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恨相見晚也(四)
我朝公主扯了個笑,手背順勢搭在了眼睛上。
相爺……
公主的話,我其實意外也不意外。
不是我白眼狼沒良心,主要是這幾年我從別人嘴裡聽見的,相爺他就沒幹過幾件有節操的事兒。
他之所以患得患失,老怕我一轉身變負心人負了他,恐怕就與他心中有虛脫不了干係。
畢竟從不懷好意之人嘴裡冒出來的這種半真半假的說辭,最容易挑撥離間。
但我李四喜作為一個要頭腦有頭腦要節操有節操的良人,哪能在這會兒跟他一般見識,被人挑撥?
我既與他墜愛河,自然也要與他共榮辱。
於是乎,哪怕此時此刻我心裡並不是那麼的風平浪靜,或者說已經氣得恨不能立刻拿小拳拳捶遍相爺的胸口,我還是靠著強大的自制力裝做成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同公主親切又隨意地點評道:「這倒也符合他奸佞之臣的身份……」
奸佞之臣做奸佞之事,日後我與相爺又有一筆爛賬要問。
憂傷……
我毫無求知慾望的嘴臉,使公主又自由轉換講回了她與駙馬之間的愛恨情仇:「我先前並不知段相使得什麼法子,讓董郎同意了這樁婚事,只當他是想通了。
他點頭允下婚事那日,我賤賣了父皇賞賜的一堆翡翠鐲子琉璃金釵,去廟裡供了一千兩香火錢。不求喬家的駙馬予我身,但求予我心。」
不求予我身,但求予我心。
我默默翻了個身,對著窗外。
我這個俗氣又貪婪的人,向各路神佛許願也只會平安喜樂這一句。
要是還能出去,相爺身和心我一定全都要!
「大婚後,他斷斷續續病了很長一段時候,直到年關才稍好些。我從未那樣小意耐心地照顧過一個人,他卻對我始終以禮相待,不親近,不怠慢,一顆心冷冰冰,就如同他的雙手一樣,怎麼也捂不熱。李四喜,說起來還應該感謝你。要不是見到過他待你的不同,我差點以為我的駙馬就是這樣的性子呢。」
公主的情緒有點失控。
可是她不知道,駙馬待我亦是冷冰冰呀。
我背對著她,開始慢慢思考除了北魏之外,與駙馬的幾次見面。
哪想公主接下來的話,一句比一句讓我覺得自己很不是個東西。
「二十二年的年節,長安冷得要命,他犯著咳疾,卻固執地每天抱著手爐從宣德大街走回公主府。我當他是為了體察民情,一邊心疼,一邊挂念他經著雪,日日撐著傘去接他。
上元節那天,我想同他像尋常的夫妻那樣逛一逛熱鬧的街道,猜一猜燈謎,他卻問我瓦子里有沒有說書人的蹤跡。我當他是喜歡聽故事,盡心地著人打聽最會說書的先生。
貢院春試選拔進士,馬頭牆下,他獨自一人撐傘站了一夜。我當他是為官者之憂,天不亮便起來煮了清粥給他送去。
將孟桑接來長安,我當他是兄妹情深,於是待孟桑比他還周到。
如果父皇沒有讓他和你一起去北魏,也許我會一直都是一個這麼善解人意的妻子。可是北魏的那一劍,差點要了他的命,也快要了我的。
我的駙馬,他在年節時一遍遍地路過宣德大街,是因為你李四喜就住在段小樅的相府里;他同我去逛瓦子聽說書,是因為你李四喜最喜歡聽說書;他在馬頭牆下站了一夜,是因為要給你李四喜送傘;他將孟桑接來長安,是因為你李四喜與孟桑是小姐妹。
他困頓於人倫,迎娶了最尊貴的公主,予與身,卻不願予與心。李四喜,你何德何能?
你爹爹三年前為你自刎而死,董郎被你連累只剩下兩三年光景,段小樅因你千夫所指,就連你的小姐妹孟桑昨日也畏罪自縊了。你為什麼還要活著呢?」
為什麼還要活著呢?
公主說完,含著哭腔走了。
我猥瑣地蜷縮在牢房的硬床板上,望著窗外,怔然地一遍遍咬著潮濕的手指,怎麼也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