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長揚迎風步步高
來人自然是魏笠。
這小子其實一大早就回來了,只不過他一回到長揚峰見一個人都沒有,於是滿山找這試劍峰的路,桃山本來就大,而平時又不能亂跑,所以能在正午之前趕到已算十分幸運了。
不過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一到這插翅籠魏笠就見邵誠誠於高空中垂直而下,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沒準邵小胖這次就不是在床上躺個把月的問題了。
邵誠誠好不容易從牆上折騰下來,身形打著趔趄,但情緒異常激動地跑到魏笠跟前,只聽他道:「你小子可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怕打不過木鵬舉,待在峰上又嫌丟人,所以偷偷跑下山了呢。」
魏笠呵呵直笑,「怕?也不知剛才是誰被嚇得哭爹喊娘,現在安全了,倒還舔著個臉說起我來了。」
商若葳走了過來,暗自打量了一番這個滿身腌臢的少年。
魏笠察覺了到了她的目光,轉過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味兒有點大,回來還沒來得及換衣服。」
商若葳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你的手還沒好?」
少年聳了聳肩,邵誠誠也注意到了他掛在胸前是手臂,小胖子本來還想關心關心,但一下想到剛才救下自己那一劍,不禁道:「我看你也沒帶自己的弓來啊,而且你手都沒好,咋用的不射之射?」
魏笠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用扔的唄。」說完,他自顧走到石壁下將自己的醜奴兒拔出,仰頭看了看璧上那些進退不得的弟子,然後兀自喊道:「哥幾個需要幫忙嗎?」
其中一個離地面最近的弟子第一時間回應道:「有勞魏師弟往我上方五尺方位搭上一步。」
璧下少年倒退著看了看,知曉位置後用拇指跟食指彎成了個圈對著那人比了比,那名弟子還在一頭霧水呢,方才要不是見魏笠能夠一劍救下邵誠誠,他也不會抱著一絲僥倖心理出言求助,現在長揚皆知魏笠右手已廢,而且荒廢了足月的課業,執劍長老對他更是成見頗深,即便今次他能夠回來,但按魏笠現在的條件,想要躍出這插翅籠,應該算是這二十幾人裡頭幾率最小的一個了。
可這邊正在想著呢,那邊的斷臂少年就退到了界線外,手指隨意地將丑劍轉動了幾圈,然後用勁一拋,那牆上弟子見到木劍來勢,也不顧失足的危險,頓時的蹲了下來,喊道:「你往那扔呢?」
他的心中懊悔不已,心想剛才能救下邵誠誠果然只是機緣巧合罷了,而就在此時,本是失了準頭朝人而去的丑劍,竟然是泛出一道微微青光,軌跡往上一抬,準確無誤地插入了那人的頭頂上方。
那人一瞧,大喜過望,真不知老天爺是在眷顧他還是在眷顧自己。
魏笠見著那名弟子嘴裡道了一聲謝,然後生怕自己後悔似的,忙不迭就翻身躍上了頂峰,不禁有些好笑。
有人歡喜有人愁,隨著新的一人離開,石壁上又少了一處落腳之所,商若葳驚訝於魏笠揚劍之術的進步,而邵誠誠則是長吁短嘆。
魏笠看出了小胖子心事,一把將他拍的向前栽了幾步,說道:「看著幹啥呀,上牆啊。」
邵誠誠笑逐顏跑了兩步,然後忽然停住,扭頭將目光落在魏笠的手上,而後者只是露出了一個爽朗地微笑,拍了拍胸膛。
二人心領神會後沒了過多言語,有了此前先例,其餘璧上人等也陸續開口求助,魏笠來者不拒,將指尖一勾,牽引丑劍從壁中剝落出來,回到商若葳身邊后就聽女子說道:「你一個人做不了那麼多,我來幫你。」
魏笠沒有拒絕她的好意,點了點頭后同時展開行動,商若葳長弓一拉,在魏笠半截丑劍迎空飛去的下一刻,女子的木劍也是緊隨其後,石屑紛紛落下,定睛一看那些無劍之處,雙劍赫然是一上一下插入石壁之中。
見到天無絕人之路,璧上眾人在喜不自勝的同時,也對魏笠的揚劍手法有了莫大改觀,這小子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在攀爬的過程中,連商若葳射來的劍都會偶爾失手個兩三次,而他僅在觸壁之前略微操控,就能做到百發百中,這說明,他在木劍離手之時,腦中勾畫出的劍軌就足夠明晰。
