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暗天理
如郭嘉所料，大世家們的積蓄只要肯投入，寒食堂的結構就漲破開裂、岌岌可危，在商戶、小世家糾纏拉鋸下，在寒食堂誕生以來的第五個月，一個畸形的怪物便正式誕生了。
它渴望攝入更多財富來反哺那一條條連接著它的線，但它實在太巨大，一個平民百姓、一百個貧民百姓、一般商戶的正常積蓄、一般世家的正常積累——都難以管夠它一月的飯量。
甄儼自付，即使是甄家最鼎盛的時候，也禁不住這樣的怪物咬上幾口。他心生退意，悄悄把甄家那不多不少的積蓄全部取了出來，常期租了兩輛新馬車——是寒食堂的租車新項目，把銀兩銅板分給全家兄弟姊妹，並一一囑咐後事兒。
「儼哥哥，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再說，情況真的如此嚴峻，沒有辦法了嗎？」十歲的甄宓擔憂道。
甄儼嘆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寒食堂若是出事了，怕是要害得冀州萬人破產，到時候整個冀州水深火熱，誰也說不好會發生什麼。若是稍有風聲，你們就迅速離開鄴城。」他搖頭道，「寒食堂之事，我差不多接手過小半，如今只寄希望於堂主有新的方法，不然我（作為知道很多情報的人）也難以活命。」
他心驚膽戰地走出甄家，明明是陽春三月、春暖花開，他卻能感受到六齣蔽空般的寂靜寒涼。
街邊叫賣的商販熱鬧非凡，以工代濟的人三五成群進聽書樓喝著粗茶，幾個農戶拿著家裡的鐵器在收廢品的那裡，或換錢或換走一件件沉重又有光澤的鐵犁。
有能拯救寒食堂的方法嗎？他想。
如果黃月英能狠一點點，真的從百姓身上榨血，寒食堂是有救的吧？如果她「專一」一點，寒食堂是不能維持得更長久？
寒食堂是有足夠的錢的，只要一口氣壟斷買下所有平價的物資，再以高價賣出，逼得百姓們傾家蕩產、賣兒賣女的話……
不至於。甄儼他終究還是覺得不至於。
大街上很熱鬧，現在很熱鬧。無論以後的混亂凄慘時寒食堂還是否存在，人們一定是懷著對寒食堂的恨的。黃月英能利用人們對幸福的渴望構建寒食堂，以後也會有人利用人們對寒食堂的恨。
但現在寒食堂是被人歌頌、被人讚揚的，就讓我在它的葬禮前，為它的善行種下種子吧，哪怕收穫的是苦果。
……
「平思來了啊。」他的堂主笑盈盈，讓他忍不住又抱有一絲幻想。
黃月英：「我這有一個差事，仔細想了想還是平思你適合——簡單來說就是用寒食堂的信譽來給其他商販發證書。」
甄儼：「什麼證書？」
黃月英：「比如通過商人品德考試的人，我們給與其頒發商人品德證書，證明其具有良好的品德素質；通過醫師技能考試的人，我么也給與其頒發醫師技能證書，證明其具有可信賴的醫術。」
真不相當於唯才是舉嗎？甄儼連忙道：「不可啊，堂主，寒食堂之所以存在，是因為符合世家士族乃至各路商人們的利益，如果給與士人和乞丐百姓相等的待遇，那就是大不敬啊。」
黃月英：「怎麼可能啊，所謂考試肯定是有出題的人，我們寒食堂即使舉辦各種考試，也是要去找『對應專業』的人啊。」
取得證書是公平的？有的時候，沒有證書才是公平的。
並不是說「對應專業」的人會透題之類的，那也只是小範圍的不公平。真正的不公平是要剝奪黎民百姓選擇職業的能力，因為普通的黎民百姓沒有多餘的錢和空閑的時間去系統地學習一門技術，因此考不到證書。而獲得證書的人，即使水平和正常人一樣，也依舊掌握著「權威的特權」。
這是在賣信譽。甄儼想。是士人買得到而且一般百姓買不到的信譽。
