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舊溫與重複與逆流
「原來那個行為異常的監察者不是阿十!?」
「只是習慣性地這樣稱呼...因為阿十本身就不算是什麼真正存在的東西,但細緻分來...總機是總機...阿十的話,一直就在這裡呢。」
小茨岡右手指了指自己心臟處的銀白色紋路,左手揮出,憑空凝聚出了一個與她自己別無二致的金屬人偶。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你做這種事情已經很熟練了。」
無銘半坐在桌沿上,看著正在往人偶中傳輸思維的小茨岡。
「因為...這樣的事情其實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啊...」
小茨岡苦笑了下,完成了最後一步。銀白色的人偶抬起頭,迷茫地向周圍掃視一周,點了點頭向窗外飛去。
「弒神之槍似乎總有一種無法抑制的本能存在,解析與分解的本能......無銘哥應該記得吧?」
弒神之槍所導致的活屍化暴走可不是什麼新鮮事了,無銘點點頭表示理解。
「所以我就稍稍借鑒了下【機凱種】的特性,把它們的邏輯套用在了【監察者】們身上。通過一層一層的指令壓制,來避免再出現那樣的災難...但這樣導致的後果就是像這樣,由於總機被賦予的權利過大,一旦總機產生了某些我事先沒有想到的奇怪想法並加以實行,就會導致整套系統進入癱瘓狀態,只能像這樣清空重來。」
幫助疏散群眾的正好回來趕上了小茨岡的講解,看著一臉疑惑地靠近,小茨岡自覺地幫她問出了她想問的問題,
「你們可能會好奇...為什麼弒神之槍這麼危險,我卻依舊用它組成了這裡最重要的管理機制...」
嘆了口氣,話語里的無可奈何在空寂的環境里不斷回蕩:
「因為走到現在,它是唯一真正站在我這邊的【家人】了啊。」
「家人...么...」
和芙蕾不約而同地看向無銘,眼神里的複雜情感堆砌在一起,似疑惑又似在替某人求情。
已經到這種程度了嗎...
無銘也有些拿捏不準了。
起初是以為和小茨岡更熟絡一點才將這裡作為首要目標來著,誰能想到...
要放棄么...
「怎麼了?氣氛突然變得這麼僵?大家精神一點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次的事情會很快得到解決,有無銘哥在的話,以後也不需要維持這麼危險的阿十繼續運作了啊。」
小茨岡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強打精神安慰眾人,又玩鬧似地湊到無銘面前,將他推到自己常坐著的那張椅子上,
「吶哥哥,我去處理一下民眾們的混亂,你快來重新熟悉一下之後的工作吧。以後有你在,這些讓人頭疼的東西我可再也不會看一眼了!」
半撒嬌地從背後抱了一下無銘,恍惚間時間似乎倒退回四年前,某種偶然洋溢出的熟悉幸福感讓二人都有些愣神。回過神來的小茨岡尷尬一笑,正正態度走出門去。
無銘坐在原處,有些懷念地擺弄著摞成厚厚的文件密函,無意間觸碰到了實木桌子上撕裂漆面的深深划痕。
密密麻麻,每一道都代表著小茨岡一個寂靜夜晚理智崩潰的剎那。
「其實...老老實實躲在這裡,當個處理文件的老國王也是個不錯的差事對吧...?」
芙蕾步履輕盈地來到桌前,從一封厚厚的訴求文件夾里抽出一疊錢幣,
「小茨岡她...一個人不行的。」
無銘深呼吸,用雙手支撐著額頭,盯著凌亂的桌面發獃。
「其實我...」
突然開腔,無銘抬起頭來,迎著她的視線望向那對赤色雙眸。
「不...沒什麼,沒什麼......」
小茨岡么?
這個肩負重擔的公主與幾年前她在地精種的地底國家遇到的女孩子有著相同的名字,但不論是外貌還是性格,這二者顯然不可能有任何聯繫。
但對這個所謂【哥哥】的感情卻....
「其實...就這樣就在這裡....就當是為了那個孩子。您也看到她那個幸福的模樣了,真的要親手破壞它么?」
聲音很小,但也足夠表達她的態度了。
留下來嗎...
無銘向後仰倒在木椅的靠背上,陰沉的臉上顯得有些木訥。
回頭望了望窗外的景色,還有城市中漸漸平息的暴亂景象。
小茨岡站在人群之中,照顧著受傷的群眾,安撫著失去父母的孩子,失去丈夫的妻子。
一群貴族們遠遠地站開,不屑地對著人群吐著唾沫,甚至對著他們的【巫女】指指點點。
憤怒的民眾向著一兩個剝奪了他家人生存權利的高位者揮出拳頭,就在小茨岡不遠處被警衛打倒在地。
享樂者湊在一起津津有味地欣賞著護盾外抱著孩子四分五裂的屍體哭泣的母親。
不知是下層的晉陞者還是上層的流放者組成的隊伍聚集在角落,以第三者的目光審視著周圍的一切,似乎在貪圖一切可得的利益與機會,發生的災難只是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大片的衝突集中在不大的廣場上,將小茨岡扯成一片一片的,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都能感受到她的無力。
應該可以吧...
再次忽略掉大腦里不斷高聲警告的預言,將分散的注意力拉回。
確切的答案就在自己嘴邊,他現在就可以告訴她們無盡輪迴中與現在相同的時間線有多少。
但....
萬一呢?
僥倖心理作祟,讓他不禁想到...
萬一呢?
萬一這次...不一樣呢?
時間線有那麼多條,萬一這一次就不一樣了呢....
但下一步...
