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爆發,離去
文小風心急火燎的帶著珊珊到達醫院,兩手不空:
「醫生查過房了嗎?」
文小風眉頭緊鎖,急切的看著「護士站」的護士,
「正在查房。」
護士的目光鎖定在樓道盡頭的方向,言語麻木,
文小風順著護士目光的方向看去,一群「白衣天使」浩浩蕩蕩,護士長帶著護士們,簇擁在醫生周圍,在樓道盡頭的病房之間穿梭,大概相隔珊珊的病房還有4個房間,
算一算時間,還有十幾分鐘才到珊珊的病房。
「還好,趕上了」,
文小風長舒了一口氣,對珊珊說道:
「你先上床休息一下,我去接一杯開水給你燙牛奶。」
珊珊點了點頭,進了病房,兩腳一蹬鞋,輩子一蓋,躺在了床上。
文小風安頓好珊珊躺下,放下手上的包裹,拿著水杯去了「開水房」。
至於後來,他倆是為什麼事「開始吵鬧」,文小風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他只是依稀記得,當時為了一件什麼小事,他們兩人沒說上兩句話,情緒就上來了,
剛開始也只是就事論事而已,無非是音量大了一點,
到後來,兩人吵架的重點就都轉移了:
文小風「咆哮著」「宣洩」這幾年壓抑在他內心深處的「委屈」和「不滿」,
而珊珊,也在不停的指責著文小風的「不稱職」,「太計較回報」,
病房裡面還睡著一個74歲的老婆婆,邱婆婆:
丈夫早年過世,夫妻兩膝下無子,十幾年前邱婆婆患上「腦萎縮」,1.5m的瘦弱身板,加上腰椎「佝僂病」,整個人就算站立在地面上,也就是一個「?」(問號的造型)
幾年前,醫院把她作為典型「病例」專項綜合會診,居然奇迹發生了,她的「腦萎縮」停止了,腰也能挺直了,
現在生活能夠自理,但是需要長期住院觀察。醫院還把她作為「活標本」做宣傳,全省全國進行「專題演講」,她活脫脫成了醫院的「金字招牌」。
文小風長年累月陪伴照顧珊珊住院,時間一長,兩張病床上的病友也漸漸的熟悉了,珊珊時不時會跟邱婆婆聊上幾句,問寒問暖,老太太也會誇誇文小風:「你老公對你真好」畢竟,老太太還是親眼目睹了文小風對珊珊的陪伴。
然而這一吵鬧,把睡夢中的老太太吵醒了,
不光如此,這短短的幾分鐘,兩人的爭吵就已經達到了高潮:
吵架聲音之大,音量輻射到幾乎了整層樓的每一個病房,沒過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倆的病房門口就被陸陸續續過來圍觀的人群堵住了,水泄不通:
樓層其它病房的病人、陪護人員、值班護士……
「快去看,有人吵架了!」
「誰啊?在哪裡?」
「啊?!是她們小兩口!」
「平日里她倆進進出出,不都恩恩愛愛的嗎?」
「是啊,他老公隨時隨地都陪伴在她身邊,形影不離的!」
「她倆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它病房的病人們還在休息呢!?」
……
邱婆婆臉上寫滿了「尷尬」,上下兩張嘴唇略略稀開一條縫,哭笑不得,微微飄出幾句話,音量低低的,語速慢慢的,看似「語重心長」,實則是「瞻前顧後」:
「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好好說嘛,沒必要動那麼大肝火,年輕人嘛,火氣大,都在氣頭上,說過了就算了!」
很明顯能夠聽出來,邱婆婆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情是忐忑的,也夾雜著糾結:
她真切的知道,文小風和珊珊都「個性強硬」,一旦她倆「開戰掐架」,絕對不會有誰會主動示弱,這樣下去,事態勢必會朝向「極端方向」發展下去,一發不可收拾,所以,她想上前勸阻;
但是另外一方面,她又擔心,一旦她參與這小兩口的「爭吵」,「戰火」會不會「蔓延」到她自己身上,那樣一來,不僅沒有幫上忙,反倒引火上身,殃及自己無辜,適得其反,
