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生死一線(一)
第二十二章生死一線(一)
劉秀一路冒著刀光劍影左衝右突,他沒有什麼兵器,便扯下古琴一路砸將過去,也無暇顧及對方是好人還是壞人,反正擋住去路的便一律當作壞人。
他終於沖了出來,但身上已多處負傷,體力過度耗損之後腳下一陣虛浮。他找到一個人少的地方將陰麗華放下,自己便即躺了個仰面朝天,呼呼喘著大氣。
忽然間,人群中有一人朝著這邊疾奔而來。陰麗華正四處張望尋找熟人,她瞧見了那道身影之後面容一喜,使勁揮著手喊道:「孟叔叔,我在這裡。」
劉秀爬了起來,他仔細一瞧,心道這不正是在古廟後院見到的那名中年儒士?
儒士也已認出了劉秀,當下抱拳一禮,微笑道:「怎麼是你?哦……敢問公子尊姓大名?今日多虧了公子仗義相助,在下感激不盡,定要重謝。」
劉秀心道:「要你的酬謝又有何用?天下萬物都及不上她的一個微笑。」
那儒士見劉秀怔怔地在那裡發獃,當下叫了聲:「公子。」
劉秀猛然驚醒,他依依不捨地瞧了陰麗華一眼,心道:「既然你的親人來了,我便該走了,咱們緣盡於此,後會無期,希望你再也不要在我眼中出現。」
他向那儒士抱拳道:「不敢,濟困扶危都是我輩應做之事,這個『謝』字實在多餘,在下還有點事,這便告辭了。」遂把心一橫,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儒士頗感詫異,瞧著劉秀的背影,自語道:「好一位孤傲不群的年輕人。」陰麗華驀地舉起素手,似乎想張口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二人心中各有所想,沉默了好一會。陰麗華黯然低頭,輕嘆了一聲,瞥眼間瞧見了地上的破琴,她心中一動,輕輕道:「孟叔叔,他的琴忘記帶走了。」
那儒士道:「已經破損得不成樣子了,隨它去罷。」
「修一修沒準還能用,他日得空好還給人家。」
「你怎麼還人家?問清楚人家姓甚名誰,家住哪裡了嗎?」
她聞言一陣愕然,一臉蒼白地望著遠處,再也說不出話來。
明月宮僅剩的二十餘人正拚死力戰,一步步往西邊山坡靠近。
戰況激烈異常,幾乎每踏出一步,都有人流出鮮血,大家心中再明白不過,向前衝殺是唯一的生路,在這種情況下,武功再強的好手都只能自保,根本無暇他顧。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沖在最前面的人終於到了山腳,紛紛往樹林里鑽去。
進得樹林,這些人個個如靈猴一般在繁茂的枝葉間來回跳躍,可謂神出鬼沒,追進去的敵人登時折損不少,只好退了出去,守在一旁,再不敢入林。
狄老三命令大鵬衛隊的人上了樹梢,警戒四周,以防止敵人突襲。
鍾鐵衣四目一顧,卻不見青兒,一時神色大變。
狄老二指著十餘丈之外道:「鍾兄莫急,姑娘在那,我二人去接應一下。」
鍾鐵衣含淚道:「多謝狄兄!」
狄老二放聲大笑,拍著他肩膀道:「你我兄弟一場,都到了這個份上,還客氣個啥?便是戰死此地,那也好事成雙,到了閻羅殿上,咱照樣談笑風生。」
鍾鐵衣長笑一聲,一時豪氣大盛,凜然道:「便當如此。」
狄老二朝眾人道:「大家守住此處,不可妄動。」當下一聲長嘯,往外衝去。
鍾鐵衣縱身一躍,大笑追出。
青兒這一路不但被眾多好手圍截,還要纏住青衣人,處境最為兇險,她激戰至今,身上已被刀劍劃破數處,眼看已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
青兒吃虧在無一絲喘息之機,只要稍有空隙,其他好手便會偷襲。好在青衣人也被狄老四傷了一下,武功不及先前那般厲害,算是與青兒打了個平分秋色。
她心中琢磨道:「如此下去,決計無法脫身,得想個辦法擊退青衣人才行。」她瞥眼間瞧見了自己左腰處的一道劍傷,心中生出一計。
她左手突然獃滯了一下,裝出一副在劍傷扯動之下,動作有些僵硬的樣子。青衣人是個老江湖,自然不會輕易上當,發現了這個情況之後卻無動於衷。
青兒心道:「看來不下點血本,是騙不了這個老狐狸。」
