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梁武王拚死守關
千里之外的長安城,也被一陣快馬蹄聲驚飛了集市上販賣的白鵝,獃頭獃腦的家禽們紛紛撲楞著翅膀給那匹被鞭打得皮開肉綻的黑馬讓路。
「吁——」
快馬逼近城南司馬門,鴻翎急使才緊急地勒住韁繩,不等馬蹄停穩妥當,他便滾鞍下馬,高擎著手中的急件,朝守衛森嚴的宮門飛奔而去,同時提高了聲調大呼:「梁國急報!」
禁軍接過信件,同樣高舉著奔入宮中,高喊道:「梁國急報!」
漢家天子的斗拱飛檐之內,幾片枯萎的黃葉應聲飄落,打亂午後的寧靜。
宮外長街,一大早就開始沸騰起來,有一家店鋪格外引人注目,不消半日,就再也容不下更多的客人了。
這便是長安城內的老字號招牌店——方圓賒貸行。
說起賒貸行,顧名思義就是辦理貨幣借貸流通的場所,興辦賒貸行的老闆通常被稱為「子錢家」,「子錢」即本錢。而無鹽淡的方圓賒貸行,是同行中的佼佼者,可以說長安城內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因為前線戰事緊迫,這些天前來向無鹽淡借錢籌備軍餉的列侯們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寅時剛過,他們就候在了賒貸行大門前。卯時之後,數十號人滿滿當當擠在賒貸行大廳。大家一邊互相議論著,一邊焦急地等待。
跑腿的夥計錢串子正在忙前忙后地為客人們端茶遞水。這些列侯們雖是有求於無鹽淡,卻也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賒貸行上上下下無一敢怠慢。只是無鹽淡卻一直未曾露面,惹來列侯們的焦急催促。
「唉,錢串子,你就別在這兒晃蕩礙眼了,快去請子錢家來!」
錢串子無辜地攤了攤手:「小的已經催過了。老爺正在接待客人,馬上就到,怠慢之處,侯爺們可千萬要海涵。」
催促的列侯又忍不住拍了下桌子,罵道:「這劉濞真他媽的小人!以『誅晁錯,清君側』為幌子發動叛亂。皇上已經殺了晁錯,那狗娘養的卻背信棄義,非但不退兵,還圍困了梁國,竟想直取長安,取代聖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另一名列侯也義憤填膺地附和道:「可不是?先帝和當今皇上都待他不薄,賜以手杖,允他二十年不朝,他竟然還不知好歹!」
「看來,他還是一直對皇上年幼時錯手誤殺吳太子劉賢而耿耿於懷呀!」一列侯撫著鬍鬚嘆息道。
旁邊一個乾瘦的老者擺了擺手,說:「你們不要再提這些無用的了。事已至此,眼下最該關心的,是子錢家可否會借錢給我們。要知道,這可是一筆風險不同往日的買賣。」
最先的那個列侯皺著眉頭,搖頭嘆氣地說:「難說啊!子錢家只是靠賒貸謀生。那劉濞霸佔銅山,鑄造錢幣,又有海鹽可以販賣,流通四海,幾乎富敵當朝。此次叛亂也並非孤軍作戰,聽說不但串通楚、趙、膠西、膠東、淄川、濟南六國的諸侯王,還派人勾結了匈奴、東越、閩越貴族。單單是劉濞本人,就派遣了二十萬兵力,如今夥同七國,號稱有五十萬人馬。目前戰況對我朝廷很是不利啊!」
話音未落,立馬有人接下話茬:「聽說前幾日血戰梁國城,梁國上下損失慘重。」
「這可如何是好?」老列侯拊掌嘆息。「我等封地、家眷皆被吳王所擄,好不容易逃到長安,以為能稍有喘息,誰知皇上又命我們三日內籌集軍餉,隨大將軍出兵征討,今天已是最後期限,可我們手頭緊俏,半點能擠出來的錢財都沒有啊!」
