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酒樓疑雲
第三章酒樓疑雲
縣官寺正堂內,文武掾吏都已到齊。劉欽在堂中來回踱步,顯然心事重重,忽然眉頭一皺,沉聲道:「曹武,官舍外圍今晚何人值守?」
曹武是濟陽的縣尉,負責縣內的軍事調動,掌治安捕盜之事,此刻正思慮彷徨,心道今晚縣令在官舍遇刺,自己作為縣尉事前毫無防備,事後亦無頭緒,被刺客來去自如,視官兵守衛如無物,縣尉這個位置怕是坐到頭了。
他正感大禍臨頭,見劉欽忽然盤問,忙行禮道:「稟縣令,值守的是屯長蘇茂,現下還在外面巡守。」說完忙命人傳蘇茂來堂內聽命。
劉欽慍怒道:「作為值守之長,今晚發生如此大事,不來稟報下情卻還待在外面,是何道理!」這話聲音不大卻極具威嚴。
曹武心中一凜,忙上前道:「縣令息怒,是屬下管教不當。今晚之事屬下也是疏於防範難辭其咎,懇請縣令待屬下查清此事將功贖罪。」
劉欽稍一點頭,轉身道:「徐通,你是本縣縣丞,掌管文書人事,蘇茂此人你可還有印象,是否本地人,平時與什麼人打交道?」
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從人群中走出,向劉欽躬身道:「有點印象,蘇茂就是咱陳留郡人士,祖輩以經商營生,五年前父母雙亡,他便一個人流落江湖,到了濟陽時已余錢用盡無以謀生。當時,本縣匪盜之事頻繁,正在擴充軍隊,他遂前來投軍,曹縣尉見他武藝高超頗有才幹,錄他為傳令兵。兩年前剿滅濟水幫一役中,蘇茂因阻擊盜賊有功被升為屯長。」頓了頓又道:「至於平日里常和什麼人打交道……屬下不知。」
劉欽點頭道:「很好,看來徐縣丞平時很用功嘛,職責所在毫不含糊。」來回走了兩步后,目光陡然掃向曹武,問道:「徐縣丞所言是否屬實?」
曹武忙道:「一點不差。」
「蘇茂平日里喜歡跟什麼人打交道,可有什麼嗜好?」
曹武見表現的機會來了,堆起笑容道:「蘇茂此人人脈極廣,口碑不錯,平日里豪放不羈出入市井,常請人喝酒,軍士們大多受過他的恩惠,私下裡稱他為大哥。」
劉欽「哦」了一聲,道:「那他常去酒樓嗎?」
曹武道:「正是。每次都去城郊不遠處的慶豐酒樓,他說那裡的酒最合他口味。」
劉欽淡淡道:「是嗎?既然一個愛酒之人能說出這樣的話,那裡的酒一定不錯,改天帶我去嘗嘗。」曹武一頭霧水,唯有抱拳稱諾。
過不多時,一名威猛的年輕軍士走進堂內,喘著粗氣向劉欽行禮道:「屬下蘇茂,參見縣令。」劉欽上下打量了眼前這名年輕人一番,當下沉吟不語。
自稱蘇茂的這人二十齣頭模樣,一身戎裝頗有武將之風,長得還算端正,只是一雙眼睛總是閃爍不定,神態中似乎透露著詭氣。
劉欽凝視著對方道:「你就是蘇茂?」
蘇茂不慌不忙地答道:「正是,屬下一路追蹤刺客而去,因此來遲,請縣令恕罪。」劉欽道:「有什麼發現嗎?」蘇茂嘆口氣道:「屬下慚愧,本來手下人發現一點線索,可是負責跟蹤的兩名兄弟太不小心,讓敵人有所察覺,我趕到時已遭了毒手。」
劉欽面容一緊,叱道:「還損失了兩名士卒?我不是下了令不許追擊嗎?」
蘇茂悲聲道:「屬下一時輕敵,實在難辭其咎,請縣令責罰。屬下失職在先,急於將功贖罪,所以……」
劉欽冷冷瞧了對方一眼,不置可否,又掃視眾人一眼,平靜地道:「人都到齊了,煩請諸位把今晚的所見所聞都講出來,大家一起商討商討。」
眾人議到半夜,卻理不出任何頭緒,劉欽見大家也都倦了,便即讓他們散去。
第二天清早,季達一回到劉家,便被劉欽召進書房。
季達聽得昨晚劉欽遇刺,勃然大怒,提著大斧便要出門找人家報仇。劉欽急忙攔住,微笑道:「你要出去找誰啊?」季達「哎呀」一聲,想想也是,自己連敵人是誰都還沒有弄清楚哩,當下憨笑一聲道:「主人息怒,季達莽撞了。主人是否有了計策?」
劉欽淡淡道:「我懷疑有內鬼。」
季達濃眉一豎,怒道:「是哪個吃裡扒外的混賬東西?看我不把他大卸八塊!」
劉欽忙招手道:「稍安勿躁,你這急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改啊?且聽我把話說完,你如此衝動,叫我如何放心把事情託付給你?」
季達見劉欽不悅,這會立刻乖巧了,一副恭敬受教的模樣。
劉欽見了他這副憨態,亦感有趣,微笑道:「你聽說過蘇茂罷?」
