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人心篇(十)
夜,靜,燈眠。
董卓走到桌邊,桌子上積壓著幾張寫滿字跡的紙。
「諸葛暗,你真是大膽呀!」
月光都洗不清字與字縫隙間的黑色。
「嘩!」
刀被他從桌上的框架里抽出,刀光閃掠。
黃月英沒有躲,面無波瀾。
「嘻。」
董卓一笑。
「諸葛暗,你還有什麼遺言可說么!」
黃月英微微皺眉。
「什麼意思?」
「哦?還不明白?」董卓一刀揮下。
「咔嚓。」
斷的是桌子一角。
「就是如此意思。」
伴隨著木塊落地聲,兩個手持刀斧的人從暗處衝出來,一左一右把房門緊緊按住。
「這就是當初十常侍對付何進的方法么?」黃月英不知是不是自嘲。
何進是被十常侍騙入宮中殺害的。
「何進?」董卓一愣,隨即大笑道:「何進愚昧,怎麼能和你相提並論!」
黃月英也並不覺得自己有多聰明……
「諸葛大人!」外面的義士們慌了起來,使勁敲打著木門。
「又怎麼不能!」黃月英諷刺道:「何進信你而死,暗也信你而死,同樣是因為相信你而死,又怎麼不能說是相提並論呢!」
董卓不言,緩緩朝她走去。
在她眼中,那刀上的刀芒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刺眼。
黃月英從袖中拿出一把帶鞘的小刀,微微拔出一點,黏黏的毒液在刀刃上慢慢滑落。
很快,董卓走到了黃月英身前,近了,黃月英才發現他的嘴角也帶著那麼一絲諷刺的弧度。
「你知道何進什麼?你又知道我什麼?」
黃月英一愣,疑惑地看他一眼,刀就已經架在了黃月英的脖子上.....
董卓隨後的話更是使她震驚。
「不過我卻知道你,黃家才女黃月英。」
……
「你認錯人了。」
「是么?」董卓笑笑。
「但對外面的人來說,真假其實並不重要不是么?」
董卓把刀從黃月英脖子上移開,擺出一副很無辜的樣子。
「諸葛……不,黃姑娘你要想,如果那些『義軍』得知了你的真實身份,豈不是要欣喜若狂?」
黃月英眉頭皺得更緊了。
如果世人都知道諸葛暗就是黃月英,不僅她會因為女子的身份給自己引起一連串麻煩,也必然因自己所做的事情而給黃家帶來麻煩。
「還是黃姑娘覺得,那些人會好心幫你掩蓋身份?」董卓揚眉笑道。
對「義軍」整體,能把黃家拖下水無疑是增強了「義軍」的名望;對於「義軍」個體,這樣的情報簡直就相當於握住了黃月英的小辮子。
「董卓!你這麼做的一切到底有何意義!」
董卓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刀劈入地磚,支著刀笑了起來。
「意義?意義!黃月英,你說說看,你從荊州到洛陽到底有何意義!」
「幫曹操掩謊,為王允支計,向李儒獻策……」
「你所圖為何?」
黃月英答道:「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呵!」
董卓一手拽著黃月英,把她提起來。
「那為何要逃出洛陽?為何又回到長安?為何要逃出天牢?為何要聚集義兵圍攻這裡!」
黃月英冷冷地看著他。
「還是為了天下太平。」
她自認為,在這一點上,她沒有變過,但他卻變了。
不是關係「和」和「不和」,是道「同」和「不同」。
卸鞘,刀出,液體賤在桌上的紙上。
「天下從來都沒有太平過……」
刀被董卓用手握住,血液和毒液滴答落下。
「砰!」
只有兩個普通的僕人支持的木門終究抵擋不住太多次碰撞,兩個僕人各自被推倒在門的左右邊,看到手舉火把衝進來的義軍,相視一眼,含笑地閉上了雙眼。
二人身上有不少的刀傷,血流出來。是義軍在破門前捅進的。
他們儘力了。
董卓和黃月英被舉著火把的義軍包圍起來。
兩人距離太近,雖然貌似黃月英佔了上風,但這種上風並沒有卵用,董卓如果死前反撲,弄死黃月英簡直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容易。
