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青磚地散發熾熱的溫度,烘烤的群臣衣襟處微微濕透。
他們個個步伐焦急踏進大殿內,一抹涼意微透。
堂間,金盆堆砌滿滿的冰塊,正由小太監扇著,送去龍椅上少年冷意的風。
群臣已經紛紛站定了,只是寧伯賢還未來得及開口,殿外連跌帶爬滾進來一太監,哆嗦著四肢跪倒,引得兩側群臣不解相看。
他磕了磕頭,驚慌道,「大事不好了,君上他病重已久,已經...不治而亡了!」
頃刻間,眾臣嘩然。
紛紛有些騷動不安。
寧伯賢猛然站起,有些不予置信,死死盯著那小太監已經嚇得變色的面容,睜大了眸子,微低頭暗語,「怎麼會...不是說...」
呼吸已經劇烈,他不敢再多想,推開一旁小太監下了台階,身形匆匆腳步生風,一陣風,便直接踏出了殿堂。
通政司參政和步軍副尉相互對了個眼色,急忙踹開擋在路中央的太監,緊緊跟上,徒留大殿面面相噓的交頭接耳的群臣們。
溫國公眯著眸子看向他們離去的背影,沉默不語,安定如山。
沒多久,鳳鸞宮的殿門就被猛然撞擊開。
伴隨著一陣厲風,浮動了跪在床榻前昭娣的髮絲衣衫。
寧伯賢走近環視一圈,才發現紗帳層疊內的偏殿,昭娣正止不住哭泣,浸透了明目紗,她面前,正是寧弘平靜如常,卻無血色的睡容。
帶著猶豫和驚慌,他謹慎走到床邊,修長的手指顫抖著,還是伸上前,探了探寧弘鼻息。
突然,握拳收回。
那手只得輕輕放在昭娣顫抖的肩頭,「姐姐...節哀...」
閉眸摸索向他,猛然緊緊攥住手腕,怨道,「伯賢,你為何執意讓他死?若是為了皇位,也尚無須趕盡殺絕!他可是你皇城中,唯一的親人!」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他難掩後悔之色,鄒然鬆開了手,擺脫昭娣的手心,眼眶已經開始泛紅,透著悔意間,怯生道,「原本只是,只是說讓他病一趟而已,我也不知會如此,我,我也不想的,姐姐,你相信我。」
昭娣冰冷的言語帶著怨恨,還透著哭啼后的聲嘶力歇,「阿寧身體你不是不知!如今他死了,你滿意了!這皇城,再無人是你的阻礙了!」
親耳聽到裡間的對話后,通政司參議和步軍副尉這才踏進鳳鸞宮門檻,對著伯賢拱手道,「如今君上已亡故,還請為了顧全大局,即刻登基!」
昭娣仍跪在床塌下,嬌顏掛著未乾的淚痕,配著松綰的青絲,一襲白衫倒是我見猶憐,「步軍副尉此言,倒是絲毫不意外,想來是料定君上會有這一天?」
見寧弘已死,昭娣一個婦道人家也奈何不了他,蔑視的眼神輕掃,「哼,有些人註定沒有君王命,臣等不過是,順應天命。」
邊說著,他竟對著天邊做拱手之態。
嘴角一抹冷笑,未被覺察,「君上屍骨未寒,你就另擁新帝,步軍副尉是謀划許久了?」
「隨你怎麼說,待新帝繼位,你這個皇后,也做不得了!」他愈發高傲,彷彿前途光明已在眼前。
昭娣微轉過身,耳畔對著聲音的來源,「步軍副尉是連本宮都不想放過了?」
他眼眸一眯,見鳳鸞宮內並無任何一個下人,也無心理會突然想到什麼又離開了殿內的參政司通議,這才放心,「娘娘放心,你與大將軍,微臣也是知曉,終歸是自己人,只是眼下君上已死,為了避嫌娘娘還得先委屈一陣,大將軍不會忘記你的。」
那話一出,昭娣沉默,她沒料到竺天瑞連她假意合作的事情都讓步軍副尉知曉。
一旁寧伯賢已經微愣,不解看著她,「姐姐,他這話是何意?」
依舊沉默不語,步軍副尉歡喜道,「君上有所不知吧,皇後娘娘也是我們的人,大將軍可是將她安插到寧弘身邊,時刻監視呢。」
「步軍副尉,有些話,休得多言。」昭娣冷冷道,他的話寧弘已經盡數聽去。
不知,會作何想。
他攤開雙臂看著空蕩蕩的四周,「娘娘還怕什麼,眼下這長安城,都是我們將軍府的了!」
「將軍府?」
心中的猜想被印證,她慢慢屏住了呼吸。
反觀寧伯賢,有些警惕,「步軍副尉,這長安城,何時成了將軍府的了!」