總有人會想「有證書的比沒證書強，不然他們怎麼不考證書？」這種想法，遠遠比出試卷的人透題可怕多了。
要是士人早就弄出這個了，還有什麼黨錮？沒證書你憑什麼舉孝廉？家裡沒錢，你敢說比考過專業證書的更能好地輔佐君主嗎，能更好地治理天下嗎，能更好地讓百姓過上好生活？
太可怕了。甄儼想。就像萬丈深淵的恐怖一樣，當你聽到這種惡意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你是止不住害怕的，那並不是什麼陰謀冷箭，而是人性上的漏洞、見識的寬博。
——
兗州牧府內，黃巾的一干要員在此商討。
「袁紹北上了。」許韶把信遞給張寧，「估計很快黑山就會有所動作。雖然他們糧食能夠自給自足，但想必還是眼饞新糧的。」
「那我們何不前去分上一筆？」說話的是陳宮，當初干縣令的時候被黃月英矇騙，賣給了黃巾后幹了長達近兩年的，已經無比熟練地被迫打工。
「袁紹是正常人。」眭固補充道，「如今天下最強大地諸侯就是他和袁術了。」尤其是威望上。
張寧：「不可以，黑山雖然離經叛道，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與黑山結敵只會加重黃巾的內耗。」
「我也覺得不應該去。」許韶又翻出一份：「（東郡太守）曹操應（濟北相）鮑信出任兗州牧。」
張寧看向眭固：「曹操？就是你說的那個天理賊亮的？」後者肯定道：「我在酸棗會盟的時候把諸侯都看了一遍，曹操的『天理』是我這輩子見過最亮的！」
如果說「地束」體現的是個人經歷，那麼「天理」便是實實在在的天眷。
「那還真夠極端的。」許韶嘆道：「要不然我們投降了吧。」
順便一提，許韶的天理是眭固這輩子見過最暗的，反倒是張寧身上有點光還算亮。
陳宮想吐槽：喂！我們擁有百萬人，難道還怕擁有一萬人的曹操？
張角能掀起黃巾起義，萬眾一心的凝聚力和軍隊的戰鬥力是有原因的，除了《太平要輸》自帶思想、制度、技術產物外，還能專門「忘氣看人」，比如能被任命一方渠帥的，肯定被確定過心向黎民百姓不會輕易背叛——要不是唐周告密，黃巾的人員布置、準確計劃、時間安排肯定不會被朝廷知道。
張寧欲言又止，她想說「不可信，你這不還活得好好得嗎？」但卻不敢拿著百萬黃巾軍民開玩笑。
她想，她心中果然是有著黃巾的。
「認真打一仗吧，」眭固說，「不戰而降實在是太可笑了，讓我們傾盡全力，認認真真地打一仗吧！」
張寧看向許韶，他正在低頭思索。曹操即使銳氣再強，他們也可以避開鋒芒；退一萬步講，一萬人真的能收編一百萬人嗎？不會的，那樣也只是曹操變成了他們的傀儡。
他抬頭，卻也看不到在透明的空氣里飄蕩著的「暗（huai）天（yun）理（qi）」，如果說「天理」是上天安排的劇本，那麼解開「地束」的他，是不是已經擺脫了天地的約束？
比如一個人，他的居住地和他的出門規律註定了他會在某一天被搶劫的盜匪殺害，他已經不在乎來自過去的束縛，走處家門跑到路邊當乞丐，命運是不是就被改寫了？
他還在沉思。
張寧卻已經毅然決然，下定主意：「打！如果一切都按『天理』的話，那就太可笑了。」
那就太可悲了。
天命之子劉秀：啊不會吧不會吧，敵人不都是都會被隕石砸死嗎？
信輪迴的人：可悲嗎？只要這輩子好好積攢功德就可以下輩子投胎做有錢人了！
信資本的人：沒錯，只要你們把血，不對，只要你們積攢功德任勞任怨，下輩子就是有錢人了。
貪官污吏：沒錯，我們作惡的下輩子會進地獄的，你們不要跟我們搶錢。你們要老實本分。
以上發言都在張寧的黑名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