這時,一名教眾正好一刀往她左側劈來,她便「艱難」地往後翻騰躲閃,卻並不用左手格擋,兇險萬分地避過這一刀后,還故意讓肩頭貼著刀鋒而過,擦破一道口子。
青衣人這下信了,怪笑一聲欺身而上,右掌斜斜劈出,左掌往她肩頭按去。
青兒左肩驀地一沉,手掌從下穿出,戳在他腋下「極泉穴」。青衣人悶哼一聲,身體疾退,青兒如影跟上,左手絲絹擊他頭臉,右手蓄勢一掌往他胸前拍去。
青衣人見避無可避,無奈之下與她對了一掌。青兒登覺掌中傳來一股灼熱之氣,經脈中一陣酸麻,當下噴出一口鮮血,往後滑退。青衣人嘴角滲出血跡,怒吼了一聲,騰空而去,他似乎極愛惜自己的性命,被青兒重傷之後,便立刻溜走,覓地療傷去了。
二人以兩敗俱傷的結局收場。青兒吃虧在不懂得化解酸麻之勁,被灼熱的真氣攻入內腑才得以運氣抵抗,這是她所始料未及的。青衣人則吃虧在失算在前,倉促迎敵。
其他教眾見青兒受傷,立刻來撿便宜。青兒正氣血翻騰,雖勉強躲過幾把兵刃,後背卻被人擊中一掌,往前跌去。
那幾人正要行兇,狄老二手中長劍猛然擲出,殺了一人。鍾鐵衣雙目血紅,如發瘋的猛獸一般嘶吼了一聲,雙拳隔空掃出,強勁的罡風震得敵人站立不穩,他一把抱起地上的青兒,倒飛而去。狄老二已把長劍抽回,刷刷幾劍逼退敵人,亦抽身而去。
教眾們本來是想撿個便宜,卻不料鍾、狄二人突然殺至,眼見青衣人遁走,己方優勢已去,便叫罵著在後面追趕,腳下卻不那麼拚命了。
青兒勉強抬起頭,目光離散:「鍾大哥,我就要死了嗎?」鍾鐵衣眼中含淚,語音哽咽地道:「不會的,不會的,有鍾大哥在哩。」
青兒道:「鍾大哥,我有句話一直想對你說,卻不知怎麼開口,今日再不說怕是沒有機會了。」鍾鐵衣靜靜地聽著。她接著道:「你對青兒的情意,其實青兒都清楚,你把自己的感情埋藏得很深,可能其他人都不知道,但是青兒感覺到了。」
刀光劍影中,鍾鐵衣的眼淚正簌簌而下,他忽然又喜又悲地大哭起來。
在前開道的狄老二正自苦戰,卻也聽到了二人的談話,這一番臨死前的告白,聽得他這個局外人亦感心痛,將滿腔悲憤全發泄到了敵人身上。
青兒睜了睜疲憊的雙眼,似乎隨時都會睡去:「青兒知道鍾大哥你是個好人,時刻都為青兒著想,但一直以來,在青兒心中,你更像她的親哥哥。是青兒沒有福分,你能原諒青兒嗎?等青兒死了以後,你不要難過,趕緊找位善良的姑娘……」
鍾鐵衣抽噎道:「別說這些了,好好休息,會好起來的,咱們一起回明月宮。鍾大哥知道你喜歡那位劉公子,等你回去養好傷,鍾大哥便陪你出來找他,好不好?」
青兒露出一絲微笑:「大哥,你對我真好。可是……我感覺自己不行了。」鍾鐵衣大哭一聲:「大祭司一定有辦法救你的,你要堅持住……」
此時,各處的敵人已陸續趕到山坡下,正按著陣型排開,似乎進攻樹林在即。
狄老二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提著劍便闖了過去,令他意外的是,敵人竟主動讓出一條道來,將他和鍾鐵衣放了過去,正自詫異之時,山坡上突然傳來一陣喊殺聲。
山坡下的敵人聽得動靜,便即沖了過來,往樹林內殺去。
原來,預先埋伏在這邊山坡上的敵人,早已與山坡下的同伴取得聯繫,他們是要等狄老二和鍾鐵衣回來再動手,好一網打盡。
除去負責接應的夜光衛隊,明月宮這次一共出動了大約六七十人參與奪珠,但到得此刻,就只剩下林中的二十來人,且都已不同程度地負傷。
敵人的計謀雖好,但他們似乎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低估了明月宮的人在樹林中的作戰能力。若說這樹林是海,明月宮的人便是蛟。
山上的敵人先是放了一陣亂箭,雖聲勢驚人,卻沒有任何收效,因為早在第一時間,負責警戒的大鵬衛隊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並悄悄向同伴發出訊號。要不是大鵬衛隊的箭矢所剩不多,不敢隨便還擊,正衝下山的敵人早已躺下一半。
可笑的是,他們見山下毫無動靜,以為明月宮的人已傷得沒有還手之力,遂有恃無恐地喊殺而出,生怕行動慢了,被山坡下的同伴搶了頭功。