「我們這幾日踏遍長安,可城內的子錢家都不願意賒錢,怕漢軍失敗,自己的錢打了水漂,賠個血本無歸。雖覺可恨,但咱們又不能對正經商人用強征討,這可如何是好?」
「蒼天呀,求求你給我們一條生路吧!」
議論聲漸漸變成了諸位列侯的祈禱與低嚎,傳入后廳的聲音也漸次低了。一縷青煙在靜謐的空氣中盤旋著,像蛇尾巴似的往土黃色的牆壁上爬。
牆上,掛著一幅繪著放大的「青蚨」畫像,周圍用一圈銅錢綁著作點綴。
無鹽淡身著素色衣袍,中等身材,頭頂挽著髮髻,橫插一柄木簪子,簪子一頭削尖,一頭刻成了銅錢的模樣。他直立在畫像前,手裡秉持著一炷香,虔誠地行著大禮,跪拜「錢神」。
無鹽淡夫人和管家法政等人靜靜地立在身旁,不敢聲張打擾。看到錢串子滿頭大汗地跑進后廳來,夫人也是悄悄地朝他使了個眼色。
錢串子立馬放輕了腳步,退到一旁去。早已對這種場面習以為常的他,心知這祭拜才剛剛開始,不知道等當家的作出決定,還要多久……
不覺已是黃昏時分。梁國城外,吳軍大帳如同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佔據著平原之地。
撐得最大的主帥帳內,劉濞對著地圖正在認真研究。
丞相和謀臣田錄伯一干人等分列兩側,靜默不語,誰也不敢輕易打擾劉濞。
「大王,請先用膳。」一名士兵端飯進來,放在劉濞面前。
誰知劉濞勃然大怒,一把將飯菜打翻,嚇得士兵連忙跪下請罪。劉濞卻不看他,只是將雙手撐在桌上,陰狠的目光直視著前方,口中怒斥:「小小梁國城,竟敢阻攔本王數十萬人馬!」
田錄伯趕緊拱手上前,寬慰道:「大王,今日一戰,梁國主力損失過半,再戰我軍必勝,請大王無需過多操心,當心氣壞了身子。」
劉濞咬牙切齒,一張臉幾乎扭曲變形,一字一頓地說道:「劉武,膽敢壞本王大事,一定讓你嘗嘗本王的手段!」
帳外,初冬的寒風呼嘯著。漸漸地,天色也越發昏暗了。
而長安城此刻被一抹斜陽籠罩著,猩紅如血的光暈在西邊山頭無邊無際地蔓延,好像就快要流瀉入城,淹沒了長安的大街小巷。方圓賒貸行的后廳內,光色已經暗淡。
無鹽淡跪拜完錢神,雙腿幾乎已經麻痹,幸而夫人上前攙扶,他才慢慢起身。夫人見無鹽淡面色凝重,也心知夫君這次面對的問題非同小可。
管家法政弓著背試探性地問道:「老爺,他們已在前廳等了整整一天了。」
無鹽淡嘆了口氣:「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可嘆!可嘆!」
「老爺,您決定了?」夫人小心翼翼地問。
無鹽淡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直愣愣地看著停留在門檻上的一隻貓,半晌之後才招了招手,讓錢串子遞過沏好的茶,輕輕地呷了一口。放下茶杯,無鹽淡舉步走到案幾前,從懷裡摸出了一枚銅錢,仔細看了看正反面,隨即拋向空中,繼而用雙手穩穩接住,將銅錢順勢合在了雙掌之間。
「正面,答應。反面,不答應。錢神啊錢神,該是你給小人答案的時候了!」
無鹽淡在心中默念著,緩緩打開了手掌……
片刻之後,賒貸行前廳響起了錢串子一聲高亢的吶喊:「子錢家到!」
早已等得心灰意冷的眾列侯們,頓時精神振奮,紛紛站了起來,向走進來的無鹽淡示以友好笑容,給他讓開了一條道,讓他走去上座。
「實在抱歉,草民瑣事纏身,讓諸位大人久等了,還請海涵!」無鹽淡抱拳說著,在法政的陪同下,坐到了上位。這一向是他招待客人時坐的地方。
