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洛雲清風

歲次壬午，三月初三，春霧迷濛，玉陽城外春杏山。

「駕，駕」！一聲嘈雜的馬蹄聲由遠到近穿透林子而來，伴隨著一個女子清越的策馬聲。

「報——，郡主，前方林子有動靜！」一個侍衛策馬回來，向那女子喊道。

「哈，肯定是春鹿，」被叫做郡主的女子一笑，一勒馬繩，把手伸出，「把弓給我。」旁邊的人立刻將弓遞給了她。

這女子一身月白束袖衣衫，背負羽箭，眉宇間神采飛揚，英氣十足，約摸十五六歲的年紀，臉上雖有些稚氣未脫，但卻可見五官無比秀氣精緻，說有傾城之姿也不為過。

她，正是晉國大將軍蘇儀之女蘇洛，晉國皇帝趙宇親封的洛雲郡主，未來楚國三皇子的准王妃。

此時蘇洛一夾馬腹，「駕」的一聲，便隨著那探獵之人往春杏林中策馬而去。

他們此來，是來春獵的。玉陽城郊外的春杏山有野鹿，經過一個冬天的缺食后，它們會暴瘦幾十斤，等到開春萬物復甦，春鹿出來覓食近一個月後，有所恢復，這時的鹿便是整年下來鹿肉最新鮮的時候，許多人便會選擇在這個時候來春獵。

蘇洛雖為郡主，但自幼隨父親蘇儀在軍營中長大，習得一身武藝，這騎馬打獵，自然不在話下。

這時，他們一行人正一個個埋伏在樹上，馬留在了幾里之外，就等著春鹿過來，一箭射之。

這時，杏花林中一個黑影開始近了，又進了……蘇洛也搭箭拉緊了弓。只見杏花林中一動，蘇洛的弓弦也拉倒了極致。

「咻」的一聲利箭破空之聲，不知是誰提前放了一箭。那杏花林中走動的黑影也顯現出來……可！那哪是什麼春鹿，分明就是一個渾身血跡斑斑，走路連滾帶爬的人。

蘇洛眼一直，箭頭方向一轉，對著那向人射去的箭矢放了一箭，同時斥道：「誰那麼莽撞放的箭！」一個冷眼掃去，一個侍衛已低下了頭。

蘇洛「哼」了一聲，飛身落樹。此時那支箭已經被她的箭攔腰射斷，而那渾身是傷的人卻因為聽見箭聲，想著閃躲，卻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

他扭頭看著從樹上飛身而下的蘇洛，眼神先是陰鷙無比，但看清來人以後，忽然眼底所有的陰鷙都消失不見，彷彿所有的戒備一下子全部都卸去了，然後整個人側倒在了地上。

迷濛的白霧被一陣清風吹散，同時帶落杏花無數，那人最後看見的，便是一個如仙一般的姑娘從杏花林中向他急步跑來的景象……

「郡主，郡主……」

是幾聲急促的叫聲，接著又是「咚咚咚」的敲門聲。蘇洛的眼皮微微動了動，忽然就從榻上睜眼跳了起來，懷中的兵書便「啪」地掉在了地上！

「何事？」蘇洛猛地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隨後邊撿書邊嘀咕：「怎麼又做這個夢了！」

「郡主，方才有人來府上送了封信，送信的人，自稱是楚國三皇子殿下的侍衛。」

「葉玄哥哥！」蘇洛一個激靈，手裡的書又掉在了地上，人卻不管不顧撒腿就往門外跑。「信在哪，趕緊給我！」

等到蘇洛接過信看完的一瞬，這位郡主的臉已經冷若冰霜。

「來人，備馬，出城。」

玉陽城南，永寧城門。

此時已值酉時，日已西斜，可在城門之前，還排著兩條長長的隊伍。只因自晉北戰爭爆發以後，玉陽城便開始了戒嚴，凡是進出玉陽城的人，都必須接受盤查。

城門往外一里處，停著一輛馬車和十幾人，正是從天玉趕了十天路過來的冰月等人。

在又給葉玄塞入一顆護心丹后，冰月探了探葉玄的脈搏。十天了，葉玄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但好在如今趕到了玉陽，與請楚玉的人也回信說已經請到了他，倒也算順利！現在，只等蘇洛收到信后，出來接他們了！