「哼,你說這人啊?有過數面之緣,不過打第一眼我就不喜歡他。」
「哦?看來此人在濟陽縣還真有點名氣,連你都對他頗有印象。不過……你應該很少與他接觸才對,為何一提到他你便如此不悅?」
「整天一副賊眼兮兮的模樣,卻偏偏愛扮好人,我看吶,他多半是笑裡藏刀。對這種人我是避而遠之的,主公你……哎呀……莫不是昨晚的事與此人有關?他奶奶的!」
「我只是覺得蘇茂此人很不簡單,處處透著詭異,他的來歷也有頗多疑點。現在有兩件緊要事情要交給你去辦,第一件事,你今晚去城外的慶豐酒樓走一遭,看看是否有可疑線索;這第二件嘛,你替我去一趟陳留,查清蘇茂此人的家世來歷。」
季達拍著胸口道:「主人放心,一切包在俺身上。」他猶豫了一下,又道:「主人是懷疑慶豐酒樓便是刺客與內鬼的接頭地點?」劉欽笑道:「看來你不笨嘛。記住一定要小心,敵人武功極高,不在你我之下,如果情況危急就走為上策,保住小命要緊。」
季達應了一聲,旋即納悶道:「可是主人你怎麼就這麼肯定蘇茂有問題呢?」
劉欽嘆口氣道:「只是多年的直覺罷,我也希望不是他,可是你還記得兩年前圍剿濟水幫的事嗎?期間情況有變,曹武派蘇茂緊急傳令在下游伏擊的二百水軍,火速到對岸渡口阻擊逃跑的敵人。」季達點頭道:「記得,可是後來消息走漏,二百水軍卻中了敵人埋伏,幾乎全軍覆沒,幸虧蘇茂臨陣應敵有方,指揮殘軍擊退了敵人。」
劉欽笑道:「現在仔細一想,倒像是蘇茂故意放走了敵人。」
季達心中一凜,猛然醒悟道:「經主人提點,俺也覺得事情有些蹊蹺……與蘇茂同乘一船的將士全部送命,唯獨他一人倖免,這是否太巧合了一些?敵人後來逃跑的路線恰是我們最薄弱的防線,若不是主人親自領了一隊奇兵,對方定然逃脫了。」
劉欽道:「我當時只是心存懷疑,沒有確切證據,之後便也沒有多想,若不是昨晚碰巧又是蘇茂值守,我也不會如此懷疑他,我現在甚至懷疑……昨晚那兩名遇難的士卒便是他蘇茂殺人滅口,這才是蘇茂遲遲不到大堂議事的緣故。」
季達聽得口呆目瞪,若有所思的道:「完全有這可能,而且我覺得……刺客選在昨晚動手,那是瞧准了俺不在主人身邊,這多半有熟悉我們一舉一動的內鬼給人家通風報信,幸好主人平日里韜光養晦,外人並不知道主人的武功高明至此,哈哈……」
慶豐酒樓就建在濟陽城西門外十餘里處,地處交通要道,門前不遠就是官道,因此生意十分興隆,每日接待的客人多不勝數。酒店依山而建,圍在一個小院子里,店內環境優雅空氣清新,確是一個商旅們打尖住宿的好地方。
天已入黑,一道人影從後山的密林竄起,飛鳥般沒入了酒樓後面的一棵大樹上,之後再無動靜。此人正是季達,他今晚蒙了面,換了一套夜行衣,為了隱藏身份,背上背著一根粗短的大鐵棍。經過再三挑選,他最後認為這個位置才是最佳,不但可以看清酒樓的全貌,還可以隱約偷聽到客房的動靜。
季達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但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物,正感一陣疲倦,打起了小盹。
驀地里,林中傳來衣袂破空之聲,他一睜眼,見二樓一間客房的窗戶外不知何時已掛了一道黑影,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中人。
那人「咚咚」敲了幾下,窗戶陡然打開,穿出一道瘦長的身影,先前的人隨後跟去,二人落在季達右側不遠的一棵大樹上。
季達暗呼僥倖,忙屏住呼吸,收斂功力,以免被人察覺。
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張兄別來無恙,聽說你閉關三年,想必「七絕功」已經練得出神入化了罷?今晚急著見我,所為何事?」
一個沙啞的聲音立刻響起:「寒兄過獎了,「七絕功」練到出神入化談何容易,敝教逄教主天縱之才也只練到第六層,小弟愚鈍,閉關三年才初窺第四層境界。」
姓張的又道:「今日請寒兄前來,一則互敘兄弟情誼,二則有事相求於寒兄。」
姓寒的陰惻惻一笑:「我道何事,原來是想讓我替你辦事啊。」
姓張的賠笑道:「寒兄此言見外了不是?你我兄弟多年,向來都是禍福同當,這次你幫了我,他日你若要奪取教主之位,小弟定然大力支持,不遺餘力。」
