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試劍峰,插翅籠
隨著遠方朝陽露出一線,在群峰矗立的中央,巍峨的試劍峰被勾勒出濃墨一般的輪廓后出現在了對岸少年們那雙充滿了亢奮與期待的眼眸之中。
一陣轟隆巨響,雲海之下,一柄千丈鐵劍緩緩浮遊向上,其帶來的動靜就連地面也跟著晃動不止,好在不足片刻光景搖晃停息,隨即再一看,兩峰之間的天塹就多出了那麼一道鋼鐵通途來。
試劍峰對岸人頭攢動,七峰弟子聚集於此雖是心潮澎湃,但在各自師長的帶領下亦是自覺保持著秩序。若看陣勢,其中當陽弟子足足有百餘號人最為浩蕩,至於其餘六峰人數,浮遊峰居然是出乎意料的位居了第二,七八十個花樣年華的女弟子實實在在的吸引了不少目光。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中原九洲四大道統,龍虎山、昆崙山、洞玄山的弟子內門外門,旁支嫡系,每一個加起來都足有上萬之數,而桃山劍宗的弟子不管在任何時期,素來都是最少的,而現今新老加起來,也僅僅寥寥千人而已,這裡面有一部分原因要歸結於祖師隋撲陽托回的那塊讖言石與十里桃林里的桃枝,品心擇性的本事哪個門派都有,但像這般能夠泛用且直觀的照鑒方式,確實不多。
再來可能就是地理因素了,蜀綉洲山高路遠崎嶇難行,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它不與其餘八洲接壤,外洲子弟想來求道,光是渡海行路就須得耗費不少時日與金銀,窮家子根本就負擔不起,而桃山劍宗雖是道統之一,盛名在外,但蜀綉洲是九洲之內宗流最為龐雜的一個,根據《天圓地方考》所記載,該洲的宗流教派足有三百九十一個之多,再加上桃山以劍入道,世間少有廟宇供奉,所以在本洲的影響力反而是局限在了蜀山山脈周邊與南詔國境內。
當然,桃山的人再少,估計眼下也沒有再造峰的人少,那周豪本就身矮,此刻的他更是站在一塊龜背石上遙望試劍峰,一個七八歲的稚齡小童在下面抱著他那方入門弟子都未曾擁有的劍匣,就那麼傻傻地仰著顆小腦袋看著他。
如此組合,不想引人注目都難。
「我聽說再造峰今次就收了一個徒弟啊,怎麼這會多出來個小屁孩來?」多日不見的的邵誠誠恢復了往日的活力,那張大臉似乎經過這段時日的調養又胖上了一圈,而他現在身邊站著的,正是撞見過他與魏笠「姦情」的商若葳。
商若葳見那小孩甚是可愛,心裡忍住想要上前捏一下的衝動,扭過頭來道:「別峰的事我也知之甚少,就拿那清都峰來說,若不是突然開山,我也不會知道那日石窟揚劍之人竟是那一劍攔下木鵬舉的師妹。」
兩月里的照料顯然讓二人之間的關係熟稔了不少,邵誠誠隨意問道:「欸你說,當日那師妹救了笠哥兒一命,然後這小子就三天兩頭往清都峰跑,就連長老的話都當了耳旁風,他倆是不是早就認識啊?」
商若葳聞言還真是仔細地想了想,不過想起那日無可奈何之下將那少年枕在自己膝上情景,頓時是臉上一紅,瞬間恢復了冰霜神態,「我那裡知道,你跟他關係這麼好,應該直接去問他才是。」
邵誠誠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能暗自嘀咕,「我也得見著他人才行啊……」
商若葳略顯遲疑,躊躇了一下還是問道:「連你……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嗎?」
小胖子點了點頭,「自從笠哥兒的修為突然的走到了『城門口』我就在沒見過他,問陸師兄他也不說,算一算這得有一個月了吧,也不知他幹啥去了,這七峰校考這麼大的事,他不會不回來了吧?」
正說著,當陽峰的人群中發出了一陣騷動,眾人舉目望去,見到一個高大少年一步一步拖著大劍慢慢行來,他雙眼通紅,髮絲凌亂不堪,神情雖然疲憊,但渾身戾氣十足,讓人望而卻步,不敢接近。
