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中宴
商千岳已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
軒轅長修抬眸端詳著這位年輕的太子,因是大朝的日子,他穿著全套的太子冠服,眉目俊朗,依稀可見永輝帝年輕時的影子。他的眉眼雖還有些少年人的稚嫩,然顧盼之間已具備了幾分帝王的威儀。
太子停住不言,看向軒轅長修的目光隱含懇求之意。
軒轅長修移開目光,淡淡道:「太子有話直說。」
「叔父是九錫親王,不管在朝中還是宗室,都有十分威望,父親也一向信重叔父……能否請叔父向父親進言……」
軒轅長修截道:「進言什麼?陳公致仕,他可有舉薦之人?」
太子忙道:「陳公舉薦了尚書右僕射鄭觀,只是……」
軒轅長修笑道:「只是陛下明顯屬意胡清卓。既然如此,太子何必再掛心,一切聽憑聖裁便是。」
太子雙眉緊皺,還欲再說,軒轅長修笑容微斂:「太子師從玉家主,難道就學出了此等心胸?」
太子一驚:「叔父此言何意?」
「太子不顧大局,只計較個人得失,此可是為君者的氣度?」
太子一時吶吶。
軒轅長修心中微嘆,放緩了語氣:「太子是元后嫡子,國之儲君,已佔盡禮法,自當做個忠君純孝、友愛手足之人。」
太子無言以對,又似乎明白了什麼,遂深深一揖:「小侄受教。」
直到走出宮門,商千岳方嘆道:「太子此番,過於心急了。」
軒轅長修道:「太子畢竟年輕,且幼時失恃,心中不安,可以理解。」
商千岳頗不以為然:「殿下十八歲時,已巡查鹽政,一舉肅清江南官場貪污之風。二十歲時,又代行大理寺卿一職,一年斷案三千五百餘件,神斷之名廣為流傳……」
軒轅長修見他越說越起勁,忙笑著打斷:「你倒是記得清楚……」一言未畢,忍不住咳嗽起來。
商千岳忙與他撫背:「殿下此番南巡頗費心力,身子可還受得住?」
軒轅長修此時已緩了過來:「不妨事。在南方待了數月,如今回到洛陽,方知春寒料峭。」
宮門外早有昭王府的家僕等候,此時已簇擁上來,一名穿戴體面的小廝忙將手中的狐裘展開為他披上:「殿下可算出來了,郡主已遣人來問了兩遭。」又向商千岳行禮,「阿成給中郎將請安。」
軒轅長修道:「還是快些回府罷,莫讓郡主等急。」又笑向商千岳,「你那府中也沒個人,冷鍋冷灶的,還是先隨我回王府用膳罷。」
商千岳與他相交莫逆,也不推辭:「殿下便是不說,微臣也是想去府上討飯的。」
一番話說的眾人都笑了起來。阿成扶著軒轅長修上了馬車,商千岳騎馬,一行人浩浩蕩蕩向昭王府而去。
昭王府便在崇慶宮的東面懷慶坊中,離皇宮極近。馬車不過行了一刻鐘,已進了府門,又行了半刻鐘,方在二門停了下來。
軒轅長修剛剛下車站定,便聽腳步聲響,從二門裡奔出一個紅色的人影:「阿兄!」
來人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紅衣白裳,鵝蛋臉兒,頭上梳著垂柳髻,耳邊垂下兩束嫩黃色的絲絛,隨著她的動作一跳一跳。她的容貌並非絕美,然顧盼間卻有別樣的神采,嬌俏中又見英氣。
軒轅長修輕輕斥道:「哪裡還有一點郡主的樣子!」然他眼中的笑意,卻是怎麼也掩藏不住。
瑞禾郡主嘻嘻一笑,唇邊露出一個小巧的梨渦。她眼睛一轉,看到站在一旁的商千岳,頓時又高興幾分:「阿仞也回來啦!」
商千岳一見她就笑得有些傻氣:「瓶瓶……」
瑞禾嗔他一眼,轉頭吩咐跟在身邊的婢女:「去廚房吩咐一聲,可以擺飯了。」
那婢女應了諾,轉身快步而去。
瑞禾又笑道:「莫再杵在門口,我已命人整治了酒菜,快些過去罷。」
軒轅長修應了好,便有四名內侍抬著檐子走至他身前,軒轅長修擺手示意他們退下:「剛下馬車,不想再坐檐子了。」
瑞禾笑道:「那瓶兒陪阿兄走過去,飯前疏散疏散,說不定阿兄還能多用兩碗飯呢!」
三人便在僕從的簇擁下向後園而去,軒轅長修邊走邊問:「瓶兒,阿兄不在時,你可安好?」
瑞禾嘆一口氣:「阿兄一走就是半年,我當真是無聊得緊。我不過是每月初一、十五進宮向皇后請安,去淑慎公主的莊子上散了回心,參加了一回鄭良娣的菊花宴,陪上陽公主在明苑騎了兩回馬,又出席了怡嘉公主的及笄禮罷了。」
軒轅長修「喔」了一聲:「三公主及笄了,定的封號便是怡嘉?」
那邊商千岳已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郊遊騎馬賞花都有了,怎麼就無聊了?」
瑞禾瞪他一眼:「若是陪阿兄郊遊賞花,再與阿仞你騎馬打獵,自然有趣得很,可是么……」
軒轅長修無奈道:「如今四皇子一派已成,對待其和太子,總要不偏不倚才好。瓶兒,為兄不在京中,倒是辛苦你了。」
原來,瑞禾方才提及的淑慎公主乃是太子一母同胞的親姊,鄭良娣則是太子一年前納的側妃。而上陽、怡嘉兩位公主則是當今趙皇后所出。上陽公主今年十七歲,與瑞禾一般大,以定了武威侯的世子為駙馬,今年八月下降。怡嘉公主與皇四子乃是龍鳳雙生,正月里剛剛及笄。
瑞禾方才那番話看似玩笑,其實已點出了這半年以來太子黨與四皇子黨的動向。
閑談間,一行人已走到了後園。瑞禾今日特地命人將午膳擺在了後園的凝碧軒中,既能遮風,又能在抬頭間看到早春的園中景緻。
三人分賓主落座,婢女們魚貫而入,將菜肴布在案上。昭王府一向節儉,不過四道冷盤,八道熱菜並四樣細點。瑞禾笑道:「曉得阿兄今日回來,我特特命廚下整治了五色盤。今早又送來了幾尾黑魚,我瞧著還算新鮮,便叫他們做了切鱠。」說著,又指向剛剛端上來的兩疊細白糕點,「松鶴樓的水晶糕和芙蓉糕,一天只賣一百份,今早坊門一開,我便命他們去排隊了,可算是買到兩樣。」
軒轅長修見狀不免一嘆:「瓶兒如今持家越發有風範了,只是這刺繡的功夫,十幾年了還是沒什麼長進,連雙足衣都沒給我做過。」
瑞禾立時反唇相譏:「如何沒有做過?不止足衣,便是荷包也做過。偏偏阿兄從來不用,倒白瞎了我一番心意。」
軒轅長修搖頭失笑:「你可是個能將蟒綉成蜈蚣的,我只有好生收藏的份,哪敢穿出去示人?罷了罷了,你做只襪子便能在手上扎十幾個洞,竟比你練劍受的傷還重,我哪捨得你再做?橫豎王府也不缺針線上的人。」
瑞禾嘻嘻一笑:「還是阿兄疼我。」
一時飯畢,商千岳告辭歸家。瑞禾便勸軒轅長修回屋小憩,軒轅長修笑道:「不急,瓶兒,我有話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