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昭娣的縴手突然被一陣冰冷緊握,防備不及跌坐在床榻邊,身體被迫前傾,一瞬趴在了寧弘的胸膛上。
身後扶蘇雖是反應極快,腳步一震正欲扶她,見她纖細的腰身被摟住,那懸在空中的手,還是收了回去。
冰冷的玉手劃過腦後,身下人呢喃,帶著虛弱的嗓音,唇瓣廝磨在昭娣的耳邊,竟是入耳酥化,「娘子心裡可真是有我?」
臉頰貼著堅實的胸膛,一片漆黑也稍作心安,有些嗔怪道,「你該是好好養病。」
昭娣不知,那讓他回婁越的話,已被寧弘深深埋在心底。
寧弘不再言語,一手用著余勁扯下床簾,遮住了床榻,緊摟昭娣讓她安安靜靜趴在自己胸膛上,這才閉了閉眸子。
入夜,他還是寒意難祛,其間又嘔了不少血,昭娣想要去太醫院調配藥材,怎料寧弘一隻緊緊拉著她不願讓昭娣離開。
「阿寧,你別這樣,我要去太醫院,我要快點治好你。」
「不行,你不準離開半步...朕不準!」低沉的怒喝,那句「朕」聽在昭娣耳里,別樣的刺心。
她摸索著回坐下,有些略帶膽怯,言語已經緩慢,「阿寧...你究竟是...怎麼了。」
不想昭娣察覺自己聽到了那些話,只淡然,「我怕我死了,連你最後一眼,」抬起凝傷含情的眼眸,晶瑩淚光泛,「都看不見。」
「不會的,阿寧,你不準這麼嚇我,」她忍不住,想到寧弘的離去,眸覆紗中幾行清淚,「無盡的黑夜已經很難熬了,若沒有你,這往後餘生該有多可怕。」
狹長妖媚的眸子里,一絲疑慮,凝望著她的淚,眼眶含水,「你當真這般想么,沒了我,還有長安王爺,你瞧,他正在你的殿內。」
哭啼的昭娣頓住,放置在床榻上的縴手攥緊,擰緊了眉心,「阿寧,你為何會這般想我?你...」
話未說完,汪實初又端著葯碗踏了進來,還未遞上前,昭娣擦了擦淚水,面向他,透著倔強,「師父,先前我讓空芷買的溫性藥材可都送到了太醫院?」
「不錯,怎麼了?」汪實初雖是不解,但還是及時回答了她的疑問。
她深吸一口氣,「我記得,你為了對症下藥,還買下了所有的寒性藥材。」
汪實初有些遲疑,眸子里透著擔憂,「你想做什麼?」
自然能感覺到他的懷疑,昭娣只好佯裝著尋常之態,「師父你別多想,先去熬一碗來,我目不能視,還望師父幫幫我,因為,我有個好法子了。」
「什麼法...」
「師父若信我就且快去。」聽他還要多番詢問,昭娣徑直打斷。
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湯藥,放置在一邊,囑咐扶蘇好生照看著昭娣,再度踏出了殿外。
寧弘不解,扯過她的手腕,喘著粗氣道,「你想做什麼?」
嘴角牽扯出一抹笑意,「你不是說待你死了,我還有長安王爺么,你若不放心,那我就...」
她不再說下去,只低下頭,眸覆上薄紗緊閉,猜不透她的想法。
「溫昭娣,你不可以胡來。」
她聽了,不言語。
沉寂許久,扶蘇從桌前站起,看著汪實初端著另一碗湯藥走近。
嗅到湯藥的味道,昭娣即刻伸出手,「師父,給我聞聞。」
略帶猶豫的模樣,卻不想她竟摸索著要搶過,未免打翻湯藥,汪實初即刻鬆了手。
縴手被灑了些許,昭娣卻不在乎,只端起與鼻間聞了聞,平靜的模樣未讓他們起疑心,「每一味寒性藥材都放進了?包括阿寧的血,帶著寒毒的血?」
「不錯。」
下一秒,碗沿置於唇間猛然抬起頭。
「娣兒!!」
「娣兒!!」
寧弘大驚,猛然起身拽著她手腕,空碗打翻,地上綻開了一灘碎瓷片,跌跌散散在青磚地面。
只可惜還是晚了一步,湯藥已經盡數入喉。
寧弘怒喝,「你在做什麼!」
她卻得意著,抬起衣袖擦了擦沾滿湯水的下巴,對著他似笑非笑,「你不是說你死了,恐我入他人懷,現在我與你同中寒毒,你活我便能活,你死了,我也獨留不得,這樣,多好。」