冰月想罷，放下了葉玄的手，這時，馬車外傳來了馬的嘶鳴之聲。來了！冰月一喜，終於舒展了緊皺了十日的眉頭。

掀開車簾跳下馬車后，冰月看見了策馬帶人向她奔來的洛雲郡主。這位洛雲郡主，今年已有十七歲，曾與她在楚皇宮見過一面。

那是四年前，她十六歲時，還未當上暗衛統領，只跟在師父身後侍奉在葉守身邊。

當時葉雲長公主回國省親，由蘇儀大將軍親自護送，自然也就帶了方才十三歲的楚國三皇子准王妃，蘇洛！

別看蘇洛當時才十三歲，卻已是習得一身武藝，與她在楚皇宮曾比試過一場，蘇洛也曾喊過她一聲冰月姐姐。雖然那場比試只是為了哄當時還略為調皮的小郡主。

而如今，四年不見，這位小郡主，已經出落得愈發動人了。

只見她從馬上翻身而下，利落乾脆，見了她便嘴角含笑，一笑便燦若春華。而她此時又著一身月白衣衫，用皎如秋月來形容她最為合適不過。姿色傾城，容顏如玉，她蘇洛，還有一個名號，便是「晉國第一美人」！也就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葉玄殿下吧！

「冰月姐，別來無恙啊！」蘇洛見了她便是小跑過來，仿若兩人只是普通好友，並無主僕之別。

冰月略略往後退了一步，半跪行禮道：「屬下蕭冰月，拜見洛雲郡主。」

「唉唉，冰月姐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不就幾年沒見嘛！你怎麼都把我當外人了。」蘇洛說著，忙把冰月扶了起來，神色間含了幾分不悅。

