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靈谷歸幽
晉國岷山,歸幽谷。
歸幽谷入口,兩輛馬車及十幾個騎馬的人正緩緩行進。慕梓挑開車簾放眼望去,只見入目一片青翠,蟬鳴鳥悅,蜂蝶翩翩。
這時外面的人也扯住了馬繩,車子停了下來,而後楊朔在前面道:「公子,歸幽谷的青黛姑娘正在前面等候。」
「那便下馬入谷吧。」雪含煙回道。
聽到此言,慕梓挑開帘子下了馬車,此時雪含煙和楚玉也從後面走了過來。
這時在幾人的前方,一個身著湖青色輕紗長裙的女子走了過來。慕梓心想:想必這位便是方才楊朔口中的青黛了。只見她款步而來,儀容素雅端莊,一襲青紗長裙飄然若仙,青絲一半鬆鬆挽起,其餘披於身後,更襯得她氣質出塵,像一個蓮花叢中遺世獨立的碧波仙子。
「青黛見過公子,雪公子,」她行至三人面前,微微福了福身。
慕梓此時站在一邊,只見楚玉點點頭,然後轉過身來,看著她對青黛說道:「這位是慕梓慕姑娘,是歸幽谷的客人,青黛,還需勞煩你安排一下了。」
青黛聞言看向慕梓,慕梓見青黛向自己投來目光,便微微欠身笑道:「慕梓此次乃是貿然前來,還需勞煩青黛姑娘了。」
青黛聽罷微微笑了笑道:「既是公子的客人,怎有勞煩一說,慕姑娘客氣了。」說到這裡后,青黛又將目光轉向眾人道:「如今谷中已準備妥當,還請各位移步,到谷中再敘。」
青黛說罷便退至一邊,眾人相視一眼,便向谷中相請前去。
一入谷內,青石路忽而便回折起來,路邊奇花異草無數,慕梓眼尖,只見皆是葯譜中的名藥品種,都是極為珍貴的藥材。歸幽谷四季如春,這些草藥便長得異常茁壯,一路上時有葯香散出,皆是沁人心脾。
走了一刻鐘,只見眼前豁然開朗,放眼望去,是一片碧波青潭,一座石橋自水上蜿蜒而去,直到另一邊的竹蔭之中。對岸翠竹掩映,有朱紅樓閣浮隱其中,而水中有蓮葉鋪開,偶見幾朵清蓮點綴。自石橋行過,則可見清潭遠處一條白練傾瀉而下,更有仙鶴立於水邊,臨波照影。
「常聽聞歸幽谷美若仙境,今日一見,方知此言不虛,果然是個清靜的去處,不負歸幽之名。」慕梓停在了石橋中心,看著遠處飛瀉而下的玉泉說道。
一旁的楚玉聽慕梓如此讚歎,不禁一笑:「慕姑娘若是喜歡,日後若有閑時,可常到歸幽谷來。」
慕梓聽罷楚玉此言,卻是搖搖頭一笑:「慕梓生性逍遙,志在天下各方,歸幽雖是一方靈土,卻可惜,不是我的久居之地。」
站在慕梓身後的楚玉聽了慕梓這句話,但笑不語。而雪含煙站在一邊,嘴角微揚,亦不說話。
倒是站在一邊的青黛開了口:「我聽慕姑娘此言,怎似話中有話一般。我見慕姑娘氣質非凡,不似尋常普通女子,想必這次來歸幽谷,也是事出有因吧?」
慕梓聽完回頭,看向青黛:「青黛姑娘所猜不錯,我聽楚玉公子說,青黛姑娘對毒物研究頗深,所以這次來,便是找青黛姑娘幫我一個忙。」
「看來這個忙,應該與毒有關。」
「不錯,我聽說青黛姑娘遍識天下毒草,想必也會認識我手中的毒物,故而來此。」
青黛嘴角微揚,看向楚玉道:「往日公子幫人,皆是無千金相請必不出手,除非求助之人是公子的朋友,如今看來,慕姑娘,是已經成為公子的好朋友了,那我還好推辭嗎?」此話一出,帶著些許調侃意味,眾人竟都無聲微笑起來。
幾人又開始往前走去,過完石橋,便到了一處涼亭,亭中鋪置了座席,擺了茶具。青黛請了雪含煙和慕梓分賓客就坐,楚玉在主席。幾人促膝而坐后,青黛手法嫻熟地給眾人倒了一杯茶,而後自己也才坐下。
楚玉看著那茶還裊裊地飄著輕煙,便也不喝,而是轉頭向青黛問道:「我離開歸幽谷的這段日子,谷中可有什麼事發生?」
「倒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昨日來了兩位楚國的侍衛,說要請公子你,去玉陽城給他們的主子治病。」
