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避子葯
路生又回到了流浪的生活,他漫無目的地晃了數日,好在時氣變暖,才不至於受凍。
沒有沈挽箏的消息,路生顯得有些低落,彷彿失去了最親近的人。是啊,他確實早已將沈挽箏當成了親人。
紛繁的塵世間,唯有親情的牽挂方能慰籍孤獨的心靈。可如今,路生心下不禁湧起一絲得而復失的悲涼。
男兒眼淚不輕彈,他拳頭緊握,極力自抑,猶記得曾答應過母親不再輕易落淚的。
「原來你還在這裡,」阿夏在不遠處喚了他一聲,閑步走近他,「你怎麼這般痴傻,空等著有什麼用。」
「那你說什麼有用?」路生抬起頭來,烏黑的瞳仁倒影出阿夏清麗的面容。
「跟我回去再想辦法,瞧你,肚子餓壞了吧?你說你這是何苦,身子骨才是首要的本錢呢,你若倒下了,還如何尋得了她?」阿夏不由分說拽上他的手。
路生本不願同阿夏扯上關係,后仔細一想,她所言不無道理。這幾日到處尋營生,那些個工頭大都嫌他沒力氣,拒不招他,路生束手無策只得兩手空空在街頭遊盪。
阿夏見他一臉恍惚,又催促道:「別光愣著,走吧!」
路生道:「但是,你們女子學堂——我不能住下吧?」
「不去學堂,上我家。」
……………
約是過晌時分,日頭燦燦的,灑在脊背上撲進毛孔里,像是要將人曬融了,越發懶洋洋了起來。
自上回兩人鬧了不愉快后,傅雨祁就沒再踏進這宅院一步。雖遂了沈挽箏的心意,卻不見她喜笑顏開,反倒有些惱悔,不是念著傅雨祁,而是路生。
一時氣盛不服軟,惹怒了高高在上的傅雨祁,而今更不便開口跟他打聽路生的下落了。
沈挽箏歪在藤椅上,長的睫毛連了一線晴絲,那眸子微微眯著,裡頭嵌著的是星辰。
只見她忽然坐起身來,盯著吳媽,冒出一句:「吳媽,你可知道哪裡能弄到避子葯?」
吳媽登時一驚,誤以為沈挽箏有了身孕,生怕她嘔氣而遷怒於孩子,忙勸道:「我一個鄉野村婦,不清楚這些名堂。姑娘和爺定有些誤會,俗話說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孩子是無辜的呀!」
沈挽箏聽罷笑出了聲,心知吳媽明面上偏向她,暗地裡卻只認傅雨祁的命令,擺手道:「什麼跟什麼,我是說——罷了罷了,對牛彈琴。」
吳媽連連點頭:「姑娘福氣好,出身富貴,學問自然多。我也有個女兒,跟你一般大,早早地就許了人家。這不,開了春兒,正是農忙的時候,里裡外外什麼都得打理,人與人之間的命運真是不一樣的。」
命運?沈挽箏不禁陷入了沉思,她覺得自己的命運如同一株蒲公英,看似自由,實則身不由己。風一吹,顛沛流離,吹到哪裡落到哪裡。
抬頭望,照舊是花紅柳綠,景似惜年景,心卻疲憊不堪,塵封著不敢輕易想念的人,徒留一片死寂。
沈挽箏輕聲嘆息,慢吞吞問道:「他有幾房夫人?」
「咱們爺有兩房夫人,大夫人膝下一子,二夫人近來也有了身子……」吳媽看起來饒有興緻,索性放下手裡頭的活計,一副娓娓道來的模樣。
沈挽箏眸光黯然,曾幾何時,她是同情那些女子悲哀地身處舊社會牢籠的,不曾想竟也變作一隻囚鳥,成了個可有可無的空瓶子,立著礙眼,丟地上刺耳。
「爺待姑娘才是極好的,」吳媽見她神色微變,轉了話鋒,和稀泥道:「千方百計討姑娘歡心——」
「少替他描摹,他就是個潑皮無賴。」沈挽箏嗤笑一聲,提及傅雨祁就渾身不自在,立馬截斷話頭,「吳媽,我想出去走走。」
吳媽說:「姑娘這是要上哪兒去?」
「醫館,你不必與我一道。」碰上吳媽詢問的眼神,沈挽箏故作羞澀:「跟他尚有些時日了,若是能有個孩子就歡喜了,待天一黑,便不是我和影兒兩個,而是我和孩子兩個。」
「文鄒鄒的說得我都糊塗了,不過姑娘這麼瘦,抓帖葯調理調理也是好的,千萬早些回來,以免爺到家遇不上你……」
傅雨祁此時在氣頭上,巴不得她人間蒸發吧。沈挽箏厭煩絮絮叨叨的說教,只點了點頭,稍稍整理了衣裳,出門來到醫館。
大夫是個仙風道骨的老人,身穿整齊的長衫,臉上架著副西洋眼鏡,隔著一塊薄方巾替沈挽箏切了脈,才問道:「脈象平穩,只略有肝熱,無大礙,調節心態即可,姑娘來此是何處不適?」
她直言不諱答:「有沒有避子的湯藥?」
大夫一度懷疑聽岔了,扶了扶眼鏡,端詳著她:「你可想好了?避子葯是為寒性葯,劑量皆有講究,然則是葯三分毒啊。」
沈挽箏尚在閨中便有所耳聞,那避子葯極傷身,若長久服用終身難再孕。她雖有些猶豫,卻轉念想到傅雨祁森寒的臉,不由顫抖起來。
如今傅雨祁一怒便將她置之不理,往後懷了身子,更是沒個著落,不明不白的,這等大事豈能兒戲。
思及此,她緩緩舒了一口氣,仰起臉來,說得抑揚頓挫:「無妨,我自有分寸。」
大夫又嘆氣又搖頭,洋洋洒洒寫下方子遞與藥劑師抓藥,吩咐她:「取一袋煎水服用,一日兩次,切忌妄自加大劑量,半月來此換溫性湯藥調理。」
沈挽箏嗯了一聲,接過葯轉身倉促離去。
柳飛綿花瓢瓣,又一番春暖花開。
長青方辦完差事,正打此處過。恍惚間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匆匆忙忙的混入人群之中。他不由訝然思量道,這沈小姐是生病了?
於是,長青大步入里,脫口問道:「大夫,方才出去那位小姐抓了什麼葯?給我也來副一模一樣的。」
大夫頓覺腦中一片凌亂,納罕道:今兒來的都是些什麼人物,不曾想這葯也能混吃的,年輕女子就罷了,又來個七尺男兒,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卻見長青身穿軍服,深信民不與官斗,不敢隱瞞:「長官,那女子拿了一味避子的湯藥,您——也要?」
長青窘迫地咳了一聲,臉瞬間紅透了:「要,當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