那雙含情眼眸微紅,帶著嗔怪包裹心疼直視她無畏的模樣,「你用你自己來懲罰我?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情急之下焦急又是心疼,一股氣涌在心口,大量鮮血盡數從口中噴出,不慎灑了昭娣一身。
她傾身上前,牢牢將他抱住,他的頭埋在自己頸間,喃喃道,「阿寧,別慌,我不過與你同生共死,你既說過你不會有事,那我也不會的。」
可是身後汪實初已經慌了,頃刻半跪在她面前搭上她另一手腕的脈搏,眉眼焦急,「你該是不知,男女不同,如此極寒的毒性甚是傷身!日後更恐...恐難以有孕...」
床榻被打濕,顆顆滴落的是寧弘的淚,他擰緊的眉心,眼裡黯去光華照眼,徒留撕風裂霧,半張玉容覆在她頸間,唇瓣還掛著殘餘血跡,「你真傻。」
「若是這般能讓夫君放心治病,娘子苦些,又有何妨?」
低沉無力的嗓音喘著粗氣,「這代價...太大。」
她卻不在乎,轉身,「勞煩,誰替我拿一下湯藥?」
汪實初半跪在一旁不願說話,面容陰沉。
一隻玉手合上摺扇,微微發緊,那手紅了又白,端起葯碗,神情卻隱忍,一步一步極為緩慢。
聽到腳步聲,昭娣面朝他伸出手,接到葯碗,想要拿近,可扶蘇卻未鬆手,只是微低頭,傾向她看似淡然的容顏,輕聲道,「娣兒,若你因此出了何事,本王一定會,殺了他。」
言語間,扶蘇不願再多說了,他還是鬆開了手,在那一身的月白衣衫搖曳間,最終邁腿離開了殿內。
昭娣手捧著葯碗,只是一瞬的凝思,繼而轉回身,縴手執起玉瓷勺,輕聲道,「阿寧,該喝葯了。」
床榻上,那玉人半起身,一手緊握那執著玉瓷勺的縴手,送入自己口中,吞下微涼泛苦的湯藥,頃刻入喉,苦到了心裡。
「有些涼了,可要熱熱?」
「無礙。」他慵懶透著虛弱的嗓音,不改溫柔。
汪實初已經悄然退出了鳳鸞宮,殿內只餘下二人,放下空空的葯碗,觸摸向滑嫩凝脂的肌膚,摸及緊皺的眉心,「阿寧,是難受嗎?」
「是。」
「哪裡難受?」
冰冷的玉手緊握昭娣柔荑,放置胸膛心間,「這裡。」
她頓了頓,傾身貼近,左耳貼著胸膛心口的位置,聽著他律動有序的心跳聲,輕薄唇瓣緩緩,「夫君的心是怎麼了?這一病,為何總覺得,好似變了一個人。」
寧弘低垂下了頭,緩慢貼近,平日里妖媚的眸子此時含上秋霜,街天傾著萬里的愁。
此時殿外,空芷風塵僕僕跑來,驚得昭娣猛回頭。
頃刻握劍身半跪,焦急道,「主子,長安王爺的手下莫新方才已經打聽到,在金遼國的邊界,有一赤狼,而此狼心可入葯,正治寒毒!」
昭娣不再帶著一絲的猶豫,「為我更衣。」
剛起身,手腕被寧弘拉住,「慕楓曾屠盡金遼群狼,唯獨赤狼未殺,你該是知曉為何,你沒有武功,又服下寒毒,還目不能視,眼下要去送死么!」
他愈發的激動,劍眉星目焦急,嗔視而有情。
「難道你要我看著你死么,你放心阿寧,我會用毒,這難不倒我。」
將她拉近半跪在自己面前,「讓畢左去就夠了,他若得不了手,更別說你了,娣兒你目不能視,別離開我視線外....」
昭娣倔強的模樣,低著頭突然抬起,「好,阿寧,我不去就是。」
寧弘卻是眉眼的質疑,「娣兒,你別對我...」
只可惜,話未說完,她就已經揮出了迷煙散下,寧弘那最後那心急克制的模樣,最終化為平靜,翩然閉眸躺下。
及時扶住他的頭,輕輕安放在枕頭上,摸了摸他的臉,幻想著榻上少年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英姿。
嘴角輕勾一抹笑意,「阿寧,要等我回來。」
那縴手突然攥緊,決然的起身,「空芷,更衣。」
一身利落白衫片片,里著錦緞白長褲,沒有廣袖的飄逸,緊縛手腕緞帶纏繞,足蹬銀白長靴,纖細的腰間,別著寧弘的長鞭,眸覆紗不變,髮絲盡數梳起高高的馬尾,徒留額間兩縷髮絲。
