種近乎安詳的笑意。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古神因何而死。如今我累了,便也想拋棄己身、去做一場不醒的長夢。」他的身軀和天光融為一體,可還是使上了僅剩氣力、拉住了身側女子溫婉的手。
道:「終究……是我辜負了你。」
瓊華就跪坐在我身邊,我亦這才發現,青衣帝妃的額頭眉心,嵌著一片緋紅色的、形如花瓣一般的龍鱗。
那是沉璧未曾破殼時,我滴在龍蛋上的血。
不由雙目輕闔,我自心中發出一聲悠嘆:原來泱泱天界,還是有人令你情不自禁,送出了這枚最為特殊的印記。不若白雪清寒,卻比丹砂明艷。
沉璧走了,徒留一副清.白龍骨,託付給了同為龍族的熵泱。
如此慘境中,瓊華衣若凝碧眉目含水,向我施了一禮,道:「這枚龍鱗乃是陛下於新.婚之夜所贈,只是神者壽齡無量,令我與他同享。」
我微微點頭:「他是將你放在了心上。」
然她聞言,卻與我輕輕搖首,道:「並非如此。只因自古仙神有別,若以區區仙家之力孕育神嗣,善、則母體仙靈重損,惡、則有子母俱亡之危。是以三萬年.前,陛下雖娶兩位帝妃,卻一直是相敬如賓,未有分毫逾禮之處。」
我茫然抬首,兩隻眼珠微微一轉,正對上不遠處神情恍惚的滄離。
心內奇道:那天帝諸子女又是如何降生……?
瓊華目露瞭然,與我釋疑道:「是陛下。他耐不住兩位帝妃苦苦哀求,故才割了自己的心頭血,令她們納於腹中。父血母肉,經年累月用以仙靈滋養,時運一道,便能造出靈胎。」
說著,她微笑端看於我,柳眉之下兩筆娟秀眼尾、另添一分水中麗人的天然清媚。
若無其事道:「可陛下畢竟出自上古神族之首,一滴龍血落於尋常仙家身上便已是無法消解。然兩位帝妃誕下各自的孩子之後,卻依舊不能滿足。便又雙雙拜見,又求了一滴。」
「這又是為何?」
「明鳶帝妃本就仙力不佳,故靈胎亦是造得不穩。桑落殿下一經降生便有潰靈夭亡之像,即便陛下出手救下,也終究是一身羸弱修行無法。而滄離殿下……雖是個平安康健的好孩子,卻也只是半神半仙之身。」
眾仙皆知瓊華帝妃素來清雅少言,難得竟在此時言語頗多,彷彿胸有五味雜陳,令她不吐不快。
「而我的孩子,我真不願他是一尾龍。生而為神,即意味著等他長大,便定要擔負起維繫天.道之任。」她如此說著,唇邊劃過一抹憂愁苦笑,但這憂愁之中,又潛藏著一絲更加纖細而隱晦的甜.蜜,「陛下……亦與我是一般想法,他親自封了琉風的龍族神脈,且為遮掩神息避免天.道覺察,還請閻羅神君相助、將這孩子送往人間,做了一世凡人。」
耳畔傳來一聲微弱龍吟,是瓊華身後的幽藍光罩里,琉風真身上.一雙手掌大小的龍目隱現水光。
那裡頭蘊的深沉哀傷令我不自覺眉頭一跳,覺得似有何處不妥。而同樣將這些天家秘辛.靜聽半晌的熵泱,已經行步如風隻身上前。
黑衣的神君停在瓊華對面,道:「兄長方才觸你手心,是以魂魄之力改了你眉間印記。即便他身死魂滅,你也可安好無虞。」
此話一出,我才知面前女子已是心存死志。
卻不料瓊華聽了仍是搖首,滿目釋然而快慰地說道:「陛下心繫萬界安定,然他自身喜惡.卻極少顯露人前。我雖借著帝妃之職與他相伴多年,卻也只知他喜穿青衣,不愛別離。如今他去了,我這一身青衣無人再賞,便也是毫無意義。」
寥寥幾句,訴盡衷腸。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雙眸輕閉,於周.身升起的淡藍光芒中,化成了一顆珍珠樣的水滴。
那水滴的顏色清澈至極,裹.著當中流轉的一點殷.紅花意,自九霄天界,墜向了萬里之外的幽幽南海。
自此,琉風一日之內,父母雙亡。