「楚國?」聽到這兩個字的慕梓抬頭,看向青黛,聲音略顯詫異,引得對面的雪含煙看了她一眼。
「不錯,怎麼,慕姑娘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嗎?」青黛問。
「看法倒是沒有,只是有些好奇,不知前來請楚公子的侍衛口中的主子是誰?」慕梓回問道。
「說到這個主子,他的身份倒是尊貴,是名聲赫赫的楚國三皇子,葉玄。說是前兩天在天玉城中,中了不知名的毒,無法救治,所以前來求公子出山。他們還說,只要公子肯幫忙,什麼條件他們都會答應。」青黛一一向慕梓和楚玉說道。
口吻無比淡然,似乎這些事與她毫無關係一般。而慕梓卻在聽完之後,臉上神色微微一變,正逢茶已放涼,便端茶於手,可卻並沒有要喝的意思。
「葉玄,這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呢,聽說他不僅是楚國的三皇子,在江湖中也有一定的名聲,」楚玉笑了笑說道。
「是的,聽聞他手持雲寒劍,曾打敗江湖中許多高手,其人也很惜才,無論是奇人謀士,或是江湖俠客,都會攬於麾下,是個不可多得的帝將之才。但可惜,這種人卻有一個缺點,就是野心太大,所以青黛希望公子,能推掉這次救診。」
「推掉?為什麼青黛姑娘會這麼說?」慕梓聽青黛這麼說后,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而對面的雪含煙卻是看了一眼慕梓,臉上神色淡然,眼神卻深邃無比,讓人猜不出他此刻在想什麼。
「其實,葉玄若非皇室中人,倒是可以救上一救,只可惜他生於皇室,而歸幽谷,一向不與皇室中人打交道。」青黛回道。
「可是因為怕有後顧之憂,所以歸幽谷才選擇明哲保身?」慕梓說這話時,將目光投向了楚玉。
楚玉見慕梓看著他,遂開口回道:「慕姑娘聰慧之至,應當明白歸幽谷的難處,不與各國皇室打交道,不過是為了在亂世中,為歸幽谷謀一條出路!」
慕梓聞言垂下眼帘,輕輕點了點頭,楚玉此話不錯,歸幽谷本就是在亂世夾縫中求生存,他是無論幫了哪一國,其餘各國就能向歸幽谷肆無忌憚的索取,只怕到時歸幽谷雖與世無爭,卻不得不捲入各國紛爭,所以只有本著歸幽的宗旨,才能保歸幽谷泰然。他不如千羽樓一般,勢力極廣,不怕得罪權貴。
「青黛姑娘,不知他們可有說,葉玄身中何毒?」這時一直不出聲的雪含煙終於開口問了句話。
「他們倒是帶了沾有毒物的飛鏢過來,便是這個,」青黛說著,從手中拿出一條白絹打開,只見一枚黑色的飛鏢出現在眾人面前,青黛看著飛鏢接著說道:「在我看來,這毒應該不是中原之物,倒像是十地之國的東西,裡面一共雜含了春心草,毒藤花,黑葉薷三種來自十地的毒草,都是可以在瞬間奪人性命的劇毒。」
「十地的毒!」慕梓看了那飛鏢一眼,又看了一眼楚玉和雪含煙,只見二人此時神色與她一般,都略帶詫異。
慕梓收回目光,從袖中拿出了自己身上用白絹包裹著的透骨釘,遞給青黛道:「不知青黛姑娘可否幫我看看,這枚暗器上的毒,與你手上飛鏢的毒可有相同之處。」
青黛點頭接過慕梓的透骨釘,看了一眼,然後垂下眼帘,卻是將透骨釘放到了自己面前的茶盞之中,只聽得「滋」的一聲,一縷黑煙從茶盞中輕輕飄了出來,本是淡綠色的茶湯瞬間成了黑色。
青黛見后笑了笑道:「果真有相同之處,歸幽谷的千瓣花是十地黑葉薷的剋星,而這茶,便是用千瓣花所砌的藥茶,前者有驅毒之用,後者則暗含劇毒,若這兩樣東西放到一處,便是這個樣子了。」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毒,不同的目標,倒是有趣!」慕梓聽青黛說完,嘴角揚起一抹冷笑。心中卻是愈發生疑,葉玄與她同時遭人構陷,又同時遭人刺殺,幕後的指使人,到底是誰!誰會知道她與葉玄的關係或亦是,巧合?