覺察說漏嘴,他惶然跪下,「君上息怒,老臣一時激動說錯了話,這長安城,只會是你的。」
他已經不夠確信,看著閉眸不為所動的昭娣,想起先前那話,有些畏懼地退了幾步,面帶失望神色看向昭娣雲淡風輕有些隱忍的模樣,「姐姐,難道...難道大將軍利用你,謀權篡位?」
深吸一口氣,淡然,「否則你以為,朝中兩員大將為何擁戴你一個無兵無權的別國皇子?」知道他處在震驚中,昭娣嘆了口氣,「伯賢,你終歸太年輕了,皇朝爭鬥,遠比你想的複雜。」
「是我錯了...」他懊悔著,發紅的眼眶溫潤潮濕,透著晶瑩的光,「我竟生生害死了自己的皇叔!」
頹然跪下,雙拳緊握著,只面向毫無生機的寧弘,床榻上的玉人,仍是出塵的嫡仙氣。
「皇叔,是我害得你,伯賢,甘願以命抵命!」他一聲低吼,伸手就拔下一邊懸挂的長劍,陵越於脖頸間。
昭娣只覺得臉頰一陣勁風,嗅到一股危險的氣息,「伯賢!不要衝動!」
劍身已划傷脖頸肌膚,下一秒,又是一陣厲風,寧弘翻身之勢,衣袍翩舞,修長玉臂環住伯賢,一手勒住劍柄。
低伏他耳畔,「好侄兒,無須償命。」
在他震驚之際,寧弘已經拿走微沾血腥的長劍,直指呆愣不可置信的步軍副尉。
劍身光輝奪目,只照寧弘妖媚如玉又尊生帝王態的天姿,「步軍副尉以下犯上,暗中聯手他人,密謀毒害朕,所幸皇後娘娘醫術高明,朕,安然無恙。」
畢左不知從何時突然出現。
「將他押入大牢,聽候發落。」
頃刻拱手,「是!君上!」
伯賢還是處在久久的震驚之中。
他睜大了星眸,看著眼前高大英姿的帝王。
寧弘不僅毫髮無損,英姿相比從前更是威嚴魅生。
未覺察脖頸間的刺痛,即使已經流出些許鮮血淋漓連綿,浸染了衣領金燦燦的光澤。
他眼眸含淚未乾,卻已經帶著驚喜,「皇叔...你...你沒死...」
步軍副尉比他更加的不可置信,只是一雙眼發了紅,他深知計劃失敗自己的下場,掏出懷中匕首正要衝著前面,那背對他不知情的昭娣。
未觸及,寧弘玉手猛揮,只聞一陣風,匕首打落,下一秒,他就被畢左拖下去,狼狽掙扎時更是不甘心的怒喝。
吶喊聲漸行漸遠,直到消逝。
良久寧弘才緩慢回身,揚手翻轉過劍柄,他眯著眼眸掃視劍身一抹赤色。
微側頭,日光傾照如玉側顏,好看的薄唇輕輕開啟,帶著勾勒似笑非笑的弧度,卻是慵懶道,「朕,沒那麼容易死。」
伯賢好不容易緩了緩神,知曉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轉向他的跪姿,又添俯身磕頭,言語早已有了悔過之意,「是伯賢聽信妖言惑眾,在皇叔深夜飲酒時下了寒毒,害得皇叔吃盡苦頭險些喪命,伯賢,甘願受罰!哪怕皇叔取了我性命,伯賢也是絕無二話!」
拾起絹綢方巾,輕輕覆在明澤劍身血跡,玉手微握,一抿,拭去那殘餘血跡,被絲帕包裹去。
這時候,昭娣已經起身,她悄悄揉了揉酸痛的膝蓋,忍不住微微瞥眉,卻正落入寧弘的眼裡,見她摸索坐在床榻上,那手一揮,長劍剛好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躍進那一旁床邊懸挂的劍鞘,引得一晃一晃。
隨即,他轉動手上的玉扳指,只淡然低語著,「來人,送伯賢去太醫院,記住,好生醫治。」
這樣的命令,完全不像是寧弘這個修羅皇帝慣有的風格,伯賢只覺得自己聽錯了話,抬起頭不解,忍不住想要確認,「皇叔...你...」
「去吧。」
那慵魅的嗓音,帶著一絲寵溺。
不再給伯賢多說的機會,已經讓下人帶走了他,即使是伯賢一步三回頭的愧疚夾雜不願的模樣,他仍是只朝著昭娣走去。
悄然緩慢坐在床榻間,打橫抱起昭娣,讓她橫坐在自己腿上,湊近了鼻尖,嘴角的笑顏已如白蓮,「娘子真是哭得辛苦了。」
說話間他的玉指撩撥起,緩慢拭去昭娣臉頰殘餘的淚痕。
濕透的明目紗被取下,美睫掛著晶瑩的淚珠,握住他不斷遊走的玉手,抬頭,仍是閉眸,「夫君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先前,步軍副尉的話他都聽了去,已經透露出昭娣是在與大將軍聯合,密謀監視著他,這可是自古以來的大忌。
