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還好嗎
日俄戰爭后,日本對煙陽的礦產資源處於虎視眈眈的狀態,蓄謀強佔以提高軍事力量,進一步實現大陸政策。
因此,日方企圖籠絡傅雨祁,取得在華利益。傅雨祁雖是個追名逐利不擇手段的人,卻心知與日合作的利弊。
扣上賣國賊的帽子不說,還會逐漸處於日方控制之中。
於是,他先應下助日一臂之力,獲得了大量軍械、軍需以及借款,隨後又假以美國人的名義將礦先一步開採,收為己用,投入軍隊。
如此一來,被耍得團團轉的日本人自是不敢伸手打美國人的臉,實實的偷雞不成蝕把米。
同時,在風平浪靜的局面之下,也使傅雨祁越發如履薄冰,生怕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悄然漸逝的春意,攜來一場雨,驚醒了燦日沉睡的夢,它在那天空中泛起瀲灧的光輝,籠罩著世間百態。
沈挽箏嫌天熱不喜食,便不讓吳媽擺飯,捻起一把魚糧投進西洋玻璃缸里,瞧幾隻金魚相互爭奪,倒不覺煩悶了。
近來與傅雨祁關係緩和,卻聽吳媽說府中大夫人身子骨差,因而皆留宿了「那邊」。
這般正合心意,沈挽箏樂在其中,只恐怕央求他尋路生之事得往後拖了。
念頭轉到此處,不禁微微嘆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曾想過一走了之,但無端地就坐實了她與陸江沅的往事。
若不計後果而給陸江沅帶來無妄之災的話,她寧願既來之則安之,默默承受痛苦熬煎。
魚兒上下沉浮遊動,盪起一圈圈的漣漪。她發了個怔,忽然記起了同陸江沅遊河畔的光景。
是那樣的溫柔,又那樣的遙遠。
她眼角變得潮濕,抬手拭了一下,隨即回頭向吳媽說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裡愣著作什麼?」
吳媽笑說:「姑娘怕熱,我想著涼會子再送來。」
沈挽箏垂下眼眸:「別忘了多放些牛乳。」
「知道了。」吳媽擺了幾樣精緻的糖漬小食,一道端上來,「爺吩咐了,說姑娘喜歡甜品,特地吩咐我買來的。」
沈挽箏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獨獨望著魚缸,思潮起伏,越發忍不住想要故地重遊,祭奠自己無疾而終的愛戀。
心想著,她當即起身,對鏡理了妝,徑直出了門。
吳媽見她出去了,也偷個懶,嗑著瓜子兒,與其他兩三個僕人閑話起來。
「她又不是個正經夫人,依我看吶,是被撂下了,幸虧差使清閑,不然真不願待這,冷冷清清的。」
一個水靈靈的小丫頭率先扯了話頭。
吳媽啐道:「不像話,傳出去少不了罰你一頓。」
「哼,你們也不想想,爺多久沒來這處了?還怕我說不成?」
一語未了,就有人揶揄那小丫頭:「素玉,你有能耐也讓我們叫你一聲夫人唄。」
素玉登時雙頰緋紅,指著那人罵道:「該死的胡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說罷,疾步追了上去,一群人笑鬧著散開了。
沈挽箏來到河畔,這是一條幽僻的道路,兩旁楊柳鬱鬱蔥蔥的,垂下萬千絲絛,葉子緊密地挨著,宛然遮住了脈脈流水。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她反覆念想著這句頗為貼合心境的詩,獨自一人走了好一陣子,背心沁出細細的汗,面上霧著薄薄紅暈。
天是溫熱的,她著了極顯腰身的旗袍,因是涼滑的綢緞才不至於黏著脊背。
彼時,陸江沅站在那樹下,蓊蓊的樹蔭,投下一片蔭翳在他臉龐,是溫文爾雅的氣度。
他說:「我可以吻你一下嗎?」
依稀覺得恍如昨日,卻已經物是人非了,原來時光真的一去不復返。一瞬,悲傷湧上心頭,胸腔如同壓了沉重的石頭。沈挽箏終於難以自抑,緩緩蹲下身去。
眼淚一粒一粒掉落在地上,形成深深淺淺的斑點,瞪著她,嘲笑著她。
不知過了多時,一隻手伸過來,遞到她的眼前,截角一粒袖扣,長長的手指。
來人問她:「你還好嗎?」
熟悉的聲線落入耳中,觸動了塵封的記憶。沈挽箏頓時驚慌失措,猶不敢抬頭便匆匆起身跑開。
「挽箏,你別走。」陸江沅慌忙叫住這抹倉惶遠去的背影,僅僅幾步之遙,距得那樣近,似隔了千山萬水,才發覺是這樣的魂牽夢繞,思念成疾。
沈挽箏僵直地站在原地,淚水縱橫交錯地流著。驕傲如她,任憑滿面狼藉,彷彿雨水打在窗玻璃上,渠水流進田地。
咸濕苦澀的淚水剜著千瘡百孔的心,疼到了極處。
「我只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陸江沅悵然地說著,聲音充斥著難以言喻的落寞。他永遠在溫柔地維護著她脆弱而敏感的自尊,不曾上前逼問。
沈挽箏搖了一下頭,又點了一下頭。儘管相思千萬緒,終究還是沒有顏面轉身與他相見。
日頭赤赤,卻徒然升起一陣寒意,滲入心頭直如數九的天兒,渾身冰冷。
她逆著光的倩影有些不真切,陸江沅不由眯起眼來,再細看,是隔了難以逾越的流沙,將兩人少時的情愫悉數掩埋了去,幾欲掙扎,越發深陷。
「江沅,我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凄然地笑著,「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是我沒能力保護好你。」
她的心尖銳地痛了起來,眼淚嘩啦啦地流,卻沒有減輕半分疼痛。
「江沅,再見。」
「我往後會在這裡等你,直到你肯面對我。」陸江沅的聲音越來越遠,遠到已然朦朧不清了。
涼風向晚,吹散歸途的迷霧,有些愛需要忍痛割捨,化作一縷熱茶輕煙,正如沈挽箏是斷不可能與陸江沅藕斷絲連的。
她踏著虛浮的腳步,返回了那個不是家的家。
「姑娘回來了。」
吳媽一面說一面眼神示意,壓低聲音勸道:「爺等著你呢,小心應對,萬不能硬碰硬。」
沈挽箏心裡一緊,有些怯怯地抬手撥了撥額前的頭髮,方舉步入里。
卻見傅雨祁歪在沙發上睡著了,眉宇英挺依舊,不復往常盛氣凌人,伴著沉穩的呼吸。
她忽覺大抵也只有傅雨祁熟睡之時,才會有如此溫和的神色,不叫人心生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