衝下來的敵人足有二十餘人,與狄老四估計的一樣,隱藏在各處的大鵬衛隊不斷打出手勢,向狄老三報告著敵人的數量和方位。
鍾鐵衣將昏睡的青兒交給一名衛隊頭領,他依然與狄老二負責殿後,正自苦戰中,遠處又殺來兩股人馬,應該是守在東邊山坡和谷口的敵人趕來增援了。
狄老二摸出一枚鐵哨急促地吹了幾下,旋即凜然道:「眾人聽令,不惜一切代價衝上山去。大鵬衛隊射光所有箭矢,準備短兵相接,敵人更強大的後援就要到了。」
這時,山上的敵人剛好沖至狄老三的防守範圍,他猛吹一聲口哨,大鵬衛隊便即現身枝頭,彎弓搭箭,一時弦響如蜂。明月宮餘人瞧準時機,趁亂殺出。
敵人也不是傻子,雖一涌而下,弓箭手卻是放在後方暗處的,此時一陣亂射,對本已又傷又乏的明月宮眾人造成了極大傷害。
狄老二剛退入樹林便目睹了這一慘狀,他長嘯一聲猛衝而上,快劍連閃刺倒兩敵,陡然一個翻滾,往一側疾竄,一片箭矢隨之射至,卻剛好讓他躲過。
狄老三驀地一聲怪哨,從枝頭跳下,往另一側竄去,同樣引出一片箭矢。
經這一下,敵人的弓箭手已完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他們正想轉移,卻已遲了,狄老三剛才的哨聲,正是總攻的訊號。
大鵬衛隊的人再不躲躲藏藏,悉數縱躍開來,行如狡兔而箭射連環,隨著慘呼聲不斷響起,山坡上滾下幾名中箭之人,正是對方的弓箭手。
「想活命,跟我沖!」狄老二振臂一呼,領著大家往山上殺去。
將箭矢用光之後,大鵬衛隊的人拔出腿上短刀,與敵人展開近身肉搏,另有兩三名箭術精湛之人,拾起地上枯枝彈射,亦能出其不備地傷敵。
形勢登時逆轉過來,本來大肆進攻的敵人,變成了被動防守,他們眼看頂不住明月宮眾人的拚命衝殺,不斷往兩側退去,試圖左右牽制對方,以拖延時間。
山頂突然傳來一聲怪哨,而後喊殺聲起,卻是負責接應的夜光衛隊趕到了,苦戰中的明月宮眾人大喜,奮起餘力前沖,越發勇猛。敵人本已膽寒,此刻又被前後夾擊,登時亂成一團,片刻間便死傷過半,余者四下逃竄而去。
夜光衛隊的統領是一名彪悍的年輕人,敵人退去之後他便迎了過來,見到大家這個慘狀一時眼眶含淚,黯然道:「大統領,在下無能,沒有接應好大家。」
鍾鐵衣嘆道:「這事不怪夜光衛隊的眾位兄弟,是我們事先中了圈套。大家先離開這裡再說,撤到深谷里去。」
夜光衛隊的人便即散開,留在原地斷後,大鵬衛隊的人則就近撿起幾個箭壺,隨在眾人身後往密林中撤去。過了片刻,夜光衛隊的人開始步步為營地撤退。
劉宸和妘綺柔在林中停了下來,左右觀察著地形,越靠近古廟,二人的心弦越發崩得緊了,他把地圖展開看了看,道:「應該快到了,這個方向。」
翻過最後一道山坳,眼前豁然開朗,腳下是一個幽深的山谷。
望著那一片如詩如畫般的茶林,妘綺柔道:「應該就是這裡了。」劉宸點了點頭,輕輕拉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往下邊潛行而去。
二人藏身於一棵大樹上,遠遠地已可瞧見古廟前的廣場上到處都是散落的物件,可謂一片狼藉,一些火蓮教的人正在清理現場。
廣場的一角,整齊地擺放著幾排屍體,劉宸大概估摸了一下,足有百餘具之多,從服飾上判斷,半數都是火蓮教弟子,其餘的還不好辨別身份。
妘綺柔突然捂著口,嗚嗚哭了起來:「怎麼會這樣子……」
「那有你們的人嗎?」
「他們……大半都在那了……」
劉宸拍拍她肩膀,安慰道:「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惡戰,火蓮教也沒討到好去。好像沒有看到鍾鐵衣他們,不知道是不是被抓起來了,我們先去廟中查探一下。」
她點了點頭,躍到地上,劉宸跟了下去,幫她擦乾眼淚。
二人繞著古廟轉了半圈,卻沒有發現可疑的線索,劉宸道:「看來鍾鐵衣他們沒有被抓住,應該是突圍走了,我們再到那邊瞧瞧。」
他翻進一個小院子,四下瞧了瞧,卻並無人影,屋內也聽不到呼吸聲。他轉身打了一個響指,妘綺柔便即翻牆跳了進來。
「裡面沒人嗎?」
「是啊,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我總覺得,整個古廟內,唯獨這一座別院,有些與眾不同,似乎透著怪異,但現在看來,這就是一座普通農院而已。」