「木鵬舉?」
再次見到這個讓自己在床上躺了足月的當陽武痴,邵誠誠先是一驚,然後不免詫異,這傢伙之前一動武就有些痴狂,而看現在的樣子,似乎在正常狀態下都變得有些魔障了。
當陽峰的長輩率先掠到木鵬舉跟前,輕言幾句之後後者也慢慢鬆弛了下來,由於隔得太遠邵誠誠也聽不真切他們說了些什麼,只是看木鵬舉滿臉的懊喪,對著眼前身材消瘦的師兄說著什麼「斬業未成」「力所未逮」之類的話,想來恐怕是修練出了岔子。
他那師兄倒也沒責怪他什麼,只是讓他趁著閑暇凝神聚氣,好好調息。
桃山的晨鐘緩緩敲響,眾人開始陸續前進,邵誠誠也懶得去琢磨,跟著人潮一點一點挪動,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無意間踢開一顆攔路石子時,那石子撞到旁邊樹上后發出「噠」地一聲響,一瞬間他感受到了一股如寒芒在背的目光。
小胖子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就往木鵬舉看去,可見他依舊是閉目調息,不禁納悶地晃了晃頭。
「怎麼了?」
「沒啥,我就覺得我現在看著木鵬舉都快成驚弓之鳥了。」
現在的他那裡知道,驚弓之鳥這個詞兒,放在另一人身上,會更加合適。
商若葳白了他一眼,眾人繼續前行。
試劍峰的「試劍」二字有兩層含義,第一層是從字面意思上就能知曉,這裡歷來是劍宗弟子問劍過手的所在,而且它與別峰有一個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校場是凹陷的,弟子比試的地方是一個長寬皆為五十丈的下沉校場,場邊四周壁上繪刻有出自山門的各種劍仙逸聞,看上去美輪美奐引人流連,而到比試時,旁觀者站於上方,便能俯覽場下劍斗的全貌。
而第二層含義就更加讓人神往了,試劍峰的下面,整個山體被從中鑿空出了三段,其中藏有桃山逝去先賢的遺贈,這些遺贈多數是他們生前的所用的青鋒寶器,越往下自然就越好,但凡弟子在峰上問劍問出個名頭,往下走就有機會獲得饋贈,不過桃山弟子大多都懂得規矩,從來都以「試劍」之稱借用一生,待到壽終之時又會再次回到這裡,不光是將原物奉還,並且還會留下自己的那一份遺贈。
這種傳統一直持續了千年,桃山弟子雖少,但也正是因為有其去蕪存菁的優勢,才能一代代地將這種至真至性的品格傳承下來,從而未曾有過衰敗。
長揚子弟所處的校場名叫「插翅籠」這裡所繪的圖案都是些有關揚劍離手的典故,而北面的石壁上,更是布滿了無數的孔洞,而這一次有關揚劍式的考較,必然是與此有關。
陸北辭在眾人面前懸劍而立,表情嚴肅,徐徐說明著此地事宜。
「在場弟子不論魏師弟,共有二十二人,現在,已你們所站之地為界,需運用這三月來所學的揚劍之法將手中桃劍一一插入壁上石孔之中,從而搭出一副劍梯來用於攀登,而你們應該都知道,桃劍除卻本人外,旁人觸碰不得,所以在攀登時,也要時刻將氣機附著在上,小心牽引,萬不能心神鬆懈,害人害己,屆時我會與師父與師叔作壁上觀,你們的一舉一動我們都會看在眼中……」
他看了一眼太陽的方位,繼續道:「此次考較必須在正午之前完成,未能通過者……」
陸北辭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這群比自己小上好幾歲的師弟與師妹未能作聲,眾人胸中了悟,戚舞陽跨前一步出列說道:「陸師兄,您的未言之意我們都省得,所以此次也不會辜負您數月來的栽培。」
言畢,眾人齊齊施以托手之禮,齊聲道出陸北辭在第一天時便教給他們,並他們牢記於心的長揚峰揚劍總訣:「天地之氣調陰陽,洞開吐玄一息長,坐照觀己念不重,神與氣交劍飛揚。」