要知道,這小子當初在峰上時,從來都是只拉弓,不射劍的,就見他一天天像塊木頭一樣杵在那,不少人都私底下嘲笑過這一點,沒想到他這次回來,竟然能做到連發既著,真是讓這群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商若葳在旁好奇萬分,但又不好意思主動開口詢問,以前自己還叫他勤加練習,而現在自己卻連連失手,魏笠餘光一掃,發覺后笑了笑,商若葳以為他要說些開解自己的話,那知少年卻是嬉皮笑臉地貶損道:「商師妹你這不行啊,一個月未見退步了嘛,瞧我,心無旁騖,一射一個準兒~」
少女無言以對,不再去想他,注意力全心放在劍上,命中率竟也提升驚人。
怎麼說呢,魏笠從前異性緣不好不是沒有道理,就這逮誰都跟哥們一樣的沒心沒肺,異性緣能好就怪了。
人越走越少,等只剩下邵誠誠時,那牆上就只有商若葳與魏笠的兩把劍在互相交替上升,而等到把小胖子給送上的地面時,正日也已然在即。
插翅籠上,所有已經攀登到頂的弟子都在注視著場下兩人,如果之前還能憑藉兩人來回交叉的方式來一步一步登上地面,那麼現在,這個方法是註定行不通了。
商若葳望著高高的石壁,有些悵然若失,由於家世的緣故,她從小就學會了禮讓,遇事謙卑謹慎不說,那些仁義禮智的家訓教條更是溶入了骨子裡,她能坦然地留下來幫助魏笠,是因為這個做法與自幼的行事準則相符,她願意如此;不過這並不代表她在成全別人後,有能夠泰然處之的心態,她也同樣害怕落於人后,而那些被獨留下來的惶恐里,有一部分,叫作後悔。
願意嗎?願意。
後悔嗎?後悔。
紙面上的長篇大論與長輩的言傳身教,哪有一次親身經歷來的透徹,人心的複雜也從來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概括的,堅持下來的那叫聖人,堅持不下的,也至多是個凡人。
商若葳也終究是個少不經事的小姑娘,既沒有楚稱心的玲瓏,也沒有晏還真的本領,她此時能做的,也就是站在原地的不知所措。
「商師妹,輪到你了。」
耳邊的一句話宛如往投石入水,女孩猛然看向少年,見他正在解開自己手上的繃帶,她錯愕道:「你有辦法上去?」
魏笠愣住了,像看一個傻子一樣看著商若葳,「我沒辦法我早上去,我沒事站下邊乘涼嗎?」
少年心想著這姑娘可真有意思,跟著自己留下來幫忙難道都不曉得給自己留條退步?小時候自己打架都知道要提前把逃跑的路線給踩熟呢。
「那我……我……」
「欸你能跳多高啊?」
沒有理會女孩的溫吞,魏笠直言問道。
「在石壁上的話,最多一丈。」
在得到回答后,原是纏在魏笠手臂上的紗布簌簌落地,他活動了一下自己久未用到的右手,點頭道:「差不多了,等會你就儘力往高處跳就好,落腳的事兒,我有法子。」
商若葳看著他的手臂,疑惑道:「你究竟要做什麼?」
少年黝黑的臉龐上咧開一排閃著釉光的大白牙,「我問你啊,你知道為什麼長揚峰的不射之射一定要用弓嗎?」
女孩不假思索道:「龍門三境只求收而不求放,何況我們修為低微,現在若只是揚劍,真氣難以維繫,所以只能預想劍軌之後借外力催動。」
少年招牌性地「嘖」了一聲,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道:「吶,所以說你們這群人啊,真的是缺乏想象力,沒事兒可以多看點小說,開闊一下思維,在我老家那邊,有種武器叫血滴子……」
商若葳不知魏笠為何會突然說起這個,就見他蹲下身拿起地上的紗布快速地穿過那柄有著一個小洞的短劍,他死死打了個結,繼續道:「這武器,前面是個蓋子後面用鐵鏈栓著,對敵的時候照著別人的天靈蓋那麼一扔出去,人頭咔嚓一下就沒了。」
魏笠站了起來,手中拎著紗布掂量了一下短劍,然後手臂舉過頭頂連續揮動一番,那白布在空中如一條銀蛇舞動,他又是向前一拋,當即是精準無誤地沒入了石牆之內。
「看什麼,還不快走!」
在少年的催促下,商若葳回過神來,向前疾馳一躍跳到了短劍上。
「再跳!」
石壁上已是空空如也,女孩此刻唯有相信魏笠的方法,她蹲下身子蓄足力道后又是往上一衝,而在她雙腳離開的同時,短劍受力從洞中拔出,魏笠的氣機短暫的牽引住木劍懸而不落,他手腕一抖,掛在半空中的銀蛇打出了一個波浪,等推到劍身時,木劍再次指向上方的孔洞,剛好在商若葳下落之時接住了她。
女孩在落腳之後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她朝魏笠揮了揮手,而後者則做了個驅趕的手勢,示意她勿做停留。