「慕姑娘這話的意思,是指使葉玄中毒的人,也盯上你了嗎?」青黛問。
「何止啊,不止盯上了慕姑娘,也盯上了我和含煙,如今看來,去玉陽城救葉玄一事,免不了了。」楚玉說著,端起茶,抿了一口。
「可是公子,若是此次救了葉玄,那歸幽穀日后怕是無法再拒絕各國的相求了,如若再遇上各國相迫,那歸幽谷……」青黛欲言又止。
「青黛,你以為此次不救葉玄就沒事了嗎?如今歸幽谷若再恪守中庸之道,只怕日後便為各國俎上魚肉了,」楚玉說完眉頭緊擰,一會兒又繼續道:「你現在就去轉告那兩位楚國侍衛,我明日一早,就啟程前往玉陽。」
青黛聞言,深深看了楚玉一眼,應了句「是」,便起身離了席。
慕梓看著青黛離去的身影,沒想到歸幽谷走了一趟,竟意外得了別的線索,玉陽城,看來是個熱鬧的地方。想完,慕梓終於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而對面的雪含煙,看著慕梓,嘴角竟微微一揚。
夜。
歸幽谷的夜晚螢蟲飛舞,飛吹竹動,煞是靜謐。慕梓此刻站在歸幽谷那飛瀉而下的流湍旁的亭子邊,放走了一隻傳信諜雀。看著諜雀遠飛,慕梓這才回頭,卻在抬頭的一瞬間,看到了站在亭子另一邊的雪含煙。
「雪公子,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慕梓略帶詫異地問道。
「夜靜闌珊,見歸幽谷夜景不錯,出來走走,沒想到在遠處的竹道便看到了慕姑娘在這裡,便過來了,」雪含煙說到這微微停了一下,看著一襲白衣的慕梓,又說:「慕姑娘這一身白衣,穿著很是好看。」
慕梓聞言眉微微一挑,說:「怎麼,莫非我平日里一身玄衣,穿著不好看嗎?」
「那倒不是,只是一身玄衣的你,多了幾分英氣,而一身白衣的你,則少了那幾分英氣,多了幾分南國女子的溫婉。若不是今夜你著了一襲白衣,我倒是真沒想起,慕姑娘如今,應該尚不過桃李之年。」
慕梓聽罷,忽然愣了愣才失聲輕笑一下:「不錯,在燕華山宣布天女出世那天,也正是我十八歲的生辰。」
「慕姑娘既已值雙九之年,若在民間,這個年齡的女子,應早已作為人妻,慕姑娘就不擔心自己的終身大事嗎?」雪含煙抬眸,似笑非笑地問。
慕梓聽完「嗯」了一聲,回道:「慕梓身為玲瓏天女,挑的是整個天下的擔子,終身早已委身於天下,倒是雪公子,也已到了婚配之齡,卻不知中意何方佳人?」
此話一出,兩人四目相對,雪含煙看著慕梓,慕梓也看著他,然後兩人默視一會兒后,忽然同時朗聲笑了起來。
「看來如此俗套的話題,並不太適合我們兩個啊,還是說些別的吧,不知雪公子前來找我,真正想說的,是什麼?」慕梓笑著撩衣坐了下去問道。
「看來我到底不如慕姑娘心思縝密,此次雖是巧遇,但也真是想問慕姑娘一個問題,便是關於今日我們所提到的人葉玄一事。」雪含煙也跟著坐了下來。
葉玄?慕梓聽到這兩個字,心下一怔,思緒瞬間百轉千繞,而後眉頭微蹙,嘴角帶著一絲疑惑的微笑,一副你說什麼我聽不懂的樣子問:「雪公子想問我的,是指葉玄中十地之毒一事嗎?這些事,雪公子應該早就把它當作線索,下令讓人去查了吧,還有什麼好問的。」
雪含煙聽了慕梓此話,嘴角一勾:「慕姑娘,你應該知道的,我要問的不是這個,又何必再在我面前掩飾,其實楚國三皇子葉玄,便是日後的天下之主,你要輔助之人,對嗎?」雪含煙乾脆來了個開門見山,既然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繞來繞去又還有何意思。
慕梓臉上神色自若,雪含煙一番話下來,她竟連變都沒變,目光卻是銳利直透雪含煙雙眼,卻又好似不在看他。她嘴角的那抹笑意從未淡去,彷彿這笑,是她不可分離的一部分,也因這笑,她讓人覺得她平易近人,可若細究,這笑中又含有萬般深意。