先前大罵劉濞的列侯率先開口,開門見山地說:「子錢家,情況緊急,咱們就不繞彎子了。這吳王起兵叛亂之事,想必您早有耳聞。如今我等受皇上旨意,隨條侯周亞夫將軍出兵征討,奈何錢餉不足,難以行軍,特求子錢家賑貸,保我大漢天威不受奸人所敗啊!」
無鹽淡一反先前在後廳時的凝重神色,滿臉堆笑,將剛喝了一口的茶杯推到一邊,環顧眾人:「好說,好說。諸位列侯情系大漢安危,無某不才,願盡微薄之力,共盪叛寇。」
這一言讓列侯們喜出望外,頓時響起一片讚詞,幾乎都要跪下來,一位列侯抹著眼淚對無鹽淡行大禮:「子錢家好胸襟,我等感激不盡吶!」
無鹽淡趕緊起身攙扶他:「諸位都是有身份的人,這份大禮不是讓無某折壽了嗎?不敢當,不敢當,還是快快請起吧!」
待勸說了眾人重新落座,無鹽淡的語氣也沉重了一些,嘆息道:「七國諸侯以下犯上,不自量力,冒犯皇上天威,我等身為大漢子民,理當盡心竭力,保我江山。」無鹽淡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吳國財富殷實,又人才濟濟,此戰結果實在難料。想來擱到別家,也沒有賒貸行願意承擔這樣大的風險……」
他話還沒說完,列侯們就引起了一陣騷動。
「子錢家,這件事您可不能坐視不理呀!長安城裡,我們也就能指望您了!」說著就要拱手跪拜,以示哀求。
無鹽淡對法政使個眼色,讓他迅速上前扶起那位列侯。接著,無鹽淡擺了擺手說:「大家無需緊張,我無鹽淡做賒貸行,講究的就是信譽。方才在下已經答應過各位,自當鼎力相助,不會食言,只是……」
看著無鹽淡欲言又止的模樣,列侯們是說不出的著急,生怕他會反悔,連忙催著他:「子錢家還有何顧慮,但說無妨!」
「既然大家都是爽快人,那無某也不賣關子了。」無鹽淡將手放在茶杯上,撥弄了兩下,然後打起了更足的精神。「諸位列侯都心裡有數,我們賒貸行是個什麼營生,草民區區子錢家,也是賺個辛苦錢。而這次賒貸又非同以往。一則戰爭結果難以預料,如果吳軍取勝,賒貸行虧空事小,那吳王日後定然也不會放過草民,難保草民身首異處;二來長安城的情況大家也都知道,所有賒貸行都拒絕放款,在下要承擔起常人所不敢承擔之風險,是而得到的回報也理應與之相稱。所以,諸位要草民賒貸可以,但此戰朝廷如若取勝,得付給草民十倍利息以作償還,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無鹽淡的要求如同一記驚雷,在人群中炸開,引起列侯們一陣騷動和熱烈的討論。幾番協商之後,終於有位老者出來說話:「子錢家,目前也別無他法,您這筆錢若真能救得了我們這燃眉之火,十倍付息也是你應得的。」
無鹽淡聽聞,旋即大手一揮:「法政,通知賬房,立馬準備一萬金,裝箱上馬。」接著,他又客氣地邀請諸位列侯在賒貸行後院用餐。飯畢,列侯們拉著準備好的一萬金,喜憂參半地踏上了前途未卜的路程。
無鹽淡和夫人站在門口,望著被朔風吹得高高飛揚的漢家旗幟,微嘆一口氣。
「老爺,您覺得漢軍真的能夠得勝嗎?咱們這次可是把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做的買賣啊……」
聽到錢串子小心翼翼的問話,無鹽淡置之一笑,並不回答,眼眸中茫茫的散光,透出幾許惆悵。
漢軍精兵整裝待發,浩浩蕩蕩地出了長安城,迎著清晨的烈風行進在平坦的大道上。