「義軍?」董卓不屑地呸了一口。
握住小刀的手一拽,黃月英就被拽到董卓懷中,小刀也叮噹掉到地上。
右手拔出那把刀來,笑道:「此刀是我年少時挖地偶得,不久前找蔡郎中問過,說這是項羽寶刀。」
「項羽四面楚歌依舊能三勝漢軍,我董卓又怎麼不能!」
黃月英微微揚了揚眉,女生的第六感讓她覺得這整件事彷彿有點蹊蹺。
……
車上,荀爽被綁得結結實實,腦門有紫有青,看得出來經歷了一頓胖揍。
馬車的晃動使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嗚?嗚!」
叫喚幾下,車簾被掀開,來者幫他拿出口中的白布。
「咳咳~」咳嗽幾嗓子,荀爽叱喝道:「荀衢!你這是把荀家往火坑裡推!」
荀衢捋捋眉頭,道:「慈明啊,堵不如疏,既然公達想要試一試,那我們不妨給他一試的機會。」
「胡說八道!」荀爽怒罵道:「天命難為,漢室已衰。」
「哦?」荀衢擺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
「哼!天命有去就,五行不常盛,代火者土也,承漢者魏也,能安天下者,曹姓也,唯委任曹氏而已。」荀爽一時嘴快,說完才發現荀衢已經面色陰沉到了能夠滴下水的程度。
「胡言亂語!」原本只是好奇一問的荀衢徹底憤怒起來。
「嘩啦。」
從腰間的劍鞘中取出寶劍。
「看來已經沒有接你回荀家的必要了。」
「荀衢!你想幹什麼!」荀爽恐慌道:「你可不要忘了你只是荀家的代理族長而已!」
荀衢,在荀曇死後代理族務。
「代理族長?」荀衢不屑地哼了一聲。
「能審判罪惡的,只要是正義就可以!」
荀爽內心吐槽:「這是什麼中二爆表的羞恥言論!!!」
但還是很「配合」地說……但還是苟全性命道:「不是我說的!是太史令,都是太史令王立蠱惑我的。」
完美的發言……配合著顫抖的小腿,一副標準反派屈服投降。
荀衢搖搖頭,收回手中的寶劍。
「慈明,你畢竟好歹還是家族裡的長輩,請重視好自己的言行,不然……」
「可不要怪我荀衢滅親了。」
荀爽板著臉哼了一聲,心裡暗道:「等我先回到家族裡,之後有你好看!」
卻不知荀衢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狠辣。
……
不提長輩之間的恩怨隔閡,荀攸在手指再三顫抖后還是騎上了一匹快馬。
直奔長安,經過幾日的路程,到達的時候,剛好是東、南、西三路大軍已經被調走的時候。
等著他的,是北城門的若干輔兵。
「荀大人回來了!」
「快報告給太傅大人!」
「……」
荀攸甚至看得到士兵眼中的激動,以及激動之下的信任。
看著北城門若干輔兵,荀攸健步走上城牆。
「今日只要我荀攸荀公達還在!那麼長安城就不會被攻下!」
豪言與他是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無關。
但是……
存亡也與到底有多少士兵心中的豪情被點燃了無關。
「荀大人!」
跑回的士兵手臂上的傷口還有血在流出。
「太傅府被亂賊包圍了!」
匆忙的喘氣聲外還帶有一絲啜泣的感覺,說不出是染了風寒還是怎麼樣了。
「太傅和皇帝都被包圍在裡面了。」
荀攸愣在原地,經歷了不下上次打擊的打擊。
「走!」他喊。
「召集所有人馬,回去。」
「去救太傅和陛下!」
……
還有二三十把刀指向董卓,卻不敢再上前。
董卓年輕氣盛時或許一人一刀真能像項羽一樣,在百萬大軍里殺個來回。
但是他畢竟已經不再年輕。
十幾個,是已經被他用項羽寶刀殺掉的人;幾十處,是他奮力一戰後還留下的傷痕。
新傷壓著舊傷,壓著他往日駐守邊疆的功勛。
「董賊的軍隊已經發現我們,並且趕來了!」黑衣人對領頭的黑衣人說著。
領頭者壓了壓眉,道:「把皇帝帶上來。」
被牽來的劉協,面上占著點灰土,雙手綁著繚銬,哪裡有半分君王的樣子!
