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親王之女
慢火熬了一個時辰,灶屋裡瀰漫著葯香。
吳媽取小碗倒上,又備了一碟八珍梅,才端著去沈挽箏跟前,一面擱置案頭一面說道:「我順道給你拿了些梅子來,葯得趁熱喝,不然更苦。」
「知道了,到底是你想得周到。」沈挽箏拈起一粒梅子送入口中,目光定格在那棕黑色的葯汁上,躊躇著如何下口。
「姑娘,梅子都快叫你吃光了,」吳媽說,「那葯呀——喲,爺您來了。」
沈挽箏聽罷心下一驚,他怎麼恰巧此時回來,這碗葯汁該如何圓過去。不遑思索,她下意識端起葯,不管不顧,先喝乾凈再言旁的。
碗沿方碰到唇邊,便聽到傅雨祁的聲線猛地響起,彷彿金石擲地鏗然。
「你在喝什麼?」語氣陰沉,夾雜著直入骨髓的寒意,步步逼近。
一片無形的陰霾壓迫而來,如同暗潮洶湧。
只見沈挽箏置若未聞,更不敢頓下瞧他,自顧仰首,咕嚕咕嚕吞了兩口。他不由怒火中燒,探手一把將碗奪過來,使力往地上一撂。
哐啷——
那青瓷小碗碎了一地,葯汁潑濺在沈挽箏的衣擺,上頭綉著的幾朵花,沾染點點污跡,漸地暈開。
吳媽杵在原地,不明就裡,獨獨對沈挽箏生出幾分憐意,一時膽大了起來,解釋道:「姑娘其實——」
話還未說完,傅雨祁本辨不出喜怒的臉驟然轉冷:「閉嘴,下去。」
吳媽唬了一跳,嚇得直哆嗦,三步並作兩步趕忙離開是非之地。
「避子葯,」傅雨祁眼眸深邃,怒極反笑,「怎麼,我不在幾日,你就這般賴不住寂寞了?避了我的耳目去,用這種下作之物,是盤算著與誰苟合——」
他不殺人,卻句句誅心,沈挽箏不知是誰通風報信,頓覺屈辱到了極處,揚起手來,劈面就是一巴掌。他不曾躲閃,五指印須臾浮上他的臉龐。
「好,甚好!」傅雨祁輕拭面部,是火燒火燎的疼。他拳頭緊握,指節隱隱透白,卻因極力扼制怒火而一腳蹬翻了杌子。只覺心下血氣翻滾,恨不得生吞活剝了這個如此冷待他的女人。
窗外斜進來的日輝,不偏不倚恰巧落在傅雨祁一張充斥著戾氣的臉上,顯得格外猙獰,沈挽箏不由懼怕了起來,瑟瑟抖了一下。
傅雨祁見她薄如紙片的身子,像那狂風暴雨里搖曳的花蕾,是如此的楚楚動人。他似不忍苛責,再開口時,復如往常緩然:「我問你,為什麼要吃這葯?你怎麼敢吃這葯?」
有多少雨泣雲愁,一言難罄,沈挽箏腦中閃過無數的念頭,理智卻告訴她,就勢低眉服軟。
於是,她斟酌萬千,顫著聲音道:「我……我真真摸不透你,你若對我失了新鮮感,我懷著個孩子哪裡還有立足之地?」
這世間沒有不耍心計的女人,傅雨祁素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她們攪弄風雲,一隅之地又能翻起幾層浪來。
如今,他卻是著了她的道,只想得了她的心,讓她心甘情願地跟著自己。他咂摸著她那句話,這個女人雖有錯,內里原因竟是生怕被拋棄,細細思忖,到底也屬情理之中。
存了此意,便自以為沈挽箏心中有意於他,怒氣頓時消減幾分,轉身往沙發上一坐,面無表情道:「坐過來。」
………………
阿夏攜路生來至口中所說的家,信步拾階而上。府邸雕樑畫棟,簇簇轎馬,路生抬眼望去,燙金的匾額寫了三個字兒:親王府。
一時自慚形穢,不敢跟進去,撣了撣衣服,躊躇不前。
「哎呀,走啦!」阿夏指著門外幾個看守之人,狡黠地笑道:「你不走,我就叫他們請你進去。」
「不不,使不得使不得,我走我走。」路生斷斷續續地結巴起來,自打遇上沈挽箏,算作經歷了大風大浪,曾見識官兵氣勢洶洶的陣仗,不免心生畏懼。聽阿夏如是說,又匆匆忙前行。
入了里,阿夏著人將路生以貴客之名安頓,住進了東邊的屋子。那些見風使舵的下人瞧他畏首畏尾,便知他手上定沒幾個錢,不願在他身上浪費精力。
因此,隨意領他去了房外,推說另有差事,一溜煙跑了。
路生閃身鑽進了裡邊兒,撲面一陣香氣,滿屋子的陳設富麗堂皇,使人頭暈目眩。腳下踩著柔軟的毯子似滾燙的烙鐵,他有些站不住,正不知所措,聽見阿夏朗朗的笑聲由遠至近。
阿夏打起帘子,已脫去了西洋裝束,取而代之的是滿清傳統旗裝,頭頂左右兩端扎的長辮盤轉成為髻,插金戴銀的。
路生自然從未見過這些扮相,驚嘆不已,心中疑惑徘徊:阿夏究竟是個什麼身份的女子,因她舉止豪放不羈,以為出身尋常人家。這裡既然是王府,那——
阿夏伸出手在他跟前晃了一晃:「看什麼,眼睛都看直了。」
路生這才回過神來,面上浮起燥熱:「沒、沒什麼。」
阿夏生性爛漫直爽,不似沈挽箏的清高孤傲,一來二往,路生放下些許戒心,漸漸不再拘謹。他悄然打算著落下腳根便去尋沈挽箏,念頭轉到此處,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更待阿夏親切了。
殊不知,阿夏則不是慈善家,而是施以美人計,獲取信任,拿他當作跳板。路生既與沈挽箏是擰在一根繩子上的,就能伺機推波助瀾,安插在傅雨祁身邊周旋,收集情報。
隨著清政府的沒落,各省鬧起了獨立,大清岌岌可危,形勢頗為嚴峻。阿夏身為滿清格格,自當要挑起救國的擔子。
她的父親直親王決定鋌而走險拉攏日本勢力,借他人之手維護大清。堅信只有靠各方政權支持,方能建立強有力的統治。
自大清入關以來煙陽皆是滿清的肇興之地,一旦統治有變還能守住這一塊老祖宗留下來的基業東山再起。
傅雨祁在煙陽的勢力顯然已尾大不掉,成了氣候,然而他卻是個只認利益的狐狸,政治立場搖擺不定,討好他堪比登天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