一輛六乘的馬拉戰車行在隊伍前頭,太尉條侯周亞夫神情鎮定地扶手立於車上。自當年追隨文帝,如今身為漢朝得力戰將的周亞夫南征北戰,已是積累了滿鬢風華,臉上也有了歲月的條紋。但他的一雙虎目仍是炯炯有神,看似直視前方,卻是廣觀六路,未有絲毫錯失。
「報——」探軍從前方飛馬來報。
「講!」周亞夫示意馬夫停車,讓那探子從容講來。探子道有位壯漢前方攔路求見於周亞夫。這軍隊急行軍,事關重大,何人竟敢如此大膽,周亞夫心想此人定不簡單,於是命探子帶人上前。
很快,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男人就牽著馬隨士兵過來了。
周亞夫見那漢子生得臉寬頜方,面部輪廓如同刀劈斧刻,處處流露著行走江湖之人的滄桑痕迹,暗中猜想此人的來意。
漢子豪爽地向周亞夫抱拳:「草民劇孟拜見條侯!」
聽到漢子自報名姓,周亞夫眼眸微眯,問道:「劇孟?閣下難道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俠劇孟?」
「大俠不敢當,都是江湖中的哥們弟兄抬舉罷了。」劇孟謙虛說道。
「早聞劇孟大俠之名,今日有幸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不知大俠為何攔下本帥車馬?」周亞夫對那漢子也是越發恭敬。
「聞條侯奉皇上之命,率兵東進平叛,特來投奔,願在條侯帳前聽令,為國家盡綿薄之力。還望條侯不嫌棄草民一介江湖武夫,收留在下。」劇孟抱拳頷首,言辭懇切。
周亞夫立時大喜:「出征還未開戰,就有貴人助陣,真是天佑我也!好!大俠就留在本帥身邊,但願能為本帥衝鋒陷陣!」
「承蒙條侯信任,必當在所不辭!」劇孟如沐知遇之恩,連忙答應。
大軍很快行進到了淮陽城外,周亞夫命戰車在城外停下,又傳令三軍在此休整。周亞夫召集眾將在營中議事,一干謀臣與先鋒鄧峰、護軍趙涉以及劇孟等人圍著地圖,各抒己見,議論紛紛。
鄧峰指著地圖說:「就目前形勢而言,吳軍士氣銳利,難與其爭鋒;相比之下楚軍則稍遜,在戰爭中不會堅持太久,一旦打開缺口,很快就能將其擊敗。」
劇孟接道:「那我們就選擇逐個擊破。先擊潰吳軍的盟友楚軍,讓吳國失去後援,滅一滅吳楚軍隊的威風,順便也能緩解梁國城的危機。」
周亞夫微微頷首,目光深邃:「攻破楚軍並非難事,真正難對付的則是吳王劉濞麾下的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吳軍。吳王本就有一呼百應的號召力,加上常年厲兵秣馬,戰鬥力不容小覷。吳王左右,亦有諸多謀臣和江湖義士相助,若不是梁王多年來深受太后恩寵,各種賞賜不斷,使得梁國物足民豐,恐怕也難以抵禦吳國如此之久。」
「吳軍鬥志昂揚,我之前一路西行時也有不少耳聞。依在下拙見,短時間內實在不宜與吳軍正面交鋒。」劇孟補充說道。
鄧峰道:「此言有理,既然不能正面交戰,那何不避實就虛,先滅他後援,再拖垮吳軍士氣,最後一舉擊破?」
周亞夫覺得鄧峰所言有理,便追問道:「那該如何用計?」
鄧峰不慌不忙地用手指著地圖上各個地方,一一比畫起來:「條侯可先引兵東北,堅壁昌邑,將梁國置於吳兵之前。劉濞深知梁國乃軍事要衝,必用精銳部隊全力進攻。條侯則居深溝高壘,避開吳兵鋒芒,暗使輕騎絕淮之泗水口,滅掉楚軍後備,阻塞吳軍的糧道。只要吳兵糧草一斷,隨著進攻的消耗,必是日漸衰竭,最後當是一攻即破。」說到最後,鄧都尉曲起手指在桌上「吳軍軍營」那個紅點上重重地敲了一下,言之鑿鑿。
「此計甚妙!」周亞夫忍不住拍桌叫好。但很快,他又猶豫起來:「可如此一來……」