冰月一笑：「這不是當著這麼多屬下的面嘛，我若不行禮，那成何體統！」

「好，」蘇洛鼓著腮翻了個白眼，「就你有理，行了吧！對了，葉玄哥哥呢？你信中說的？」說到葉玄，蘇洛的語氣頓時變得關切起來。

冰月垂眸，朝馬車的方向微微瞥了一眼，蘇洛見狀，立刻走到馬車邊掀開了車簾，只見葉玄正躺在馬車內，昏迷不醒。

蘇洛眉頭一緊，把車簾放下：「冰月姐，不如，我把葉玄哥哥接入宮中，讓雲姑姑喚御醫給葉玄哥哥診治！」

「不，」冰月一口否決了蘇洛的提議，「我認為，還是先別驚動貴嬪，所以我才讓你出城來接我們，而且，我已經派人去歸幽谷請了神醫楚玉前來醫治，估計明日便到！」

「也好，那就先去我郡主府。」蘇洛想了想，點頭應道。

說完，一行人就在蘇洛的帶領下，緩緩進了玉陽城！

夜！

玉陽城西，一座高大的酒樓里，一名暗紫衣衫的男子正佇立在欄杆前，望著樓外的夜色。

這時，在萬家燈火的照映下，只見遠處一隻信鴿正從高空中飛來，而方向，正是那男子所在之地。

男子手裡拿著一隻哨子，只見他把哨子往嘴裡用力一吹，空中的信鴿便向他飛去，落在了他身前的欄杆。

男子取下信鴿腳上的紙條，展開看了許久之後，嘴角一勾。

「玲瓏天女嗎？有趣！」

臨華江，位於晉國中部，自北向南而流，最後從晉國天玉城往東五十里匯入嵐江。

而晉國岷山歸幽谷也有一河，名喚青羅河，從青羅河出，便可入臨華江。臨華江是玉陽城與他國通商的必要通道，也是歸幽谷進出藥材的重要水路。

所以，自歸幽谷乘船沿臨華江北上玉陽城，要比從歸幽谷走陸路官道快上兩天。八月初十這一天，慕梓雪含煙及楚玉這三人，已乘船到了玉陽城外的玉安埠頭。

玉陽城，昔日梁國舊都，九州中原唯一的，最為古老繁華的古城。這裡有九州中原最大的埠頭，最古老的城牆，最輝煌的宮殿……雖在梁國滅亡幾百年後，添了一份久經歷史的蒼涼，早已不復往日繁華，但卻讓它顯得更為莊嚴古樸。

玉陽城依臨華江而建，三面城門，一面水門，水門安渡門，為玉陽城西城門，也是玉陽城所有水源引入之處。寬三十餘丈的定安渠，是玉陽城最大的主水渠。

所有來到玉安埠頭的客船商船，都必須接受城門守衛軍的檢查，只有檢查安全過後，方可以獲得城門通行令，才可以從定安渠進入玉陽城內。而此時，輪到慕梓他們接受檢查，怎麼著也還得等半個時辰。

慕梓一人立在船頭，看著那高大的水門安渡門城牆，一縷晨陽自城門檐角升起，日光便依次灑在了她的發上，身上，接著是船，最後是滿江粼粼波光……這裡，曾經有燕華山的先祖親自踏足過。

正醉心於眼前絕美景色的慕梓，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後正有一人向她緩步行來。

「慕姑娘！」

「哈！」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的慕梓急忙轉過身來，卻差點撞上了站在她身後的人，所以又慌忙半退一步才堪堪站定。可這時，船板卻傳來一聲清脆的，「哐當」一下金屬落地的聲音。

慕梓低頭看去，而那站在她身前的人已經俯下身，把那掉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來人正是楚玉，而他撿的東西，正是從慕梓發上掉落的玉簪。

「楚公子，你怎麼過來了？」慕梓定了定心神，這才開口問道。

楚玉往船艙里看了一眼，道：「含煙正忙著帶人去埠頭巡防營遞交免搜查令呢，我一人在這船艙房裡待著也甚是無聊，想著上來散散心，沒想到慕姑娘你也在。」

慕梓聽罷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了楚玉手裡的玉簪。楚玉見她投來目光，伸手把玉簪遞了出來，只見那支玉簪，已經摔斷成了兩截。

「慕姑娘，這？」楚玉看著手裡斷了的玉簪，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手裡的玉簪呈紫色，雕刻成了玉蘭花的模樣，本甚是好看的。

慕梓伸手接過那兩截玉簪，無奈一笑：「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支紫玉蘭花簪了，只可惜，摔斷了！」

楚玉看著略微有些心疼神色的慕梓，略有些猶疑地問：「慕姑娘，喜歡紫玉蘭？」

「嗯！」慕梓抬眸。「紫玉蘭花雖比不得桃杏艷麗，菊梅清寒，也不及牡丹國色，論幽有蘭更勝於它，總之，在花木這一界來說，它並不太受人喜愛。但我就喜歡，這種在深山幽谷也能獨自絢爛的花。」

「是啊，雖論不上有多美，但卻有暗香盈身，素凈秀麗，孤寒淡雅。」

慕梓聽罷一笑，卻不再接話，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秋江景色。

「這便是玉陽城聞名九州的望江樓嗎？」慕梓突然開口問道。

這時，船已經開始緩緩向安渡城門靠近，自然也就離玉陽城更近了。方才在江中離得遠，船隻也多，又有兩岸高大的樹蔭掩映，所以對於城內光景並不是看得有多真切，而此時靠近了，才得以看見那高高聳立的，近十丈高的望江樓。

「不錯，這就是玉陽城最有名的望江樓，建於四百多年前，當初初建的時候，這座高樓，本是用作祭祀臨華江河神之用的。只是，後來梁國國滅，這座高樓也就再沒有用來做過祭祀台，如今，只是一座普通的觀景樓了。據說登上此樓，可觀整個玉陽城所有的景色呢！」楚玉回道。