會有個人推門進來。
「咔噠——」
不知為何老舊的木門會發出這麼清脆的響聲,但那個人就是這樣直接推門進入了。
「那個...你們是?」
那人顯然沒想到這麼個狹小的地方會是巫女大人的辦公場所,更沒想到這麼個地方居然會有三個陌生人。
「巫女大人的老朋友。」
無銘知道這個人是來偷走某封文件的,而這封文件里存著包括這人在內的五十多個獸人種工匠們近半年的工錢。
點點頭指了指,接過芙蕾雙手遞上的塞得鼓鼓的牛皮紙包,掂了掂分量后又從桌下抽了兩封遣送書一起遞給了他。
「謝...」
無銘搖了搖頭,拒絕了那人的感謝,並開口提醒道:
「不出意外的話,你還有不到五十秒的時間離開這裡。」
目送著獸人種手忙腳亂地離開,芙蕾嘆了口氣:
「都在無銘大人的預料中呢...」
「與其說預料,不如說是回憶吧。」
無銘苦笑著,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不是么?」
不知道小茨岡究竟在外面折騰了多久,天頂反射陽光的水晶也變得有些暗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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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么...」
本來是朝著水流的方向前進的,期待著能夠看到代表出口的光芒的地方變得一片漆黑,似乎在通知他們行動的時候到了。
「可以出去了,喂,小傢伙。」
分身無銘費力地抬起手,把蜷縮在自己身邊的女孩搖醒。
「恢復得不錯嘛...真不愧是魔法種族呢...」
女孩揉著自己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扶著牆站起來,順手去抓無銘的右手。
但手上黏糊糊的觸感卻讓她打了個冷顫,從自己被那個獸人巫女封印那次開始,這是她這一生里第二次感到這種被稱為恐懼的事情。
她瞬間就清醒過來,連忙跪下去查看無銘的傷勢。
是被什麼東西感染了么?
是什麼魔法的影響嗎?
他的身體變成一塊一塊的了!
不...這個...為什麼拼不起來...
她突然想起自己掌握魔法,於是張開雙手拼出了無銘不曾見過的巨大術式籠罩了整個下水道。
如果有個森精種站在旁邊,那絕對會被這恐怖的【精靈】的量級與複雜到極致的符文構造嚇到昏厥。
但即使是這樣,【舞者】的消耗也不可能被治癒的術式修復。
「現在維持一張嘴都費勁,好久沒這麼狼狽了哈哈哈。」
他怎麼還在笑?他就要死了他不知道嗎?再低等的生物也要有個度吧?
「喂,快點走吧。在安全的地方躲段時間,這麼強大的力量......本體很快就能找到你的。」
無銘對著洞口方向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向那邊走。
「可惜了可惜了,欠你一頓正經食物,到時候別忘了問本體討要啊。也別忘了...出去之後看看天空...」
他到底在說什麼?她只能聽懂【天空】兩個字。連遺言都無法理解,連一個低等生物的生命都挽回不了...
她惱火不已,便加大了迴廊中【精靈】的輸出功率。
於是在一片孤寂的混亂中,一道道足以覆蓋整個【新盟】的巨型精靈符文烙印拔地而起。其程度,就算是精通魔法的森精種也將為這樣的景觀頂禮膜拜,就算是熟絡奧術科技的地精種面對著這樣漫天飛散的微光也仍要瞠目結舌。
無數代表著【治癒】的神秘文字騰轉挪移,化為光流縈繞在潮濕泥濘的漆黑隧道里。
毫不誇張地講,如果隨便改變這空氣中細碎銘文的一點點,光憑其溢出暴走的【精靈殘骸】,都可以輕鬆將這容納了近百萬人的山巒城市夷平到它根本不曾出現過一樣。
但即使是這樣,【舞者】所構成的碎裂軀體也並不可能挽回。在被分身無銘稱為【拉雯德(Lavender)】的女孩略顯獃滯的目光中,無法得救的虛假身體終於歸於泥土,順著坡道流入千家萬戶排出的污穢中。
這樣...就結束了?
她並非沒有見識過死亡,恰恰相反,在她漫長的生命中,這種下等生物的生命轉瞬即逝已是常態。
她從來沒有在意過這種東西,正如人類不會去在乎自己腳邊蟲豸們那種閃爍燭火般脆弱的壽命一樣。
這種感情很矛盾,對她而言,用某些高等種族們那種名為【寵物】的奇怪癖好來形容可能會比較合適......或者更甚。
她真正低頭審視起來,這個人在自己的手中流逝的感覺讓她詫異。
好像是...
某種剛拾取到的寶物,還沒有捂熱就被摔碎的感覺?
應該不止...
她與他能是什麼關係呢?
將她從牢籠中解放,投以自己的血肉來餵養...
絞盡腦汁,試圖回憶起能夠準確描述這種關係的詞語,或者從記憶中找到能與這種行為對得上的例子。
直到她順著無銘所指示的方向離開,她才喚起了一個立馬就被自我否決掉的想法——在遙遠的過去,能為她做出這等奉獻的人只有誕生她的那位...
【母親】?
她輕聲念叨,隨後搖搖頭,
「Kakomoebiti(怎麼可能呢...)」
附著魔法的古老語言久久回蕩著,卻再無法激起粘稠水面的一絲波紋。
就這麼離去嗎?總覺得差點什麼。
生著鱗片的小巧雙足輕輕踏在下水道污濁的水面上,她閃爍著幽藍星辰的雙眸望向身後的黑暗深處。
應該不是錯覺,剛剛水流是自上而下流動著的。
此刻這是...
流向改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