——
熵泱袖袍飄飛,睜著一雙子夜天星似的眼睛,俯瞰腳下的蒼茫大地。
足過片刻方才回頭,言簡意賅道:「地獄惡.鬼受諸神殘力滋養,已結成一團將要衝破無間大門。如今師尊坐鎮門內,閻羅大人亦攜眾鬼君於門外支撐。」
我撐著膝蓋、晃晃悠悠想要爬起:「我…我和你一起去。」
熵泱卻說:「不必。」
我愕然抬頭,見漫天破碎的流雲之中,他罕見地柔.軟.下冷峻面容,注視著我的眉眼如同一幅徐徐鋪開的畫卷。裡頭繪著一片來自遙遠之地的碧水青山,是我千百回夢中所見的……終老安居之所在。
熵泱抬臂,輕.撫了一下胸前。神態果決,彷彿腳下踏著的不是九天之上的廢墟殘垣,而是早已消失在三萬年.前的漫陵關。
而他,正在帥台之上整軍備戰。
「你我同心,將士們與我同行。」
便是在這一刻,他周.身環繞的八十一根玉白龍骨發出炫目金光,其中滿蘊的功德之力,讓它們看起來就像是八十一顆流轉不息的太陽。
高懸天際的冥火愈加幽深,逼得素不耐寒的格桑不得不跳出營陣。
他一身鮮艷紅裝,落地之後便急急往熵泱那處奔去。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把風中燃.燒的火焰,清朗聲線高聲叫道:「君上,我也去!」
然不等近身,就被熵泱拂袖揮出的神力一把推遠。
紅衣少年顯然是猝不及防,整個身.子在我身後「咕嚕嚕」滾了個圈。正灰頭土臉地翻身爬起,便聽見熵泱遠遠吩咐了一聲:「照顧好你嫂.子。」
「……」格桑看著我,一張小.臉頓時皺成了包子。
——
也許,這便是所謂的現世報吧。
之前格桑在定疆仙府中擔心熵泱,擔心得食不下咽,多虧我每日鍥而不捨地從旁開解。這才撬開他的緊閉牙關,好歹沒讓這少年人單薄身形再瘦上幾圈。
如今換了我枯坐在天河之畔,卻也沒給格桑多添什麼麻煩。
他每日端來的飯菜,我但凡執了筷子,便必定會在三息之內就將魚腹填滿。
引得格桑安心之餘亦時有抱怨,道我的一顆心究竟是何物所做,明明君上身在無間,我竟還能貪圖享受地這般安然?
此間因由種種,我亦不知如何才能說個清明。
便只好壓低嗓子,與他鄭重附耳道:「我的心,自三萬年.前,便長到了你家君上身上。」
我以為此一句話足可表明我與熵泱是何關係,然格桑聞言,卻莫名滿面惡寒,神情間很是鄙夷地將我瞅了瞅。
……
天地可鑒,我除了做人的時候造作虛偽了些,其它無論做獸做魚皆都很是實誠。故此番與格桑所言,也未有一點騙仙之嫌。
許是熵泱記憶復歸,連帶著我亦受了些許影響。
每每閉眼側耳,便能瞧見熵泱所見,聽見熵泱所聽。
他將沉璧託付與他的八十一根龍骨,種滿了一十八層地獄。每時每刻,亦都在心頭默默念著兩字:「放心。」
我便就當真放心了。
每日裹.著花團錦被,不分晝夜地宿在天河之畔。
這是我在此處所見的第七個黃昏,眼前晚霞瑰麗無比,像是開遍長空的朵朵紅蓮,而無數紅蓮中間,出現了熵泱的臉。
這人穿著一身因被冤.魂嗜咬、以至略顯破敗的長衣,一隻袖子完好無損,另一隻袖子卻破開數道裂口,露.出手臂上幾乎全然損盡的龍鱗。
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流.血的指尖,輕輕抹過我的嘴唇:「天地已謝,高堂往生,你我……卻還不曾對拜。」
我像被圈養許久,剛剛打開柵欄——勉強聽熵泱說完「對拜」兩字,便直直撞入他懷中,將送到門前的窄腰死死抱住。
一雙染了胭色的唇.瓣隔著胸前衣料,將他的心臟輕輕.吻住:傻.子,我們早就拜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