這番別出心裁的揚劍方法讓地面上的弟子一個個都看傻了眼,這比先前他的射無虛發更加讓人大開眼界,就連一直不喜魏笠的解真長老都不由得身子微微前傾,陸北辭見狀后難得是笑意濃烈,邵誠誠更是止不住向周圍吹噓。
「看到沒,就問你們看到沒!笠哥兒這腦子那可是被我開了光的,好使得很。」
「邵小胖你就別吹了,魏笠厲害歸他厲害,這跟你有半分雞毛關係啊。」
「嘿,不信拉倒。」
「別說了,商師妹快上來了,大家幫忙拉一把。」
邵誠誠擦了擦鼻頭,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戚舞陽不知何時到了他身邊,輕聲問道:「這不是長揚峰的方法,魏笠這是從清都峰上學來的?」
小胖子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啊,可能是蒙的吧。」
戚舞陽默然不語。
插翅籠里,魏笠如法炮製,很快在同門的幫助下,商若葳也順利的到達了地面,她雙手伏在邊沿,叫道:「魏師兄,你也快上來吧,快沒時間了!」
少年將布條收回纏繞在手臂上,抬頭一看日頭果然快到正中位置,他踏步一射,速度已是跟前月有了天壤之別,如今如果再戰戚舞陽,怕也是有了不落下風的勢頭。
他腳下一踩石壁,借力是高高躍起,直至最高處,他手中木劍順勢一插,停住身形后雙腳併攏前後擺盪,整個人像鞦韆一樣積攢著慣性,待到雙腳朝天後突然鬆手,人就那麼倒著向上飛了出去。
隨著手臂上的紗布自然脫落,他死死往側方一拉,醜奴兒重新出壁,魏笠在空中眼珠急轉,在尋到合適的位置后毅然出手,只是這次位置更高,木劍插入后他只能依靠紗布吊在空中,他雙腳踩在璧上,提上一口氣,雙臂死死拉住布條,驟然是學那壁虎游牆般地跑動了起來。
眾人看的目不轉睛,在他們中間,有好些個人其實與魏笠的修為相差無幾,可自己上來舉步維艱,魏笠卻是如履平地,這其中的差別,無非是在想法這一項上而已。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所有人都想不到這小子僅憑對於離手劍與自己的實力的理解,就可以運用到這般的天馬行空。
「著!」
魏笠在空中大喝一聲,醜奴兒連著紗布直接從坑中飛了出來,大家都不知道這次他又要搞些什麼名堂,就聽他吼道:「誠誠!拉住!」
邵誠誠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就朝木劍拿去,而結局可想而知,木劍剎那間化去,而地上的紗布也在急速向後倒滑,魏笠見此差點就要罵娘了,幸好待在沿邊的商若葳見勢不妙,一把扯住了紗布,魏笠這才躲過一劫。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明白原來這廝是看距離差不多了,不想爬了,想讓人直接把他拉上來。
地面上,邵誠誠將多餘的紗布纏繞在自己腰間,一點一點的往上拉動,石壁上,魏笠快速攀爬,眼看成功就要唾手可得更是喜形於色。
一直旁觀的解真長老看著這小兔崽子志得意滿的模樣就沒來由的一陣煩躁,他低忿道:「不知收斂。」
當即,他負於身後的右手輕輕一劃,跟著那條紗布嗞喇一聲裂開,少年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臉上。
「長老?!」陸北辭驚覺情況不對,正要出手相助,而解詠好似對自己師弟的作為沒有察覺一般,他一手攔住陸北辭,緩緩道:「看下去。」
異變來的太快,木劍也已經脫手,就算少年腦子轉得再快,一時也無計可施。
天空開始不斷後退,魏笠面容死灰,他拉動紗布只為借力縱身,而且他最近每日棲身樹上,這種方式他熟練到腳底都快起繭了,沒想到這裡的功虧一簣,卻讓他眼見就要丟了性命。
「啪~」
就在魏笠命懸一線之際,他的手猛然被人拉住。
少年瞳孔放大,就見先前那些被自己幫助過的同門竟是一個拉著一個的腿脖子,搭成了一串人梯,從天上俯衝而下驚險救回了自己。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商若葳,姑娘咬緊銀牙死死攥住魏笠的手臂,而在她身後,之前對魏笠鄙夷不屑的許六郎也赫然在列,他此刻臉色漲紅,猝然叫道:「邵胖子,你他娘的用力點力啊!」
在地面上,邵誠誠與其餘弟子合力拖住末尾之人的雙腿,聽見許潛的叫聲后,他們腳下一蹬,同時發力!
魏笠感覺自己就像只風箏,瞬間是扶搖而起,迎風長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