雪含煙身為千羽樓樓主,閱人無數,最擅觀人心,察人意,可這樣的慕梓,讓人有看她一眼,便似在看一條恣意奔騰的江一般,江中的每一滴水,每一粒沙,都在劇烈地奔騰衝撞,百轉千回間,他捉不住她的任何想法。儘管他知道自己,猜到了。
開門見山?呵,那她也坦誠相見好了。慕梓臉上的笑意又濃了一些。收回目光,投向亭外夜色,開口說:「雪公子洞若觀火,所猜,不錯!葉玄,的確就是我日後要輔佐之人。」
雪含煙見慕梓已回應他的問題,也如自己心中所猜一般,所以此刻壓於心中那些看似不符實際的猜想,均得到了證實。晉國,葉玄,楚玉,他,還有一切一切,原來都已經在她的計劃之中,步步為營,步步算計,新環扣舊環,一切,都逃不過她的掌控。好一個,玲瓏天女!將天下皆納於心。如此說來,天下任何人,任何物於她而言,不過都是……一枚棋子!
「所以,雪公子,作為唯一能讓我以天女的身份和你交易的人,當你知道你是唯一一個,我控制不了的人,你會怎樣對我?」慕梓將目光收了回來,再次直視雪含煙的眼睛。
慕梓知道,以雪含煙的聰明才智,終有一天她不可能再把他和天下人一般當作棋子,終有一天要坦誠相見,而坦誠相見的實質便是,雪含煙成了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一個立於棋盤之外,盡看天下演變的人。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和雪含煙說明這些的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或許,她還是低估了雪含煙。
所以,她早早便以天女的身份與雪含煙談交易是對的,讓他知道玲瓏天女的實力,也讓他明白千羽樓的立場,同時,也給了自己一個在雪含煙看清一切后,知道被算計反而與她對立之時的一個周旋餘地,而這些她能算計到的,看清一切的雪含煙也一定能想到。所以這句話問的,也正是雪含煙的心。她想知道雪含煙的心,是怎麼想的。
雪含煙看著慕梓的眼睛,這次他從慕梓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個信息,便是知!這眼睛雖如夜色幽深,讓人看不清,但他看得出,她想知道他怎麼想。
慕梓雖身為玲瓏天女,而他雪含煙,也不會愧為千羽樓樓主。仍是唇角一揚,這是他和慕梓最像的地方,永遠嘴角含笑,讓人捉摸不透。他緩緩開口:「千羽樓以仁義為本,信則更為看重,慕姑娘的顧慮,含煙保證,永遠都不會出現,」這是他所能給她的,最高的承諾。
她的顧慮,永遠都不會出現……慕梓的目光再次與雪含煙對上,這一次,一向淡然的她心忽然漏了一拍,因為在雪含煙的眼中,她看到了兩個字:承諾。這是他對她的承諾。
「如此,那慕梓便先謝過雪公子了!」慕梓垂下頭,對雪含煙說。
話題一轉不過片刻,短短几句談話,卻已是各自將對方又看透了一個層次。
回到自己的住所時,慕梓目送送他回來的雪含煙消失在竹道轉角處,卻不知自己看向雪含煙的目光,多了幾分往日沒有的溫柔。
待到她意識到自己已經久立於門前時,才無奈一笑,想起了雪含煙在方才送她回來時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含煙知道慕姑娘身為玲瓏天女,有過人的才思,但慕姑娘畢竟還只是位十八歲的少女,總須要有些少女的天真爛漫才好啊!」
呵,雪含煙說得不錯,她有時都會忘了,自己才不過十八歲。至於天真爛漫的少女情思嘛,她還是,敬而遠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