接下來寂靜了好一陣子,季達聽不見任何談話,想必是二人在附耳低語。
姓寒的忽然打破沉寂:「這麼點小事竟要如此大動干戈么,對頭有這麼棘手?聖主一再告誡我們要以大局為重,最近少在江湖上露面,以免提前暴露我們的實力,引起道門各宗的警覺,而張兄你卻如此明目張胆的尋釁,難道就不怕觸怒聖主么?聽說道門總壇——無極宮最近似乎察覺到了些什麼,已派出門下弟子,四處打探江湖上的事,就在近日,敝教有人曾見到『流雲子』在陳留一帶現身。」
姓張的頗感驚訝,發出「啊」的一聲,而後道:「你是說『月影』陸乘風?那個號稱輕功、暗器天下第一的傢伙?」
「正是。」
姓張的似乎對那『流雲子』十分忌憚,嘆一口氣道:「既如此,那我的復仇計劃更不能拖延了,一定要儘快行動以免夜長夢多。」
「張兄啊,你這是在玩火,聽我一句勸……」
「寒兄——,我堂堂一教之護法,徒弟死了卻連個仇都不敢報,傳出去還不被教內的弟兄們笑話?我以後還如何管教下屬?你一定要幫幫我,有你的「五羅玄陰斬」替我壓陣,此事必成!他日,小弟定報你老兄的援手之德!」
姓寒的沉默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猛然應道:「好罷,不過只此一次,不管事成與否咱都不能再多生枝節了。我等你消息。」
姓張的沉聲道:「好,就此一言為定。不過以後不能再來這裡了,官府的人似乎已有所察覺,今晚來不及另覓地方已是冒險,下次得換個地方見面。暗記聯絡,就此告辭。」說罷倏地縱起,翻窗進入了剛才的客房。
另一道人影也轉瞬離去,林中一片寂靜,一切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季達暗笑一聲,心道你們今晚就該換個地方見面,從你二人的言談來看,多半不是什麼善類,八成和昨晚的刺殺案有關。
夜已深了,所有客房的燈光都已熄滅,又過了好一陣子,季達估摸著大家已經熟睡,這才躍下大樹落到院內,乘黑摸到了二樓過道的角落裡,一看四下沒人,便依著記憶潛到張姓神秘人的客房前,準備突然發難先擒下對方再說。
他聽得屋內均勻的呼吸聲,斷定神秘人已經睡著,便輕輕撬開房門想要閃身進去,豈料房門剛打開一道縫隙,屋內立刻傳來響聲。屋內之人驚醒,怪叫一聲跳下床來。
季達暗嘆敵人狡猾,對方估計在門口設下了一些機關陷阱,以防不速之客。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上了,摸摸敵人虛實也行。他一腳把門踹開,拔出鐵棍怒吼道:「肯定是你,這個盜馬賊!做事偷偷摸摸見不得人,連門口都要設下機關,今晚看你往哪跑。」一言未畢,猱身而上,鐵棍毫不客氣地砸向敵人面門。
神秘人又氣又怒,暗呼晦氣,半夜三更的竟遇到了這樣莽撞的瘋子。他側身躍開,堪堪避過季達的鐵棍,右手一掌劈往對手。
季達立刻感覺自己被一股詭異的氣場籠罩,神經感官受到影響,敵人明明一掌劈來卻似乎有一道吸力要把自己拉扯過去,大驚之下忙運足功力朝敵人暴喝一聲以寒其膽,同時鐵棍回擋,左手一拳轟向敵人面門。
神秘人登覺勁風撲面,有如利刃,雖運氣抵抗,氣息卻也微微一窒,他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沒想到眼前這粗人的武功如此了得,當下左掌斜引飄身疾退,右手往榻上一探,從枕下抽出一把長劍,剛好架住季達攻來的鐵棍。
一時間屋內拳勁交加,罡風四起,器皿碎了一地,酒樓內的其他客人都被吵醒,驚呼聲響成了一片,但惶恐而不敢出門。
神秘人似乎很怕驚動眾人,不敢戀戰,找個機會破窗而去,迅速投入了後山密林,一句怨毒的罵聲自遠處傳來:「改日若讓我撞見你這渾人,定叫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季達扛著鐵棍飄落院中,見店家正躲在角落裡嚇得簌簌發抖,便即咧嘴一笑,隨手從身上摸出一袋銅錢扔向對方道:「賠你的。」
他也不待對方搭話,施展輕功翻出牆外,迅速沒入黑夜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