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行我道
昨夜,張小閑與劉玄且飲且談,不知何時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兩人乘著小舟在鏡月湖上飄了一夜。早上還是劉玄先醒過來,眼看著二人正在鏡月湖中央,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樂事放聲大笑起來。
這可就苦了張小閑了,本來他這些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十之七八的夜晚都會夢到與舒默幽會。昨夜喝了酒,起初時候紛紛亂象在腦海中此起彼伏,漸漸睡沉了之後雜念也就消失不見。
直到後半夜張小閑才看到舒默向他伸手以待,他大步向前,但他們之前的距離好像變成了無限遠,無論如何也無法觸碰到彼此的手。即便如此,張小閑還是竭盡全力地向前奔,他也不知道奔了多久,只記得最後自己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干,喉腔沒有一點水分,似乎隨時都會燃燒。
他慢下來,直至停下。他本想休息一會兒,卻驚喜地發現他和舒默之間的距離正在不可思議的靠近。這是絕望之後的狂喜,這種感覺絲毫不亞於久旱逢甘霖的喜悅。
張小閑張開懷抱,向著舒默抱去。這麼多年了,他的願望一直都沒有變過,他還是想摟著這個女人平淡地度過餘生。
突然,一連串聲狂笑聲響起,一如當年那個老傢伙橫空而降帶走舒默時,看著他無能為力模樣而發出得極為諷刺的笑。
張小閑驚起四顧,他的眼力透過鏡月湖表面升騰而起的淡霧足以看得很遠,即便如此也望不到岸邊。
沉默了很久,張小閑才因為某人划船不帶槳而破口大罵起來。
對於划船不帶槳事件,當事人劉玄發表了重要講話,道:「其實,我有時候沒有辦法,也都是用手解決的。」
當中的歧義之多,張小閑都不想去計較,一眼瞥到一直擱放在劉玄身邊的長劍,腦海中冒出了一個想法,當即說道:「你有沒有……」
也許是中途感覺自己的想法太過於荒謬,張小閑說著頓了一下,聲音也小了半截,「用來划船的劍法。」
「嘿嘿嘿。」劉玄輕笑了兩聲,然後止住,正視著張小閑的眼睛,看得張小閑一張老臉也耐不住別了過去之後,劉玄才說道:「請問天下第一的張大俠,你覺得呢?」
「拿劍給老子試試。」張小閑話才出口,劉玄右手輕輕一揮,也不見任何接觸,原本安安靜靜躺在他身邊的長劍「鏗鏘」一聲迅速飛出,被張小閑一手接住。
張小閑右手接劍,扣住劍柄的僅有中指與食指,其餘三指都處在將合未合的狀態。看著殘廢的右手,往事種種又各自浮現眼前,記憶猶新。
九年前,他自斷三指經脈為的就是把自己和過去隔絕在兩個世界。
斬斷經脈的那一刀確實斬斷了過去,但也直接了導致他失去摯愛之人。張小閑暗嘆一聲,把舊事都拋之腦後。
張小閑雖然不是天生的左撇子,但這麼些年也早已習慣了用左手照料的日常生活。當下交換握劍的手,左手橫劍一觀,右手食指中指相併,撫在劍身。真氣灌入,長劍顫出陣陣龍吟。
劍,確實是一口好劍。
這口「銀釭」的劍身始終都被一層淡淡的白光所籠罩,此刻與茫茫水霧融為一體還看不真切,到了黃昏破曉之間的任何時刻,將此劍當做夜裡明燈使用都綽綽有餘。
江湖上有傳言,說這口「仁義之劍」見不得血,否則將會光芒盡散,與凡鐵無異。
其中真假,就連作為劍主的劉玄都不得而知。
「仁義之劍」從不染血,在江湖中好像也不是什麼秘密了,張小閑也曾笑劉玄道:「劍在你手中不出鞘倒還能算個利器,出鞘之後,反而就成了個累贅了。」如果有誰實在是想要知道答案的話,除了親身一試,也就只有去「最上川」詢問那位脾氣古怪的鑄劍者了。
張小閑移到小舟末端坐下,將「銀釭」探入水中一陣攪和,但不得其道。仔細想來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用劍,也就不急著灰心。稍加思考之後,又試了幾次,然後一朵劍花挽出,水中也隨之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漩渦。
看著漩渦,張小閑才露出些微笑意,猛然之間奮力提劍一抽,一股巧妙的力道將漩渦推向遠去,而他們所在的小舟也終於開始向著反方向遊動。
「奇才!」劉玄心中本能地冒出這兩個字,但也不由得默嘆一聲,如果張小閑不是被命運所誤的話,成就未必會比千年之前那位獨步天下的「廣成劍首」差多少。
張小閑不知劉玄心中所想,深陷在御舟的趣味之中無法自拔。一套流程也逐漸熟練,數番推陳出新之下,已將原本抽離旋渦的方法捨棄,改為驅動水下暗流。
如此一來,不但大大節省了步驟和力氣,小舟的行駛的速度也快了不止一倍。
以劉玄的天賦只消看得片刻,就足以明白其中奧妙,此刻讓他去以劍作槳也能毫不費力,可若是讓他重新想個其它方法,也不是說做不到,少說也需要三五個晝夜。
所謂學富五車易,開門立派難。
正是如此。
既然有人自願當這個船夫,那劉玄也樂得偷這個自在,躺下身來看這鏡月湖上白露橫江,水光接天又豈是人間可以多得之事?
