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何人為賊(七)許子卿

第98章 何人為賊(七)許子卿

馬元義輕笑著,「怎麼?還想把我們幾個的願望全佔了?」

趙弘:「不行嗎?」

許子卿咳嗽兩聲,心道:總覺得裡面有著某種誤會呀。

趙弘:「?「

馬元義輕輕一嘆,神色有些不忍,「一者不易,兼三者,會更難。「

已經在委婉地勸他放棄了。

曼成點點頭,笑著打趣道:「沒準最後什麼都沒有留下。「

許子卿:「???「

對這個玩笑這麼認真嗎?

趙弘想了想,還是決定下來,「嗯,沒關係。「

許子卿:「???「

很久之後,許子卿才明白,人的決定和能看到多深沒有關係。

——

漢靈帝中平元年的太平教,初如晨曦,再如烈日,最後……又如黃昏垂暮……

五月,皇甫嵩、朱儁縱火襲營大敗波才於潁州。

六月,皇甫嵩等人於長社勝利后,乘勝追擊,於陽翟擊破波才,又在西華擊破了彭脫。波才、彭脫失敗后,東方的黃巾軍勢力便被摧毀;張曼成暴病死於役中;趙弘被擁立為帥,據守宛城在南方與朱儁等漢軍對壘。

八月,皇甫嵩北上進軍,在倉亭擊敗並生擒了卜己;盧植攻下巨鹿,斬殺一萬多黃巾軍,張角退守廣宗。同月,張角病逝。

尚存的潰軍,或遺屍於荒野,或授首成軍功,或彼此相攙扶,或彼此相背離。

——

韓忠跪在他面前,雙手捧著一把槊。

只有需要領兵作戰的門閥貴族,才需要具有實戰性的騎兵武器。因此,槊與世家貴族出身的將領結合,成為其標誌。

那是張曼成的槊。

韓忠發下傷痂半隱半現,卻躲開了他的目光不敢直視。

若是他,或許目光會盯在主帥身上吧,這麼想著,趙弘雙手握槊。

「開城門。」他說。

「打開城門!」傳令官大吼,面色發紅。

——

「你知道的吧,天公將軍張角已經死了,」許子卿語氣輕柔緩慢。

趙弘:「我知道。」

許子卿:「那我們何時棄城?」

趙弘輕輕掃他一眼,問道:「為什麼要棄城。」

許子卿:「你知道我的意思,就不要裝不明白。」

「漢軍積累深厚,黃巾根本不能與之為敵,如今我們又失去了天公將軍,士氣低迷。」

「對我們而言,宛城根本守不住,如果再不及時撤出,我們……兩位大方的心血就要覆沒在這裡了,我們可以先撤離司隸附近,隱姓埋名以圖他日東山再起……」

「夠了!」趙弘厲聲喝道:「膽小鼠輩。」

許子卿:「趙弘!」

趙弘:「不是嗎?你到現在口口聲聲說著『我們』,但,直到現在就沒有認可過太平教吧。」

許子卿:「我認可了!」

趙弘:「胡說!那為什麼你從來都是不管別人,光顧著在保護著自己。」

許子卿:「趙弘!我說了好幾次了,那是曼大方暴病,我那時候根本來不及組織救援。」

趙弘:「是呀,對呀,你躲在我們的身後,監督著,想著會不會從自家出現反叛、背叛、敵人混入我方的姦細。結果呢?你有想過為曼大哥打掩護的打算嗎?明明大家都在殊死一搏了,你卻擺出一副施捨的模樣。」

