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午時三刻將至,劊子手開始準備行刑,廖崇仰望長空,百感交集,往昔歲月,從心頭一閃而過,唯一讓他心痛的是綠珠之死,但想到自己似乎馬上就要見到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暖意。正在此時,一個全身縞素的漢子,拿著一個酒罈,來到刑場,跪在廖崇面前:
「恩公臨行之前,請受小人一拜,共飲此酒。」廖崇見狀也跪倒:
「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我有何恩於你?」那漢子道:
「小人張凡,老母昔日病重,因家境窮困,無力購買高價藥物,幸得恩公藉以五百兩白銀,才使家母從鬼門關回來,得以頤養天年。小人千辛萬苦,掙得一半借款,正欲歸還,日前恩公錢莊來人說,恩公有令,借條已毀,無須歸還,還讓我將借條也當面燒毀。這相當於讓小人有了置業娶媳婦的本錢,恩同再造父母。家母剛剛亡故,得知恩公蒙難,小人就立即趕來送行。」廖崇嘆道:
「五百金對我而言,如九牛一毛,我撒出的金銀財寶,何止萬千,如今,那些人避我惟恐不及,而敢到刑場送我最後一程的人,竟是張兄!」張凡問道:
「恩公有何未了心事,小人一定替你辦到。」廖崇嘆道:
「我今日受死,罪有因得,但那御史中丞孫秀誣陷我劫掠商客,私造鴆毒,想藉此逼我讓出愛妻綠珠,綠珠不願拖累我,墜樓而死。我死後,請張兄替我聲張,讓眾人知道孫秀之鄙陋,綠珠之高義。」張凡道:
「恩公放心,小人必為恩公報此大仇,仇不得報,誓不為人!」兩人在刑場把一壇酒對飲而盡。午時三刻已到,廖崇向張凡長揖而拜,然後伸首就刑。廖崇死後十日,建康各處出現告示,指說:
「御史中丞孫秀威逼賀功指認廖崇劫掠商客,殺人越貨,私造鴆毒,意圖不軌,然後藉此威脅廖崇,索要其寵妾綠珠,廖崇斷然拒絕,綠珠感其高義,為報廖崇知遇不棄之恩,縱身跳樓赴死,廖崇痛徹心扉,追認綠珠追為正妻,以正室之禮厚葬,死後要求與綠珠合葬。」
此告示一處,立即傳遍建康,街頭巷尾,上至名士雅客,下至販夫走卒,對此議論紛紛。大家都鄙視孫秀之為人,感慕綠珠與廖崇間的深情厚意。特別是綠珠縱身一跳,以報廖崇知遇不棄之恩之舉,更是引得文人騷客題詩不斷,其中最有名的一首是: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廖崇因巨額行賄,組織買賣官職獲罪被斬,本是罪有因得,但因綠珠墜樓一事,反而引起不少人同情。很多北方士族因此進一步認為,斬殺廖崇是朝廷打壓北方士族的重要手段,藉此牽連扳倒北方官員。北方士族中還有不少人認為朝廷斬殺廖崇,是為了佔有其巨額財富。一首童謠在建康廣為流傳:
「廖崇死,綠珠亡,廖崇倒,南士飽」,其中南士指的就是江南士族。恆玄道:
「傳播這樣的童謠,非議廖崇之死,目的殊為可惡,必須找到始作俑者和惡意傳播者,以謀逆大罪論處,還當禁止民間題詩悼念綠珠。」於通道:
「此類事情,多為北方士族所為,為長遠計,必須逐步削弱北方士族在朝堂和軍中的勢力,以免其生謀反之心。」
沈約卻道:
「堵不如疏,況且告示所言,似乎也並非空穴來風。應立即對孫秀立案,查明真相,一旦屬實,務必嚴懲孫秀,還需對綠珠及廖崇其他家人施以補償,方可平抑北方士族非議。當然,恩威必須並舉,惡意造謠,混淆視聽者,也需查明嚴懲,但不可借題發揮,牽連過廣。」五日後,謝志查明孫秀威逼賀功指認廖崇殺人越貨,私造鴆毒,然後藉此威脅廖崇,索要其寵妾綠珠一事屬實。孫秀被撤職,發配邊省。廖崇之妻妾子女,從掖庭放出,恢復平民身份,被沒收的廖府巨額財富,從中歸還部分給廖崇家人,供生活度日。被籍沒的賀功妻女也連帶從掖庭放出,恢復平民身份。
對於綠珠,沈約格外高看,親自在綠珠廖崇合葬的墓碑前題詩一首,以讚賞綠珠君子死知己的高尚情懷:
百年離別在高樓,一代容顏為君盡。
三尺瑤琴為君死,此曲終兮不復彈。
孫秀在發配邊省的途中被人殺死,其心被剖取挖走,其情可怖之極,但也無人追查了。北方士族對廖崇一案的非議漸漸平息,但南北士族之鴻溝卻沒有被填平。一時之間,江南也不再成為北方才俊的首選投奔之地了。
為了緩解南北士族之間的緊張關係,沈約、謝志、於信等人訂下僑寄法,在南方士族勢力較弱的地區,設立僑州、僑郡、僑縣,安置北方逃來的士族和民眾。這種僑州郡縣大都在丹陽、晉陵、廣陵等郡境內,形勢上可以保衛建康。北方流亡來的士族和民眾保持原來的籍貫,主要在這些僑州郡縣耕種經商,創立產業。僑州郡縣有大量的各級文武官職,當然又是流亡的北方士族的出路。
朝廷規定,戶籍南方的士族在僑州郡縣購置房產土地,課稅比戶籍北方的士族重,相應的,北方士族在建康等原來南方士族勢力較強的地方購置房產土地,課稅比南方士族重。僑寄法成為安置北方流亡士族,緩和南北士族間矛盾的重要措施。沈約道:
「僑寄法只能暫時緩解南北之爭,卻不能使南北融為一體。說到底,還是江南太小,無力容納南北各地的人才,使之各安其所,各得其利,而不必並驅爭先。只有北伐,重獲廣袤故土,使大家都有空間施展拳腳,自然無須拚死內鬥了。」於通道:
「話雖有理,但要想北伐成功,必將押上全部江南基業,若不給本土士族許諾重大回報,他們如何肯全力支持?」謝志道:
「士族是支持朝廷的基礎,但士族勢力過於強大,卻會裹挾朝廷,使朝廷無法革舊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