少年們的話語不斷在場地之內迴響,陸北辭有些動容地點了點頭,大袖一揮,馭劍離去。
眾人開始張弓搭劍,經過了三月來的苦練,如今長揚峰的這一撥弟子之中,已是能夠靠著不射之射的法門來稍微掌握飛劍的走向,只是他們的水平殘次不齊,那壁上孔洞又只有劍頭般大小,一時半刻還未有人能將木劍插入其中。
見別人都在忙活,邵誠誠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射了好幾次都沒個準頭,其中有一次甚至連石壁都沒碰上,一旁的許潛看了都急得跳腳,「邵小胖你幹啥呢?都到這種時候了你咋還魂不守舍的?」
邵誠誠還在東張西望呢,一聽這話扭頭來小聲唧噥道:「我在想萬一等笠哥兒回來,到時我們都上去了,他該怎麼辦啊。」
許潛在家行六,所以朋友們都喜歡喚其為六郎,當初邵誠誠被欺負要找回場子,他也是少數同行的幾人之一,只不過對於那次事件,他的感受顯然不同,只聽他憤懣道:「那小兔崽子當初慫恿我們去干仗,到地方了被木鵬舉打得連話都不敢說,就這種玩意兒你還想他幹啥?嫌自己在床鋪上躺的時間不夠長啊?」
就算知道別人說的這話也沒啥毛病,可邵誠誠對於魏笠的了解終究是要比別人多上一些,又加上他一向幫親不幫理的性格,立馬是回擊道:「許六郎你可別放你娘的瘟豬屁了,我跟小笠子可是肝膽相照過的好兄弟,你那麼罵他小心我跟你急啊。」
許潛射去一劍見到無果后回罵道:「我說你這腦子簡直是豬腦子,被人坑了自己還在那飄著呢。」
小胖子不甘示弱,「老子穩得很,我老爹就是算命的,識人之術我比你懂。」
二人這邊的吵鬧影響到了一旁的商若葳,她一眼瞪來,二人俱是不敢作聲,而就在此時,逃離插翅籠的梯子,也終於被人插入了第一階。
戚舞陽他果然不負眾望,率先拔得頭籌,此劍發時其實並未直接插入孔洞,而是在碰壁之後掉落的過程中臨時變道,抬起劍口插入了進去。
他抬頭朗聲將自己的方法分享了出來,「這山璧孔洞繁多,大家不必正中要害,只須觸壁之後控制木劍走勢滑牆而行,只要這樣做,飛劍入牆的機會就會大上許多!」
精準與控制,是長揚峰揚劍的優勢,他這個點子雖然有些違背初衷,但確實是一種極為取巧的方法,而其他人一試之後,果然入牆幾率大了許多。
站在頂上俯視的解詠真人露出一絲笑容,問著身旁的師弟:「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壯志乘雲戚舞陽?」
解真長老應道:「是啊,此子剛一上山就被蛇妖所傷,不過他心性堅韌,在休養的那一段時日中不退反進,時至今日,儼然成了這一輩中的佼佼者。」
解詠點點頭,「嗯,確實是後生可畏,北辭啊,你怎麼看?」
陸北辭聞聲道:「戚師弟天資上佳,對於揚劍式的領悟也比別的弟子來的快上許多,更難得的是他為人上進,品性純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領導力與親和力,私下裡同輩弟子對他都甚是服氣。」
「如此看來,他的身上倒是有不少你的影子啊,北辭。」解詠一撫長須,打趣道。
「師父過譽了。」
陸北辭自謙地說著,解真長老與自己的兄長對視一眼后哈哈笑了起來,他拍了拍後輩的脊樑,「北辭你就是太過謙善,這種事又何必推脫呢,長揚也正是有了像你與舞陽這般的後繼之人,將來才能得以興盛啊……」
隨後,他話鋒又是一變,表情威厲道:「不過像是魏笠那種肆意妄為的頑劣之徒,還真是少一個好一個,而且他去了清都峰,以羅老怪的手段,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
陸北辭見今早當陽木鵬舉也從山林之中歸來,心想恐怕魏師弟也已在回程途中,不免出言迴轉,「師父,師叔,魏師弟此去了清都,於理雖有過錯,但於情卻是為了同門情義,前些日子當陽峰的木鵬舉打傷我峰一名弟子,魏師弟他……」