「你的命很金貴嗎?」

許子卿:「趙弘,你太偏激了。」

趙弘:「呵,在戰場上縮頭露尾,在京師跑了……」

許子卿:「你說什麼?」

趙弘:「在京師那裡跑了,害得被拋棄的烈士們被誅殺,如今在曼大方用性命保護的宛城,你也要逃跑嗎?」

許子卿氣得捂起了額頭,「不離開,難道要將士們等著送命嗎?現在我們有什麼士氣?」

吵得激烈,忽然房門被人打開。

進來的一個個,都是如今黃巾的將領,有的衣布鎧甲上還殘留著血跡傷口,資歷最老的韓忠走在最前面。

韓忠上前拱手,正色道:「天公將軍死了,曼大方死了,許多兄弟們都死了。但天下太平並非只是他們的想法,也是我們的想法,而我們,還活著。」

「我等願為大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黃巾將領齊齊半跪,低頭拱手向如今的渠帥趙弘。

「我等願為大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僅是許子卿驚異,趙弘本人也不禁動容。

或許是他們的爭吵還像往常一樣,但已經和往常不一樣了。

許子卿明白,趙弘在一片招降聲中,率先沖入敵營,大破敵軍,含著淚帶回了張曼成的屍首,如今宛城上下都已心悅誠服、行令禁止,他已然是人心所向、眾望所歸了。

許子卿一樣也屈膝行禮,默默地恭敬。

深受鼓舞的趙弘又驚又喜,可還來不及言說什麼。

許子卿已經開口。

「我勸不走願意留的人,但請讓願意走的人跟我一起走。」

沒人會願意尋死,苟且偷生乃人之常情,並不可恥。更何況,退一步海闊天空,明日重新來過便是了。

但韓忠安然不動。

黃巾將領們也毫不動搖。

許子卿氣了,「你們真的想要讓所有人全部賠在這裡嗎?你們以為這樣逞英雄我們就會贏嗎?難道就不能隱忍下來?」

「你們能不惜性命,難道就不能忍辱負重苟且偷生嗎?非得讓『黃巾殘黨』全部伏法,讓太平教徹底死絕,讓兩位大方多年積累毀得徹徹底底全部去和他們陪葬嗎?」

「你們覺得這樣做,就是忠心真誠了嗎?就是英雄了嗎?就好了嗎?簡直不讓太讓人覺得好笑了!」

又問向他覺得最理智的、一直也很小心謹慎的一人:「韓忠,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

「許公子說的是,」韓忠坦然,「但自古為將之道,從來不是顧及個人生死,部眾生死,而是帥。」

「願為帥死,願為帥亡,願為帥佐,也願為帥犯錯。」

「漢軍為漢忠,飛蛾為光亡,荊州人在外是異鄉。」

——

宛城的光影兩分,許子卿靜靜地看著。

黃昏何必美?不是一定會分離得嗎?這般美麗,又為何在黃昏才發現?

對壘圍城,封鎖補給。雖然宛城四方根本沒有可提供補給的了,但還是四方各門都被官兵包圍。

許子卿只有兩千多人,根本沖不出去,趙弘更不可能消耗自己的親信幫他,所幸宛城足夠大,趙弘派人在城之西南遭點響動,引發官兵注意,隨後許子卿一軍再從東北角、躲在宛城長長的影子中、在即將到來的黑夜中逃出就好。

後來才得知,朱儁等人合兵一萬八千多人,在此地從六月直到八月一直與宛城對壘,始終不能取勝。已有人上奏,要召朱儁回京。朱儁怕皇帝猜忌,見得宛城有所紕漏,盡率精銳之眾抵敵與西南角,又使鐵騎二千,直取東北角。