就是在這樣糾結、忐忑不安的狀態下,邱婆婆弱弱的「發聲」了,
看著眼前這個瘦弱矮小的老人,半彎的腰背,卻還努力的抬起著頭;蒼老褶皺的雙眼,此時卻親潤著些許淚光——憂傷,惆悵,焦急,善良。
文小風願意相信,她說這些話是出於善意,是想緩和一下他和珊珊的情緒,讓他倆都冷靜下來。
但是文小風在聽她老人家這段話語的內容的時候,卻從中捕捉到了另外一個「信息」,準確的說,應該是:
長久以來,壓抑在文小風內心裏面的那個敏感的「心結」,被邱婆婆這段話裡面的某幾個「詞語」,所觸碰到了——
「說過了就算了,」
「年輕人火氣大,」
這幾個「詞語」,每一個字都好像是一根「銀針」,每一針都扎紮實實的刺進了文小風的內心,不偏不倚,正中把心,而且針針見血,讓文小風聽過之後,無比「掙扎」:
「都是年輕人,火氣大,」
「說過就算了,」
……
文小風站在珊珊的床腳旁邊,距離病房門也就一個轉身一跨步的位置,獃獃的,怒火中燒著,百感聚集著,
他努力的「搜索著」剛剛聽到的一切語音,腦子裡飛快的「旋轉著」,他試圖從中尋找到有用於當下的辭彙……
但是,一無所有,無一有用,
唯獨邱婆婆說的那兩句話,還在他腦海里回蕩。
門外的「非議」依然沒有消停,
文小風卻進入了自己的「思維畫面」,雖然也就那麼幾秒鐘的時間,卻「定格」他接下來的「選擇」:
在文小風心裡,他「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要什麼」,他很清醒自己「並不是因為年輕氣盛而火氣大」;他也清楚,珊珊和他之間的問題,也並不會因為現在的「吵鬧」就能夠「說過去就過去」。
這麼幾年的婚姻生活,讓他真切的感受到他自己內心最真實的自己:
他需要的生活是一種「穩定的狀態」,一種最起碼,每個月的開支能夠「收支平衡的生活狀態」(他早就不奢望每月還能夠「小有結餘」了),即便是一年之中的某一個月份出現特殊情況,家庭財務出現「入不敷出」,他也能夠接受;甚至是,這種「開銷太大」的月份出現兩次,三次,他的「年收入」也還是能夠承擔,至少全年的家庭財務收支能夠平衡。
但是,現實並不能如他所願:
一年之中,幾乎有十個月以上,文小風是生活在「負債」的「陰影中」,他的「工資卡」裡面顯示的「餘額」,永遠都是「0」,
如果只是卡上沒有錢,而又沒有額外的家庭開支,那對於文小風來說,也不是什麼問題,大不了就「多熬幾天」,等下個月「工資上卡」,生活也就照常「周轉開了」。
偏偏珊珊的每月花費都可以輕而易舉的超出文小風的當月收入,而且這些消費,並沒有用於「家庭必要開支」,這讓文小風很是惱怒:
珊珊每月的主要項目就是「首飾」、「項鏈」、「串珠」……裝飾物品,
一顆「潘多拉」的「K金珠子」,「會員價」就是1500元/顆左右,「K金」含量高一點的珠子,價格則更高,或者兩三千元/顆,甚至五六千元/顆;
一條「tous熊」的項鏈,「基本款式」的價格也在2000元/條左右;
另外還有,綠松石手鏈、蜜蠟手串、南紅瑪瑙手串、K金戒子……
珊珊對「生活品質」的「要求」到是「很高」,她對「美好事物」的「追求」也從來沒有停止過腳步,凡是「美麗可愛」的「飾品」,一旦被她「看中」,必定「收入麾下」,
之後,她還會若有惋惜的「安慰」文小風:
「哥哥,你看,多劃算,只有我們會員才能享受折扣,你看我又'省'了多少錢,我是不是很能幹?!我是不是很'會過日子'!」
其次,珊珊時不時的還會「見縫插針」,「順勢就勢」的「輕描淡寫」一句:
「哥哥,每個節日我都要'禮物',每個'紀念日'我都要禮物,每個禮拜你都要給我買'禮物'!」
乍一聽,她是在對文小風「賣萌示好」,
然而文小風卻明白,這些話就是「不折不扣」的「消費標準」、「目標需求」——非賣不可!如果不買的話,珊珊是不會「心甘情願」離開「櫃檯」的!