黃月英還被董卓掐著脖子,叱問道:「你什麼意思!」
領頭者直接無視了黃月英憤怒的眼神。
「董賊!皇帝已經在我們手上了,再不投降的話,就別乖我們不客氣了!」
「他是皇帝!」黃月英咬牙切齒道。
用皇帝來威脅,這和亂民暴民有什麼區別!!!
一些黑衣義軍也露出了遲疑的表情。
「老子哪管他是不是皇帝!」領頭者露出的則是猙獰的面容。
「皇帝難道管過我們的死活么!皇帝是給我們發糧了還是給我們準備住宅了?」
「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僅僅是派士兵拿出刀槍,去恐嚇,去逼迫,去強迫我們跟他遷都!跟他來到這裡!」
「我們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
「這樣的皇帝,即使是留著,難道就又用了么!!!」
領頭者大聲喊著,彷彿經歷了什麼撕心裂肺的痛苦。
「可是我也不想呀!」劉協大聲叫道。
「我也很想讓你們有飯吃,有地方住呀!」淚水流出雙框。
「你也想?」領頭者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你一個皇帝過得三餐有肉,怎麼能知道我們的艱辛!你真的想過么!」他嘲諷道:「難道你說一句你想就夠了么!你真的為我們百姓的事情操心了么?你真的體察民情去考察我們的遭遇了么!你知道現在每天都會有許多人餓死或凍死在官府大門前么!」
「你……」
「嘩。」
一道箭矢劃過他的耳邊,狠狠扎入牆壁。
「看來你似乎忘了……」黃月英握著從黑衣左袖口下,抽出的弓弩。
「誰才是真正的領頭人。」
領頭者冷汗沾濕後背。
「當然……當然是諸葛大人您呀。」
董卓也鬆開了手。
黃月英不講情面地把弓弩對準了董卓。
「你能改正么?」
董卓盯著弓弩,咧牙,靠著牆軟靠下去。
是因為刀上的毒已經徹底擴散了。
「不能呢~」
「諸葛暗!」大喊的是獻帝劉協。
帶著繚銬跑到她面前,張開雙臂。
「如果你一定要殺太傅的話……」
眼神無比堅定。
「先殺了我。」
黃月英微微動了動嘴唇,道:「你已經中了劇毒,絕對再無生還的可能。」
「沒事兒。」董卓推開劉協,從懷中抽出一封信,道:「我已經寫好遺書了。」
「什麼!」黃月英驚訝了,同時,一絲不安湧上心頭。
「或許你從一開始就覺得我遲遲不進洛陽就是等何進和十常侍兩虎相鬥吧?」董卓回憶起了那個喝醉酒的姑娘。
「沒有。」
「那你可知道?如果何進不犯傻的話……」董卓接下來的話讓她瞬間崩潰起來。
「那我就根本沒有進洛陽的必要。要知道呀……西涼兵的殘暴,對付異族很好……但鎮壓內部……」
黃月英竟然從董卓眼中看到了一絲釋然!
董卓竟然從一開始,對官職也好,大權也好,根本沒有所謂的渴望。
只是局勢迫不得已,何進死了,他不得不進京威懾其他諸侯,洛陽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軍隊,他不得不留在洛陽守護國都……
自己一開始就錯了……
「諸葛暗,大漢就交待給你了。」董卓摸著劉協的頭,眼前一黑。
「愛卿!!!」
劉協的喊聲傳遍整個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