許子卿一軍,軍紀渙散,又不諳隱藏,被人叫破,匆忙之間死傷逃逸者已近半。

——

趙弘來得很快,許子卿都不敢相信他能來得這麼快。

沒有勘察、沒有警示、沒有思索、沒有停留,他就是很莽撞地驅馬來到了這裡,很莽撞地揮舞著長槊衝進了混亂的戰場。

長槊在微弱的光芒中劃出殘影,無人匹敵,難得敵手。

許子卿一直嫌他很莽撞,而且每次自己都能呆在安全的地方,這麼久,第一次認真看到趙弘在戰場上的畫面。

馬的嘶鳴,金刃的碰撞,許子卿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心跳。

「大方來救我們了!」潰兵喜出望外。

再加之後續援軍的到來,兩方局勢僵持起來。

趙弘也終於碰到了麻煩。

對手雖比他年長,技藝也更高超,手提一柄古樸鋼刀,卻和握著馬上兵器槊的趙弘打得火熱。

許子卿一眼就認出那人來,突然感受到後背有一股寒流逆行而上。

「不好!」韓忠想衝過來,卻被面前的敵人攔下。

被重重揮砍的長槊在被孫堅用刀挑開后,又被孫堅攥在手裡。

趙弘一時力竭,再加上匆忙趕來耗費體力的疲憊已慢慢出現。

曼成的槊從他手裡被抽出來。

「好槊!」孫堅稱讚道。

長槊在他手中如蛟龍般翻湧一圈后,直直地刺入趙弘的胸口。

——

金兵碰響,落燈燒林。

晚霞落幕,黑煙衝天。

許子卿拖也拖不動他,就任他靠在自己身上。

孫堅見黃巾援軍已至,不敢折損太多朱儁調給他的鐵騎,也只好退避。

打退官軍,原本該歡喜的黃巾卻靜靜各自站在一邊,連滅火、收拾著骸骨和兵甲地步驟都一併后延了。

畢竟原本排在此之前的事情,彙報傷亡給渠帥。

自製大限已到的趙弘面目蒼白,卻露出笑容。

許子卿心中一動,近些日子理念的不和,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他的笑容了,憨憨傻傻的。

「許子卿,其實帶兵打仗也好,堅守城池也好。」

「我一直很害怕。我怕我失敗了,我是真的怕。」

「曼大哥也好,你也好,都為了我做了那麼多,犧牲了那麼多,我以前一直怕我要是怎麼失敗了,有什麼顏面去見他們,但如今能去見他們,我竟然是很開心的……」

這一點也不像許子卿心中趙弘的樣子,他一直覺得趙弘敢走上這條艱難的路,雖然大膽妄為,但應該也是毅然決然的。

但他不曾想,把那麼多壓力背負在身上的趙弘,有多久沒有渙散過了。

許子卿側過臉看他,失了必要的勉強、不用再繃緊精神后,他的面目才肯露出若枯木般的憔悴,眼中才敢露出睏倦和迷茫。

如果曼成還在的話,肯定不會把槊給他的。

「我會救你的,一定能救好你的。」許子卿輕道。

趙弘笑了,從他的嘴角流出的鮮血,不知不覺已經經歷了逐漸硬化的過程。

「我過去一直在想,什麼時候我們能像馬大方和曼大哥那樣……」

——

荒野孤墟,並排著立著四塊碑,一塊被人推翻倒在地上像是詐過屍了一樣,另外三塊雖然立得正,卻被歪歪扭扭地刻著字跡。

字跡醜陋像是鬼爪瞎撓,但若仔細辨認,還是能看出亂糟糟的一片划痕中藏著幾個字。

殉道、無上、弘……

韓忠正跪在墳前,手裡握著不知從哪裡找來得香,插在三座墳前。

良久,扶膝站身。

「你確定要走嗎?」

許子卿:「嗯。」

韓忠:「那我要如何呢?」

許子卿:「你是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韓忠:「你知道嗎?你這句話,是趙渠帥一直想要聽到的話。」

「嗯,」他抬頭,「我知道。」

歡迎趙弘領便當:

雖然不明真相,但是覺得期待就要許下願望。

雖然不知前路,但是儘力去抉擇自己的道路。

雖然情商不好,但是卻能讓別人能信任相信。

雖然粗笨魯莽,但是從不願給別人增添麻煩。

為繼承而選擇失去自我,就是自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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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月英有一身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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