「可觀整個玉陽城所有的景色？」慕梓有些驚訝。

「嗯，許多來到玉陽城的江湖俠客，文人墨士，都免不了要登一登這望江樓。據說在望江樓頂層，四百年下來，上面題詩用的墨都已經落過三層了！」

「如此，我倒是要抽個時間，去看上一看了。」慕梓笑道。「對了，若此處是望江樓，那那個這兩年來，聲名鵲起的清風樓，又在何處？」

清風樓，玉陽城最大的酒樓，是晉國在玉陽任職的所有達官顯貴最喜歡去的地方。據說他的主人，正是這兩年來在江湖上聲名鵲起，最終成為江湖四公子之一，江湖人稱映雪公子的夏千影。

據說夏千影以一手千花幻影劍法而成名江湖，但他不像雪含煙和楚玉一般，常於江湖四處奔波，只是在玉陽城開了一家清風酒樓。清風樓中設有比武台，所有去到清風樓的江湖俠士都可以在清風樓中一展身手，這兩年，就有很多人是在清風樓一戰成名，最後揚名江湖。而夏千影映雪公子的名號，便是在他開了這家酒樓后，與眾多江湖高手比武，在三個月內闖出來的。

能被江湖中人封為繼雪含煙，楚玉，君若竹后的又一公子，必不是尋常之人。君若竹，她慕梓沒見過，但就依雪含煙和楚玉的評判標準來說，能成為江湖四公子之一，靠的，定是百分百的實力。

據說清風樓與望江樓遙遙相對，是玉陽城最為著名的兩座建築。而這位映雪公子夏千影，也是她慕梓想一見之人。巧的是，葉玄派來接楚玉的人，定的見面地點，也正是清風樓。

「此刻還看不見，等過了安渡門，就可以看到了，望江樓在定安渠左方，那清風樓便與望江樓相對，不過清風樓沒有望江樓高，所以看不見。」楚玉回答說。

這時，船已經慢慢駛向了安渡門，而慕梓也看見雪含煙帶著楊朔和盧剛乘小船回了渡船。

安渡城門約高六丈，底下只有兩丈高的通水流入口三個，三丈高的運船渡船出入口兩個，每個洞口皆寬約七丈，除了兩個運船渡船出入口每天定時開放鐵閘，其餘三個通水入口封得死死的。而此時，慕梓所在的船已經駛入安渡門。

待過了近七丈長的涵洞之後，站在船頭的慕梓，第一次看見這個歷史古都的景觀。

定安渠直入，分開無數的城渠，渠河岸邊，人來人往，吆喝聲不斷，商樓酒樓茶樓客棧林立，每一座樓閣門前，都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燈籠。在秋風的吹拂下，燈籠風中飛舞晃動。

慕梓只感嘆自己來玉陽城來的實在太是時候了，只因再過五日，便是中秋佳節，這些燈籠，便是提前掛起來，待中秋佳節那一天，作中秋燈會觀賞之用的。

慕梓所在的船在定安渠中折入了其中一條分渠，直直駛向了一處佔地極廣的樓宇。渠河兩邊楊柳隨風飄舞，落葉無數，有許多就徑直飛入了渡船之中。

慕梓放眼望去，只見前方有一個碼頭，停泊了許許多多的客船。在碼頭岸上，是一座酒樓的大門，正是玉陽城有名的清風酒樓。

有很多來往的客船，選的第一個落腳的地方，便是眼前這座高大的清風酒樓。

「慕姑娘，走吧！」楚玉喊了她一聲。

船停泊住的時候，雪含煙已經帶著人在下面的碼頭候著了。慕梓點了點頭，隨著楚玉下了渡船。

等到他們一行人都聚在一起的時候，清風樓中的拉客小廝早已迎上前來。

「幾位客官，來來來，裡面請，裡面請。我們這裡啊，可是整個玉陽城最好的酒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