「老子估摸著蘇老頭這輩子所鑄的九口傳世名劍,就數你這口『銀釭』最華而不實了。」
在水中揮劍比在空氣中阻力大了十倍不止,張小閑的左臂也沒有使劍的根基在,縱使他內力深厚,這麼長的時間的重複揮動也讓他手臂酸痛得不行了,被劉玄毀了清夢的怨氣也隨著手中的長劍傳遞到了它的鑄造者身上。
「蘇先生要是知道你拿他的『仁義之劍』當槳用,還不知道會不會氣地跳腳。」劉玄說著心裡也暗自揣摩了一下,九劍之中「銀釭」至少要比「掌舵山河」要實用一些吧?
好歹夜裡看不見的時候,也能當燈籠用用。
不過,「掌舵山河」好歹也能夠見血,這個還不大真的不好說。
「放屁!」張小閑不屑道:「自命清高卻還要滿口仁義的人,不過儘是些虛偽求名之輩罷了!蘇老頭自己為此劍賦予『仁義』二字,卻還願它不染凡塵之氣,不就是自己打自己臉嗎?今天給老子划船用,才算是圓了他『捨身成仁』的心愿。依老子看那個不能染血的傳言也是那些好事之徒胡亂編出來的,偏偏有人信以為真。」
張小閑說著默默一嘆,頓了片刻又接著道:「老子看,持此劍者就應我行我道,衣裳浴血,劍斬萬人,但只要你為的是天下蒼生,又何必管天下的人當你是神是魔?」
劉玄沒有再去答話,看樣子張小閑這一夜睡得很透徹,不但一掃昨晚的傾頹之氣,還反過來教育起他來了。
我行我道,如此便好了。
兩人風塵僕僕趕回齊穎城時,只看到舉城相慶、萬人空巷的畫面。要知道齊穎城並不只是作為一個郡城那麼簡單,五國時期,此處便是晉國的都城,放在整個華清之地都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城市,為了行商方便還特地將通行街道擴張了一倍有餘,饒是如此也被擠得水泄不通了。
劉玄似乎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了,毫不動容,張小閑就納悶了,問道:「都在樂呵啥呢?」
「道州是你的傷心地,你本就不大願意來。後來我承諾替你在道州之內搜尋那人的消息,你也就更加沒有來的必要了。」劉玄淡淡道:「今天正是景和武王一統華清的紀念日,我們每年定在七月二十八在鏡月湖一會,就是趁著他們養精蓄銳。到了後來三天,還哪有我們的偷閑之地?幾夜下來揮灑美酒入湖,連酒量不好的魚都會被灌醉了淹死。」
張小閑撇了撇嘴,不屑道:「最後的贏家是景和,你們晉國人跟著樂呵什麼?」
「所謂的贏家終究只是帝王家而已!」劉玄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嘆了出來,望著喜笑顏開的芸芸眾生,過了許久才說道:「五國之中,晉國所經歷的戰亂是最多的,我們握住了華清之地的咽喉,強是理所當然的,不強就會被掠奪,驅趕。」
「然而亂世之中,再強也是免不了戰亂的。」劉玄目光一轉,看著張小閑笑道:「這麼跟你說吧:以前宋國的大將龐染就是晉國齊穎人,他攻打晉國的頻率,夠他每年回家省親十次都綽綽有餘了。在亂世中強是沒有用的,人們想要的是一個真正的和平盛世。」
劉玄說著有一六旬老者從人群中躋出身向著他們走來,走近之後喚了劉玄一聲:「老爺。」又上下打量了張小閑一番,說道:「這位就是張小閑張公子?」
「對對對,就是天下第一的張大俠!」劉玄趕忙替張小閑承認下來,並無視了充分表達了張小閑不屑的白眼。
四年前,張小閑自創「神指」有成,劉玄問他:「若是與那人對上,有幾成把握。」
當時張小閑想也沒想就回了一句:「這還用問?老子天下第一!」
沒有想到,以後劉玄提起張小閑時都要加個「天下第一」的前綴。
劉玄說著又向著張小閑介紹道:「福伯是個用刀大家,單論刀法精妙放在整個華清之地少說也能夠排上前三甲!」
「呵呵,都封刀十年了,還稱什麼刀法大家。」福伯苦笑道,「當年被那人用刀所敗,我也就想通了。虛名之所以叫虛名,那是因為對實力起不到半分幫助。況且我能感受到那人的刀法還遠沒到巔峰時期,而我已再難精進半點,江湖到底是還得看你們年輕人啊!」
「嘿嘿!」劉玄眯著眼,笑嘻嘻地看著張小閑說道:「若非是因為他,福伯您怎麼會心甘情願踢我做個管家呢?這麼多年亦師亦友助了劉玄甚多啊!」
福伯呵呵一笑,主僕之情溢於言表。
只有張小閑在一旁嘟囔著:「看老子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