鄧峰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壓低了一點兒音量:「下官明白條侯的顧慮。梁王已多次向朝廷求救,他乃是皇上同母胞弟,又是太后的心頭肉,他們自當不會輕易答應讓梁王久陷入危難之中。但為了大計著想,有所割捨乃是必須。畢竟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想那梁王殿下也是身經百戰之人,此戰也定會傾全國之力誓死抵抗,再堅守十天半月不成問題。」
周亞夫眉頭緊皺,看著鄧都尉比畫的戰局,心頭的陰霾漸漸消散……
清晨,本該是雞啼聲聲,然而此刻的梁國城內只有一片死寂。
城牆之上卻是人聲沸騰。一場守城激戰剛剛結束,城牆上死傷無數。眾人忙著疏散傷員,腳步聲與哀號聲混雜在一起,令人揪心。
劉武帶領眾將沉著巡視,看著腳下橫七豎八的屍體,心如刀割。他蹲下身,替那瞪圓雙眼的陣亡士兵合上了眼,道一聲:「安息吧。你們為梁國、為大漢作出的犧牲,本王此生不忘。」
「大王,漢軍已經出發好些時日,卻仍未抵達,依臣看來,恐怕情況有變啊。」韓安國憂慮地說道。
「媽的!那周亞夫難道真敢違抗君命,對我梁國見死不救?傳本王令,繼續派人向皇兄求救!這次一式兩份,命人將另一份送給太后!本王就不信,皇兄不管,母后也能不管!難道還沒人能治得了他一個周亞夫嗎?」劉武握緊了手中長劍,眸中涌動著怒火。
接著,劉武又命令將士,布置好第二道防線。
韓安國急急來報:「大王,已按照您的吩咐聚集了城內所有的糧食,全城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不分男女,正在集中進行訓練。」
「好!」劉武擲地有聲。他摔下殘破戰袍,高舉著長劍,對著城牆下蔓延的戰火高吼:「來呀,劉濞!本王倒要看看你是否長了三頭六臂,能飛過本王的梁國城!」
聲傳甚遠,回蕩在曠野上空。戰後的曠野中,幾匹沒有主人的戰馬在死傷的吳國士兵躺倒的空隙間低頭嗅著,又拉開馬蹄跑遠了。
劉濞的大營,一匹受驚的快馬疾馳而來,馬上人跌跌撞撞地跳下馬沖入了指揮帳中,不顧帳內令人窒息的沉默,開口稟報:「大王,緊急軍情來報!周亞夫率漢軍屯於梁國以北的昌邑,拒不救梁國。」
劉濞大喜過望,走到地圖前,與圍過來的丞相和田錄伯等人說道:
「這個周亞夫真是浪得虛名。如此關鍵時刻,竟然像龜孫子一樣躲了起來。這不是將梁國城拱手讓給本王嗎?」旋即又命令探子繼續監視。
田錄伯見劉濞放鬆警惕,諫道:「大王切勿輕敵。周亞夫足智多謀,善於用兵,這很可能是他的詭計。」
「哼,哪有什麼詭計?太后和皇帝接連下令周亞夫援救梁國,周亞夫都敢違抗,分明是被我吳軍威勢震懾。什麼平叛大軍,想來也不過是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罷了!」劉濞不以為然。
可劉濞心中也有擔心的事情,繼而說道:「不過這梁國久攻不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諸位可有良策?」
太子劉駒緊接一句:「沒錯,咱們必須趁著周亞夫還在觀望,梁國孤立無援,一舉拿下樑國城,讓那周亞夫再也翻不起大浪!」