踏出殿外,對著一旁空芷吩咐,「命令將軍府與國公府精兵,牢牢看守鳳鸞宮,除了汪實初,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
片刻空芷交代好后,昭娣聽見馬車輪子行駛在青磚地的聲音,側了頭,「空芷,備兩匹快馬,不坐馬車了。」
她有些猶豫,「主子,正是烈日天,你。。。」
「馬車太慢,阿寧多等一分就多受一分苦,所以,你快去。」
嘆了口氣的空芷,清楚昭娣的脾性,只好退去馬車,獨自牽了兩匹馬來。
一路上昭娣耳畔聽著前面空芷的馬蹄聲,飛快策馬揚鞭,將近宮門空芷揮著令牌,大喝命令,二人就此飛快就著緩慢開啟的門縫中衝出。
漫長的路途耳邊只餘風聲,空芷時不時回頭看向她,突然交疊有序的馬蹄聲,多了一陣。
不解中身後人大喝,「畢左前來護駕,同皇後娘娘共屠赤狼!」
未再多語,依舊鞭打馬匹。
良久,天際邊一抹金黃,三人馬在金遼邊界揚蹄停下,惹翻一地黃土沙塵埃。
空芷瞧見眼前一抹身影正背對他們,側頭輕喊,「主子...」
眸覆紗微低頭納悶間,一旁畢左已經疑惑道,「長安王爺怎麼來了。」
語畢已有人悄然走近,正在昭娣馬邊,「早就料定,你會來。」
本來正要下馬,聽到他的聲音有些微愣,可是手已經被扶蘇扶著拉下馬。
「長安王爺為何...」
「赤狼生性兇狠,更狡猾無比,慕楓屢次失手,不得不防。」
拉起她的手,昭娣一頓,只感覺手腕被套進金屬物什。
「別怕,這是金線鐲,從前你便是以它防身,有它在,終歸是安全些。」
想了很久,昭娣還是只說得出「謝謝」二字。
暮色漸晚,扶蘇拉著她往山洞裡躲著,畢左和空芷則在另一處。
半蹲間,身旁人一陣輕笑,「怎麼了?」
扶蘇目光空遠,漸入了回憶,「當年我就在這樣的山洞,救下被群狼包圍的你,可還記得?」
那段過往曾經溫應灧提起,可惜並非是她。
摸索抓住扶蘇的手腕,「扶蘇,其實我並不是溫昭娣,不是你的長安王妃。」
「此話,是何意?」
「真正的溫昭娣,在溫習歡假流產的那一夜,已經被毒死了,我不過是,住了她的身體,我並非你的王妃,所以你與她幼時的緣分,不是我。」
原以為扶蘇會失落或訝異,卻不想,頭頂響起溫潤的嗓音,「我就知道,哪有人一夕之間轉了性子,真的是你,真的,不是她。」
扶蘇暗自幸慶,從前他時常懊惱自己為何遲遲才愛上昭娣,直到今日所有心結引刃而解,他愛的一點也不遲,一切都是剛好。
雖然,好像都是過往了。
「我不相信,你能一眼就區別出我和她,你愛的,是她才對。」
「她嫁入王府多年,與你初醒的那一夜,眼神倒是不同,只是一眼,一眼我就認了你。」
暑熱的天氣,山洞裡一絲微涼,扶蘇溫潤的話語流淌耳畔。
昭娣向來是個猶豫不決心志不堅定的女子,扶蘇只道那一眼就能認出此昭娣非彼昭娣,說心裡沒有一絲悸動,是假的。
良久的沉默,她幸慶眼下雙目不能視,閉上的眸子叫他看不出神情,好在這一時能做一次縮頭烏龜。
這時候的山洞外,黃土沙地開始發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響。
帶著獸類鮮有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間又有異於凡人,不浮不躁間還有出奇的謹慎,不同別的野狼張狂賓士。
扶蘇睨見她凝神的模樣,垂掛曾斷裂修復過耳環的耳朵微微一動,警覺洞外的情景。
縴手不經意間覆在山洞山石嶙峋的山壁上,她有些緊張。
昭娣這時才後知後覺,如果沒有扶蘇出現,自己一人真的恐難應對漆黑一片陌生的環境。
她果真太高估自己了。
赤狼悉悉索索的聲音愈來愈近,扶蘇依偎她耳邊低語,如玉圓滑溫潤的嗓音流入心扉,「娣兒,乖乖呆在這裡,別亂動。」
「你要一個人過去?不行。」
最後摸了摸昭娣的臉頰,扶蘇起身出了山洞,鳶尾花香漸漸淡去。