待到陸北辭將其中細節講述明了,解詠陷入沉思,而解真則有所不耐煩地說道:「哼,我長揚的正經功夫不好好學,偏是學那廢棄之術,就算這小子學會了身意兩分,那木氏之子又豈是能被輕易打敗的?我看下午劍斗,我長揚還得是須得舞陽這等的徒兒代表上場。」
這個話題點到為止,三人長幼有別,庚家兄弟雖然與羅翦有舊怨,但還不至於全數算到魏笠這個無足輕重的小子頭上,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那頭上的太陽,也慢慢的升到了中天。
插翅籠的石壁上,隨著木劍接二連三的插入,一副蜿蜒向上的劍梯逐漸成型,眾人群情鼎沸,好似馬上就勝利在望,個個是著手開始攀援,可是有人剛是攀到中位時,手中突然一空,那插在孔洞之中的木劍登時變成了飛花散去,而那人也跟著摔了下去,幸好下方早有人有協護,方才安然無恙。
「大家勿要鬆懈,保持自己氣機與桃劍的牽引才是這裡最難的地方!」
高空中,戚舞陽踩在伸出的劍刃上高聲喊著,哪知此話一出,自己腳下木劍也是虛實不定,一看下方這柄桃劍的主人是渾身顫抖就快要堅持不住,他現在位於高處,離地面僅有一丈之遙,而就在腳下木劍消失的前一刻,他驟然一躍,雙手拉住最近處的一支木劍後身子順勢劃了個圈,待在站定后更是垂直向上如蜻蜓點水般在石壁上連踩了好幾下,終於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拉住地面邊緣,成功脫離了插翅籠。
下方弟子發出一陣歡呼,士氣大振,一些已經步入開思境界的弟子隨後也憑藉著自身的優勢成功登頂,而在這種時候,那些落於人后的弟子就慢慢展露出了劣勢來,因為人數越少,就代表著能夠攀援的位置也會變少,而一旦這些木劍消失后,就再沒機會重新插入了。
過關的人越多,剩下的人就越急,而正午快到,時間緊迫,剩餘的人是爭先恐後生怕自己成了最後一個,但當足有十丈之高的石壁上只剩下七八支劍時,光是它們之間間隔的距離就已經讓人難以逾越了。
邵誠誠如今也是站在璧上進退不得,離他最近的一支木劍已在其主人登頂之後消失不見,而下一支則是在兩丈開外,他那張胖臉上的五官不由得愁在了一起,暗嘆自己真是倒霉。
「邵誠誠你快點啊,再不走就真沒辦法上去了。」
位於他身下的許潛催促著,邵誠誠望了一眼還站在下方的商若葳,見她額頭滲出汗水,還在幫助自己支撐腳下的木劍,小胖子心生感激后竟多了一分膽氣,咬緊牙關縱身一躍!
人在修行后四肢百骸得以激發,平地躍出兩三丈本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奈何此處著力點僅在方才之間,邵誠誠的指尖剛一觸碰到木劍時,身體就力竭下落,他是一下六神無主失了分寸,整個人在空中張牙舞爪,閉起眼哇哇大叫起來。
眾人大吃一驚,剩餘的人幾乎都在牆上,就算商若葳來得及接住他,但以邵誠誠這個高度摔下去,估計連少女自己都要遭到重創。
商若葳也沒作多想,毅然前奔想接住邵誠誠,不過她奔得快,一支木劍來的更快,就在小胖子快要落地之際,一股勁力驀地射穿了他的衣服,而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張掛畫似的被掛在了石壁之上。
小胖子手腳還在來回扒拉,一個熟悉的嗓音傳道了他的耳中。
「孫子,你現在就離地五尺高,自己跳下來吧,別喊了,丟不丟人吶。」
邵誠誠睜開眼一望腳下,果然地面近在咫尺,他又朝那聲音來源看去,頓時喜出望外,抬頭對著許潛叫道。
「怎麼樣,我說我識人之術造詣非凡吧,這不,我兒子一回來就救了他老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