她四下瞧了瞧,點頭道:「還真是一座農院,連菜地和水井都有,不過……這古廟內怎會冒出一座農院呢?」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啊,難怪我覺得這一座別院有些怪異,原來它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既如此,這裡的主人,絕對非同尋常。」劉宸精神一震,邁步走去。
「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進屋瞧瞧,光在外邊站著,怎能解開謎團?」
「我突然有些害怕,既然這裡的主人非同尋常,咱們還是別……」
「都到了這裡,怎能半途而廢?別怕,有我在哩。」
他趁機抓起對方柔荑,充起了英雄好漢,一雙眸子拐了拐,豎起耳朵聽了聽,便似一隻將要出山的靈獸,警惕而狡猾。
幾扇房門都上了鎖,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看來已很久沒人住過。
他忽然用手指了指,她順著方向瞧去,奇道:「唯有這一扇門沒上鎖。」
「你再看,門上有人手碰觸過的灰印,最近肯定有人來過。」
二人輕輕走了過去,他伸手一按,門開了一道縫,原來是虛掩著的。屋內一點動靜也沒有,他便推門而入,空氣中竟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
她自語道:「這是一間姑娘家的閨房。」
靠牆處有一張不大的卧榻,卻很精緻,被褥也很華麗,他走近摸了摸,發現還有點餘溫,又湊近聞了聞,突然臉色一變:「那人剛來過這裡。」
「什麼人?」「就是我要追蹤的那人。」
「你聞一聞就知道對方來過?你確信聞到的不是女人味?」
他失笑道:「那人中了我的追蹤藥粉,如果沒有沐浴更衣,不管他走到哪裡,都會留下特別的氣味,彌久不散。我在院子里就聞到了這種氣味,不過淡得很,還不敢斷定,但這被褥上的氣味很明顯,絕對錯不了,他應該在這裡休息過好一陣子。」
「奇怪,那人來這裡做什麼?一個大男人還用脂粉?真是……」
「我什麼時候說過,對方是個男人?」
「好哇,原來你追了幾百里地,就是為了個女人。」
「唉,怎麼這話到了你口中,就這麼不中聽哩。對方是男是女我不知道,也用不著我關心,這對事情本身有分別嗎?沒有!你糾結這幹什麼?跟中了邪似的……」
她臉上一紅,囁嚅道:「自從遇到你,可能真是中了邪了……」
「你說什麼?」
「我……我是說,」她訕訕道,「可能這屋裡邪氣大,還是出去罷。」
「誒,既然你害怕,那我們走罷。我倒是覺得,這裡的脂粉味應該是屋子的女主人留下的,可能那骷髏人只是胡亂闖了進來,就跟我們一樣。」
「那倒也是,不過……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人在古廟內修了這麼一座農院?」
「古廟內的疑團實在太多了,我也很想弄清楚,但是沒功夫啊,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鍾鐵衣他們再說,走罷,去其他地方找找線索。」
「對啊,我們是來找鍾大哥他們的,趕緊走。」
二人旋即翻牆出了農院,繞道古廟的後山山腳。行了一陣,前方突然跳出兩名年輕道士,一人喝道:「站住,幹什麼的?」劉宸是老江湖了,忙賠笑道:「我們是來燒香拜神的,但就在剛才……神廟前有好多人突然打了起來,我們逃得太急……」
那人道:「出谷的方向在那邊,莫要亂闖了。」
劉宸賊眼一轉,道:「兩位道長,這邊不能走嗎,會不會有條近道呢?」
另一人不耐煩地道:「滾!這片山林是本廟的禁地,再敢羅嗦便讓你好看。」
妘綺柔臉露慍色,似乎便要動手,劉宸連忙抓住她手腕,向那二人道:「既如此,那我們走了。打攪了兩位道長清修,真是抱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