縴手觸及絲滑的衣衫消失,抓了個空,此時耳畔已經一陣安靜,徒留赤狼四爪摩擦黃土地的聲響了。
夜色寂寥,月已掛梢頭,天邊傳來遙遠金遼的號角聲。
無盡的漆黑,持久的安靜,心內最壓抑的恐懼緩緩蔓延,從心間遊盪腦海,後腦開始泛起一陣寒意。
手在虛無的空氣中亂摸,低喊,「扶蘇...阿寧...空芷..有沒有人...」
她越來越慌張,周身的寂靜讓昭娣不禁打了個冷戰,摸索著頭頂低垂的嶙峋山壁,朝著沒有阻礙的地方走出。
遠方扶蘇小心躲在樹后瞄著赤狼,身軀凜凜,一雙深邃的眼眸罕見射寒星,兩眉渾如刷漆,已揮出摺扇的玉手蓄勢待發。
突然感覺一陣聲響,瞥向一旁,深邃的眸子緊張起來,驚見昭娣正摸索著,漸漸朝背對她的赤狼走去。
扶蘇大驚,卻不能呼喊,否則會瞬間驚擾赤狼。
眼看雙手在空中摸索不斷前行的昭娣離它越來越近,手持摺扇的玉手,默默握緊。
許是聽到了動靜,背對昭娣的赤狼,有些正欲回頭之勢。
氣氛一度詭秘焦急。
空芷畢左已經揮出長劍冷眸狠盯,一旦赤狼發現昭娣,他們就打算一擁而上。
赤狼瞳孔在夜色里暗放幽光,凶相畢露的模樣,緩緩回過身子。
空芷畢左已經微微半起身。
「唰——————」
將要回頭之際,扶蘇已經率先衝出,叨擾了赤狼的注意力,引著往自己的方向。
赤狼驚擾間更是兇狠的眼神,死死盯著扶蘇仿若已經是今夜的晚餐。
它興奮之餘,盤月盈盈上空,揚起狼頭,周身涼風呼哨,浮動一身狼毛梭梭。
「嗷嗚————————————」
凄厲的狼嚎,響徹金遼邊界的夜空,漫無目的摸索的昭娣恍然。
嬌軀猛停住,側頭耳畔對著赤狼的方向,眸覆紗下薄唇緊抿,手心已經迅速緊握長鞭柄身。
扶蘇身下綻開白蓮,衣裙揮舞空氣中的黃沙瀰漫,旋轉武動身姿,手中摺扇似尤物,穿梭狼身。
「空芷!」
「主子我在!」
一手朝著她的方向,扔去紅繩。
另一手接住,只聽昭娣吩咐,「綁在赤狼身上!」
「是!」
她一躍而上,畢左緊隨其後,赤狼身姿敏捷,更是狡猾如狐,彈跳力極高的動作讓人不得不防。
難以近身,更別提綁上紅繩。
空芷每貼近幾分,那赤狼朝著扶蘇攻擊又退後幾分。
見它敏銳,畢左跳躍至另一側,此時四人正好將它團團圍住。
赤狼時不時朝著扶蘇撲去又緩慢爬回,畢左死死盯著,終於在它再度躍起的那一刻,大喝,「就是現在!」
二人一左一右一擁而上,緊緊勒住赤狼身軀的同時,在他后爪繫上紅繩,剛系好,鋒利的狼牙狠狠咬了一口畢左手臂,他大叫一聲。
扶蘇一扇揮去,打痛了狼頭,它終於鬆了鮮血淋漓布滿的口,畢左得以解脫,被空芷匆忙攙扶到一旁。
紅繩纏著鈴鐺,隨著赤狼的走動發出清脆響聲,昭娣側耳傾聽,瞄準方向不帶一絲猶豫,揚起玉臂,長鞭沖蛇之勢,陵越破空聲,鞭撻狼身。
「嗷嗚————————————」
火辣辣的劇痛蔓延在狼身後背,它兇狠的眼神凝聚殺意,轉身投向雙目不見的昭娣。
扶蘇擔憂,摺扇射出匕首,輕功步伐陵越,剛要扎進,靈巧躲過,這一躲鈴鐺聲更甚,又一長鞭揮去。
這次剛剛好,裹縛住赤狼一腿。
「主子,纏住它了!」
另一手抓住中段鞭身一勒,控制住赤狼不得動彈,扶蘇手疾眼快,一匕首扎進。
「噗————————」
狼身鮮血崩濺,它奄奄一息趴著,顫抖流血的身軀,恍然油盡燈枯之勢。
拔出匕首,朝著狼肚挖出狼心。
「嗯————」
扶蘇突然猛哼一聲。
「你怎麼了?」
沾滿鮮血的玉手,猛然朝著正要說話的空芷畢左二人抬起制止,不讓他們道出自己不慎被赤狼咬傷。
只隱忍下手心血肉模糊的疼痛,佯裝輕鬆,和風聲入耳,「我沒事。」
狼心入囊袋,扶蘇一系列的動作牽扯痛了傷口,微瞥眉心,見昭娣摸索來,另一手拿著囊袋遞給她,「娣兒,他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