對於珊珊的要求,文小風是「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沒有什麼「問什麼」,
誰叫珊珊是他的老婆呢?!
誰叫他是珊珊的老公呢?!
只要是珊珊喜歡就好,只要珊珊高興就好,只要文小風還能「買得起」……
文小風對珊珊的愛是「徹徹底底」的,是「赴湯蹈火」的,
他只有一個想法:
只要他們小兩口能一直在一起,他為她付出所有都願意,就連他們結婚至今已經幾年,珊珊也不想要「小孩」,文小風也絲毫沒有「埋怨」過……
而實際上,文小風每個月的收入並不能「滿足」珊珊的這些「顧家的消費」:
文小風每個月的固定開支有這麼幾項:汽車加油1000元/月左右,小區停車費200元/月,手機話費100元/月,三項合計1300元左右,
另外,文小風和珊珊從來不會在家煮飯吃飯,原因很簡單:文小風上班很辛苦,回家后沒有精力;而珊珊身體有病,不適合「勞動」。
索性,他倆就乾脆都不弄飯——中午吃單位「工作餐」,晚飯「下館子」,這樣下來,一個月的「飯錢」花費大概在兩三千塊錢左右。
對於月收入五六千塊錢的文小風來說,除去上面幾項開銷,所剩下的「千兒八百」,要想滿足珊珊對「美好生活的需求」,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文小風對珊珊的「愛」是「執著的」,是「專一的」,是「純粹的」,是「毫無保留的」,能夠給珊珊的他都給了,他都捨得,除了讓她知道,他心如刀割。
也有人問過文小風:
「難道珊珊的'工資'不拿出來用嗎?」
「她一個月多少也有收入吧?」
……
文小風從來不過問珊珊的收入是多少,在他看來,珊珊是他自己選擇的老婆,所以,他心甘情願的給她一切他能給的,他無怨無悔!
為了保證每個禮拜珊珊都能買到她自己喜歡的「飾品」,文小風在銀行申請了一張「信用卡」,額度2000元,額度很低,因為他害怕,擔心額度申請太高,透支消費以後自己無力償還,這樣一來會影響他在銀行的「徵信記錄」,導致以後,如果他要「按揭買房」,銀行不給發放「貸款」(文小風和珊珊還寄住在他老媽的一套兩居室的小戶型電梯公寓,至今沒有'存夠'買房的首付款!)
實際上,這2000塊錢也就只能買一顆「潘多拉的'K金珠子'」,或者一條「tous熊」的「項鏈」,也就是勉強完成珊珊的「一個星期」的「需求目標」,僅此而已,
剩下還有一兩個禮拜的時間,該怎麼辦?
家醜不可外揚,這種「借錢過日子」的生活,本來就讓文小風倍感「自尊嚴重受傷」,更不要說傳出去讓「外人知道」,他更是「無地自容」、「無顏以對」,再有甚者,要讓他去伸手向「親戚朋友借錢」,可想而知,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但是珊珊,每周都會照舊走進「潘多拉」、「tous熊」、各種「金店」、「手串店」……
按照慣例,在那裡,她可以一坐就是一個下午,甚至一個晚上,
因為她是「VIP貴賓」,銷售員們也是「懂她」,對她特別有耐心:端茶送水,好生伺候著,任她挑選;
老闆們也是殷情備至,雖然說「幾千塊錢」價位的「飾物」只能算得上「輕奢」,但是他們也不想「流失這麼一個鐵杆'買家'」,所以,小心的「呵護」著,不敢怠慢,同一個款式,他們都會一次性拿出二三十個,任她挑選,供她享受著「指點江山」的樂趣、「評頭論足」的「專業解說」。
他們知道,她最終還是會「付款買下」,因為珊珊就從來沒有「空手而歸」的歷史。
然而,珊珊的這些「樂趣」,這些「滿足感」,都需要文小風「真金白銀」的「支付」;
珊珊的這些「享受」,都需要文小風「實實在在」的「負擔」。
文小風的「消費底線」再次被「突破」,他開始使用「螞蟻花唄」,從最低額度的500元/月,到後面8000元/月,
這樣一來,終於解決了文小風的「燃眉之急」,滿足了珊珊的「需求」,幫助文小風他們小兩口度過了「剩下的十幾天」,但是好景不長!
