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鳳頭
第二章鳳頭
此時正在臘月,寒風是最盛的時候,她一下車頭髮就被風捲成棉花糖,她慌亂地揪住長發,掖緊米黃羊絨大衣,快步跑進醫院大樓入口。
醫院大廳擠滿了人,挂號的、繳費的、被家屬扶著挨個的,個個行色匆匆,面無表情。
她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等著二哥停好車進來,她平時都被一群孩子包圍著,陽光、快樂、生老病死離她遠遠的,但現在,她滿腦子是「嚶嚶」的病聲,一個個陌生人,好像都在不懷好意地看她,向著她詭笑。
「發什麼愣?」二哥縮著脖子鑽進大門,他徑直往二樓住院部走,二樓是心腦住院部,樓道里除了一兩個打水的家屬,和穿梭在病室的護士,沒什麼人。
他們進了拐角一間病房,這是個裡外屋,最初是高幹病房,後來做了普通病房,外間病床躺著一位重症病人,鼻子下面插著氧氣。
二哥推門進了裡屋,劉玉芬險些被濃重的廁所污臭熏倒,她本能地捂住鼻子,順著牆根溜到靠近窗戶的地方。
婆婆坐在病床上,沒穿病號服,腕子上埋著針。
「剛剛查房,咱媽一聽輸液就急了,想回家。」妹妹向二哥彙報說。
「哼,我就說沒多大事。」二哥嘬了一下牙花子,無奈點頭。
「您輸的是降血壓的,根本就不是治心臟的。」劉玉芬氣憤地說。
婆婆一聽,就要摸索下床,「這醫院我不住了,這不是白給醫院送錢嗎?」
「您瞧您,又急了,出院不得聽大夫的嘛。」女兒攔住媽媽。
「我說您沒多大病,就是累的,您看我冒冷子做飯揉面,胳膊肩膀一樣疼,您在三弟樓上住的時候,上下樓還能動動,現在搬新樓您哪都不認識,體能下降,幹活可不是這疼那疼的。」
「醫院催交錢呢?」老妹子拿起床頭柜上賬單。
二哥接過來,「欠多少,一千四,您看您昨天就輸了一宿液,三千多,這醫院也真是—」他沒往下說。
「咱們只做冠狀動脈CT,在家裡等多舒服,這地沒病都得憋屈出病來。」劉玉芬氣憤地說。
婆婆捶著床沿,「叫醫生來,我要出院。」
「行行行,您別著急,我給您叫去。」老妹子扭身往外走。
「我跟你去。」二哥叫住妹妹。
劉玉芬撥通楚軍的電話。
「喂,你們再等會兒,我們馬上到。」楚軍在電話里安慰說。
「老太太,您可想好了,出了院有什麼事我們可不負責啊。」主治大夫走進來對婆婆說。
「我要出院。」老人斬釘截鐵地說。
「我媽死活不住院,我們做兒女只能順著,這著起急來對身體不利。」二哥弓著背右手手背拍在左手手面,一副無可奈何樣。
主治大夫沉默了一下,「可是,今天的葯都開了。」
「那個沒關係,我們葯錢照付。」
「好,老太太咱說好嘍,明天可要回醫院做CT,下午拿結果。」大夫握握老人的手。
劉玉芬受不了衛生間的污臭推門出去。
她在樓道里來回踱步,楚銘不在這個科,婆婆出院的事他還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一定會發脾氣,阻止母親出院。
電梯門打開,趙秀娥走出電梯,她矮而胖,穿了一件橘色羽絨服,她迎上去,趙秀娥第一句話就是「趙銘又把媽鼓搗醫院來了?」
劉玉芬心裡咯噔一下。
「我就說咱媽沒毛病,一定是三哥的意思,楚軍在家看電視哈哈地樂,你們就是小題大做,大醫院去了無數次,不也沒查出什麼毛病,這一趟趟地往醫院跑——」她沒往下說。
劉玉芬附和著說:「這不辦出院呢嗎?明天再做一個CT。」
趙秀娥這才往病房走。
二哥見弟妹來了,忙著邀功,一會兒說跟醫院大夫說了多少好話人家才答應出院,一會兒說媽是累的,一會兒又說人上了年紀,就像一部機器老化,這疼那疼是正常現象。
趙秀娥理都沒理,張口說:「我看我就是往您那跑少了,您就渾身不得勁。」
婆婆笑笑。
「一年不來個兩次,心裡不踏實。」
「嗯,又給醫院送錢來了。」婆婆語氣很無奈。
「您著急出什麼院,那葯不白開了,輸完了再走。」楚軍推門進來,他嗓門大,帝王般作風。
「你以為輸液是好事,血管壁越沖越薄。」趙秀娥白了丈夫一眼。
楚軍看看媳婦沒了下文。
「二哥你拿東西,我送咱媽,你們走不走?」楚軍催促道。
二哥拎起洗漱用品,其他人跟著楚軍往外走,外屋陪床婦人眼睛放亮,把這吵吵鬧鬧一家人當成新鮮事。
黑色別克穿過市政府大樓,一路往西,公園裡已是一派喜氣景象,老人坐在長椅上曬太陽,小孩子戲耍遊戲。
幾隻白鴿在藍藍天空里,盤旋。
「這是去哪?」劉玉芬看出這不是回家的路。
「去我們新房看看。」別克疾行在冬天的寒風裡,輕盈得像一片黑色天鵝羽毛,漾起片片飛葉。
跟國際接軌的名牌大型商場,豎著尖頂的歐式娛樂場,望不到邊的停車場,告訴每一個經過它的人,與它臨近的絕對是高檔住宅小區。
劉玉芬心想,這不是顯擺嗎?那又能怎麼辦,自己和楚銘就是掙得少,楚銘也真是,就願當孝子,這費力不討好的事也接,這不,落埋怨了嗎?
她滿腦子不知想著啥,跟著他們在園林式小區左轉右轉,往深處走去。
他們進了一棟亮堂堂鑲著大理石磚樓房,趙秀娥高跟皮鞋在光滑地面發出清脆的「答答」聲,「八樓」她按住電梯數字,沖大家笑笑,「當初買房的時候,我猶豫了半天該選哪一層,最後定了八樓,都說七上八下,我不信。」
「我就相中這棟樓前面沒有遮擋,視野好。」夫妻倆一唱一和走出電梯。
一百四十平的樓房確實豁亮,雖說還沒有裝修,但亮堂堂的客廳,大大的卧室,能坐大浴缸的衛生間,讓每一個造訪它的人讚不絕口。
劉玉芬不羨慕那是假的,人家就是實力派,她做夢都想要這麼寬敞的房子,但房價比火箭還快,她早已灰心,覺得這輩子就靠他們夫妻倆死工資,那隻能是個夢。
「這房子好。」婆婆摸摸還是糙面的牆壁,倒背著手,幾間屋子來回地溜。
「你們是么時候裝修?」劉玉芬故作關心地問。
「裝修錢都給咱媽買房了,外賬三年都還不完,拿什麼錢裝修?」趙秀娥瞟了一眼婆婆。
滿屋子暖暖的冬日陽光,只有趙秀娥「答答」地踱著步,其他人都沉默了。
這就是趙秀娥的風格,她為婆家做的每一件事都掛在嘴頭上,楚軍的話語權就是這麼被剝奪的,現在恐怕是所有楚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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