田錄伯見劉濞等人信心滿滿,也不再說喪氣話,轉而主動請纓:「既然如此,不如讓臣帶五萬兵馬,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會合。這些地方兵力空虛,易於佔領,如此可使我軍免於孤軍作戰的危險地位。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劉濞思忖片刻,問身邊的劉駒:「太子認為如何?」
劉駒搖了搖頭:「父王,兒臣認為不可。皇上誅殺晁錯之後,父王繼續攻打梁國,已然是被冠上了反叛之名。既然如此,如人亦反父王奈何?況率兵而別,利害重多,還望父王三思。」
田錄伯還想說什麼,卻被丞相一個眼神制止。丞相點頭稱道:「太子所言有理。」
既如此,那劉濞也不再多慮,吩咐眾人出營安排戰事去。
吳軍與梁國又接連幾日再戰,仍是未能破城。而昌邑方面,雖有皇帝續發了幾道加急書信,催促周亞夫出兵援救梁王,漢軍仍是遲遲未動。
這夜內,大帳里正是火把通明,太后的書信又至,咄咄逼人地命周亞夫火速援救梁王。周亞夫卻是置之不理,道:「太后救子心切,卻也不顧大局了。這梁國平日受太后恩澤,財力豐厚,又地處物產豐饒的平原,有得天獨厚的條件,豈是吳王區區幾萬兵馬就能輕易攻破?再撐幾日也不是問題。」
話音剛落,就有士兵進來對周亞夫附耳說了幾句話,周亞夫頓時眼前一亮,立馬喊出中軍弓高候:「時候到了!弓將軍,你立刻帶領五千輕騎南下,奪取泗水,直入淮水之口,截斷吳楚軍的糧道。這一批糧食不要搶奪,直接燒毀,不能給吳楚軍留半點後路!」頓了頓又語重心長地說:「弓將軍,事關重大,萬不得有任何閃失,否則軍令處置,絕不輕饒!」
「末將領命!」弓高候也毫不含糊,應承以後就立即出行。
策馬揚鞭,滾滾煙塵飛揚在山間小道,驚起了深山中的倦鳥,向著黎明的曙光飛去……
清晨剛過,劉濞便被傳令官慌張的喊叫聲從夢中驚醒。
「大王,大事不好!漢軍截斷了我軍糧路!」
劉濞聞言大驚失色,立馬召來眾將領商議對策。還是田錄伯建議:「大王,劉武死守城池,我軍又斷了糧草,看來這梁國是難以攻下了。眼下,我軍只有先放棄梁國,轉而北上昌邑,變被動為主動,直接向漢軍開戰,一決雌雄。而且一定要速戰速決,絕不能拖延!」
劉濞聞言,沉了一口氣,旋即發令:「傳令下去,立即開拔北上,與漢軍決一死戰!」
令聲一下,包圍梁國城的士兵迅速撤退。
城牆上的士兵們見狀,驚喜地高呼起來,直奔睢陽王宮,向劉武稟告吳軍退兵的喜訊。正在憂慮的劉武從榻上一躍而起,頓時喜形於色,大呼:「天佑我朝!天佑我梁國!哈哈哈哈!」他在榻前踱了幾步,又道:「快,準備儀式,本王要率領全國百姓祭天祭祖!」
梁國上下一片喜慶之色。
梁國解圍的消息傳出,昌邑的漢軍營帳中又聚集了眾將領,開始商議對付吳軍之事。周亞夫早已料到,漢軍切斷吳軍糧道,吳軍久攻不下,勢必放棄了攻克梁國,只能被逼北上,與他漢軍主力會戰,因而詢問眾將意見。
眾將紛紛建議:「吳軍糧草已斷,軍心渙散,勢必急於求戰。我軍暫可穩守,拒不應戰,自可在吳軍最虛弱的時候,一擊滅之!」
「且吳軍多步兵,利於險阻,而我軍多車騎,利於平地。若當真在淮北平原開戰,對我漢軍更為有利。」
周亞夫點點頭:「吳王向來財大氣粗,久養死士,此戰應避其鋒芒,將肥彘拖成瘦彘,瘦彘拖垮,再揮刀宰之。」
淮北平原吹著茫茫西風。劉濞大軍將領就在漢軍軍營前公然叫陣。然周亞夫只與劇孟在營中下棋,無論劉濞手下怎麼輪番叫罵,都不與之交戰。
吳軍炊事漸漸告急,不消兩日,軍中已是一片衰敗之氣。
暮色四合時分,本該是炊煙裊裊,軍營中卻了無生氣。劉濞在帳中來來回回不安地走動。帳外的哭喊聲已經持續了好一會兒,一名父親正在搖晃著已經死去的兒子。