第二個月,很快就到了,信用卡的「還款日」,和「花唄」的「還款金額」也如期而至,對比文小風的「月工資」,又是杯水車薪,相差甚遠,
文小風一臉憔悴……
怎麼辦?
還了信用卡和「花唄」,身上又「一文不剩」,日子怎麼過?
如果說「不還借款」,又會影響「信譽」?
思前想後,文小風想出一個「拆東牆補西牆」的辦法:
先把所有「借款」還上,等「額度」恢復「正常」之後,又依靠著「借錢」過日子,「熬過」這一個月……
如此反覆,
月復一月,
年復一年
……
文小風在生活中看不到希望……
而珊珊,也從來沒有「考慮過」文小風的「處境」,更沒有「停止消費」……
在她看來,她哥哥之所以這樣做,正是「愛」她的表現,是文小風的「自願」,她「受之無愧」、而且「理所當然」!
這樣的「惡性循環」卻壓得文小風喘不過氣,他不止一次的想要結束……
圍觀人群在病房門口七嘴八舌的議論著,指手畫腳的評頭論足著,撅嘴眨眼、搖頭晃腦……
文小風的思緒回到了現實,眼前病床上躺著的這個女人,已經不是他「值得留念」的「愛人」!
身邊的「吵雜」、勸架的「誤語」、「痛苦的回憶」……
一時間,充斥著文小風那脆弱而敏感的神經,
他依然呆立在那裡不知所措:
想離開,
卻又不想離開……
「你們小聲點,其它病房的病人還需要休息!」
文小風順著話語聲音的方向,轉過身去,面向病房門,
是護士長,她推開圍觀的人群,擠在人群中間,站在病房門口,兩眼對視文小風:
眼神中充滿堅定、惋惜,
「你們有什麼話關上門好說好商量,不要影響其它病人!」
文小風沒有言語,只是慢慢的轉回過身,面向著珊珊:
珊珊正在跟她老媽通電話,哭訴自己是如何「受委屈」:
「文小風就是嫌累,嫌我花銷太大,不想照顧我!」
「他能給你花費多上錢呢?!」
透過電話免提,文小風能夠清晰的聽到「丈母娘」的「質問」,言語中充滿著「不滿」和「諷刺」!
文小風再次被激怒了,他隔著一張病床的長度,透過免提,高聲咆哮著:
「那你需要我給她多少錢?」
「我才下夜班回來,覺也沒有睡,飯也沒有吃,就把她送到醫院做治療,我陪著她,我還要怎樣?」
……
電話那頭鴉雀無聲了,
珊珊接過話題給她老媽說道:
「有什麼大不了,你去給我找一個護理工,以後就讓護工陪我!」
文小風徹底被打敗了:
他曾一直「執著」信念,他對待愛情、婚姻「專一」的態度,最主要的,他對珊珊這麼幾年的付出,無怨無悔的付出,到現在,卻沒有換來珊珊的「理解」,不光如此,在珊珊的眼裡,文小風的「存在價值」就只能等同於「一個護工」!!!
文小風整個人都被「顛覆了」,好像被「雷擊」,晴天一個霹靂,他整個人都傻掉了,全然無錯,無言以對,感覺眼前整個世界一片漆黑……
他再次轉過身,推開門口的人群,朝樓下狂奔而去……
停車場成了他此時的第一去處,
他在找他心裡的那個人,
曾經她是不能缺少的部份,
小小的手牽小小的人,
希望能守著小小的永恆。
而現在,也許,離開,才是「他內心最踏實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