向來警惕心重的寧弘,心中怎會,不埋下一根刺。
不過寧弘心中,確是有一刺,可這刺是因她和扶蘇的對話。
那一句,讓他回婁越國的話。
可是昭娣不懂,她心中與寧弘一起離開的想法他不知道,昭娣一直都在以為,是寧弘懷疑了自己與竺天瑞的串通密謀,是她的背叛,她本想再過些時日才告知不過反間計而已。
可是寧弘從來都不在乎那些,只是與扶蘇之間讓寧弘產生的誤會,卻甚是致命了。
她的心跳有些快,連同呼吸都帶著一些急促,寧弘對她的信任,能深到什麼程度,昭娣仍是不敢確信的。
「嗯...」他思慮了一下,那一聲沙啞透著慵懶的聲線,一時酥化了她跳躍的芳心,又道,「是了,為夫倒是忘了問,娘子...你跪了許久,膝蓋跪的可痛了?」
一手覆上膝蓋處開始輕輕揉起,唇瓣輕點絳唇,昭娣想說的話已經說不出,她自己都無法確定能否抗衡竺天瑞。
與其讓寧弘知道自己暗中反間竺天瑞的計劃,捲入其中。
還不如,讓她自己抗下這一切。
深吸一口氣,昭娣最終決定,隱瞞下這根本不算誤會的誤會。
最終,纖細的手臂纏繞上他的脖頸,開始回應寧弘愈發熾熱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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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寧弘重歸朝政,步軍副尉的詭計當即昭告了天下,群臣在驚嘆於寧弘的死而復生之餘,又轉想這才是他,一個能在婁越寧弘向來出其不意,生死戎馬沙場宛如天神的存在。
燦金的陵越祥雲金龍飛馳衣袍胸口,針腳慎密織就他一身的天威。
已端坐於殿堂,寧弘一身冷冽的氣息,早已讓溫熱的眾人們鄒感寒意。
他從容不迫,瞥著一桌鋪散的奏摺,微理了理,目光遊走跟隨手中,看似是漫不經心的模樣,緩慢放入一邊,「步軍副尉的黨羽,堂下有誰?」
奏摺放定,手卻未離。
突的驀然抬起眼眸,一道利刃掃過。
堂下群臣只是覺得僅僅的目光,已經剮得人生疼。
大半官員跪下,其間更有通政司參議,寧弘眯眸看他。
那當時的鳳鸞宮外的一抹身影,可不就是他。
只可惜步軍副尉太過心急,已然急匆匆踏進殿內宣告著勝利,而此人相比之下,卻是沉穩心細,才沒被那一場寧弘與昭娣合夥演的好戲拖下水。
寧弘還未開口,通政司參議帶頭說道,「我等聽信步軍副尉之言,恐長安城無主遭外賊來犯,這才為穩固民心擁戴新帝,而君上先前病重更是令坊間岌岌可危,一切皆以大局為重的做法,雖有不妥,但眼下君上安然無恙,班師回朝,臣等自然擁戴君上,不可另起風浪。」
一陣沉默。
死一樣的寂靜。
他們都知道,若是寧弘怒了,殺他也從不要理由。
身後跪下的幾位朝臣,低垂著頭,偶爾小心翼翼微抬起,看著寧弘的表情,又與身邊同跪的幾人互對眼色。
寧弘線條分明凌厲的眸子微狠,通政司參議的一番話,道明自己的確參與擁戴伯賢的大逆不道之行,又言語間懇切辯解是為長安城著想,外敵來犯本就是近年長安的憂思。
儘管慕楓與昭娣交好,可這情誼坊間誰知。
一面承認,一面道出因由,最終重新示好言明心屬寧弘。
若是罰,他口口聲聲說為長安城坊間百姓著想,才讓寧伯賢登基穩固國之根本,避免外敵來犯,彼時坊間百姓定因只覺寧弘私心太重,而有怨言。
若是不罰,只三言兩語便安然無恙,以後群臣效仿,惹事後再道為百姓著想,打著長安城安危的旗號為所欲為,也難以安穩住朝堂。
兩難之際。
昭娣眸覆紗間,仍是閉著眸子,她屹立殿堂屏風后,正在細耳凝聽殿前的動向,只可惜繞是平日里心思慎密,眼下她卻一時也沒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