「小六子,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該怎麼向你娘交代啊!小六子!天哪!」
劉濞被攪得心煩意亂,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尚在家中已有身孕的妾室,算算日子,也就在這一兩個月就該臨盆了。無盡的悵惘從劉濞空落落的胸腔里湧出,好像將他身體里的血液都要抽空了。
太子劉駒在一旁安慰:「父王稍安勿躁,千萬注意身體。那周亞夫再厲害,我們手頭也還有十幾萬大軍,還怕敵不過他?」
劉濞嘆了口氣:「兩軍對陣,制勝關鍵並非人數,而是氣勢與謀略。近來我軍士氣已大不如從前,本王不可能視而不見。」
劉駒眸中閃過一抹堅定的神色,拱手道:「父王,不如就讓兒臣帶領一萬兵馬,強攻漢軍軍營,迫使他們正面交戰!」
「不可!」劉濞即刻揚手制止,面色沉重。「我軍長途奔波,又糧草斷絕,反觀漢軍卻是安營紮寨多日,軍備充足,如若強攻,我軍絕不會佔到半點優勢。」
「可是這樣拖下去,兒臣擔心……」劉駒皺起眉頭,欲言又止。
劉濞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事到如今,我們也沒有退路了,還是先召集眾將商議之後,再作決斷。」
「兒臣這就去!」劉駒應答著,轉身要走。
劉濞將他叫住,囑咐道:「你順道派人轉回吳國打探一下情況。雖然我們留下人手看護王府,但朝廷若真要對付我們,必定不會手下留情。我心裡總覺得有點不安寧。」
劉駒明白父親的擔憂,鄭重點頭:「兒臣領命。」
夜深,吳王指揮帳卻是燭火通明。吳王刻意壓制急躁,還是有意無意地從他身上溢出來一些,眾將領們都小心翼翼,不敢說錯一句話。
「到底還要本王等多久,才能和周亞夫那王八羔子決一死戰?這樣一拖再拖,究竟要拖到什麼時候!」劉濞說著,一掌拍在桌面上,「砰」的一聲,讓不少將領們臉色煞變。
田錄伯瞧瞧左右,都不敢開口,他心知此刻吳王已是一支被射出的箭,要讓他停下並不容易,倒不如順著他,於是說道:「回大王,依臣之見,今晚就可趁夜色直接出擊,打他個措手不及。」
「今晚?」劉濞反倒有些吃驚。
見劉濞有意聽他說法,田錄伯就用手沾了點茶水,不慌不忙地在案几上詳細比畫起來:「大王且看,這裡是漢軍大營,我們就在此虛張聲勢,然後帶主力從側面殺入,打亂漢軍陣營,最後集中兵力,一舉殲之,成敗在此一舉!」
劉濞深吸了一口氣,陰冷的目光在案几上停留片刻,終於朗聲說道:「好!本王也是再等不下去了。擇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今夜!傳本王命令,集中軍營里所有餘糧,讓眾將士飽餐一頓。古有西楚霸王破釜沉舟,今我劉濞就算兵盡糧絕,也要與漢軍決一死戰!」
田錄伯領命而去,走至帳外,卻聽到那落單的孤雁悲鳴著從營帳上空飛過,心裡不由得平添悲涼之意。劉濞自比西楚霸王,知他項羽破釜沉舟得以絕地反擊,可又曾想到,那項羽的結局還不是落得個自刎而終?今夜與漢軍一戰,也是勝負未知啊!
彼時劉濞難以料之,遙在千里之外的東南吳王府內正鬧得一團糟。
下人們來來回回地折騰了一個下午,終於在夕陽沒了最後一絲光線的時刻,自三夫人的廂房裡傳出了一道響亮的啼哭,而這聲啼哭,竟預示著大漢朝的歷史即將掀開一段嶄新的傳奇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