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莫名
踱過昏暗壓抑的長廊,盡頭的餐廳透漏著些許的微光。
即使是在這個擁有著唯一光源的房間內,黑暗依然是包圍著光明的海洋。
餐廳的中心是一張長條桌,上面鋪著昂貴的白色絲絨桌布,卻只有幾盤裝在骨瓷餐盤上的冷餐放置其上。
桌心的高腳燭台上幾根白色的蠟燭跳動著恍惚的光芒。
在長條桌的主座上坐著一個男人,他偏著頭,一隻手托著下巴,目光游移在在場的每一個人身上:
左手邊那個裝作放肆地喝著酒的男人。
右手邊這個因為緊張而面色有些發白,一動不動的女人。
還有坐在自己對面的一個十來歲的孩童,他一直低著頭,似乎還有些微微顫抖。
但是男主人的心思並不在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身上,他另一隻手用兩根手指夾著銀質餐刀在面前的肉排上滑來滑去,所過之處翻開一絲絲血線。
他甚至沒有在思考,只是單純地發著呆。
似乎這是在參加曾經無數次參加過的家族晚宴一般。
默不作聲,游移在外。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是這裡的主人,同時也是這裡的領主,更代表著寒風勛爵意志,愛倫特帝國的意志。
他本不應該這樣。
於是在長久的沉默之後,這個放空一切的男主人收回了自己散漫的靈魂。
張開了口,吐出了一句話:
「最近鎮上好像多了很多他國的流民。」
沒頭沒尾,就像是在拉一句家常,正如評價著菜市的菜價那般漫不經心。
沉靜的環境里,沒有人搭一句話。
那個故作豪邁的男人神色間有一晃而過的錯愕,雖然他迅速地調整了自己的表情,但是他的不自然依然落在了男主人眼裡。
「據說,他們是鄰國,那個自稱是平原雄獅的洛特尼克王國來的。」
左手邊的男人還未張口說什麼,右手邊的女人卻搶了先,她側過頭來:「威利斯男爵……」
「我……」
男爵用一個拖長了的語調直接打斷了女人的發言,他望向女人的眼神中沒有任何一絲的戲謔、慍怒,但卻著實能讓人感受到冰寒爬過自己的背脊:
「……並沒有想要聽你的觀點。」
女人噎住了,臉色更加白了。
男人忙喝了口酒,剛張開口,但男爵只遞過去一個眼神,男人便不說話了。
威利斯男爵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對面的小傢伙身上:
「小雜種,說說你的想法。」
空氣里靜得似乎能夠滴出水來。
男爵手指間的刀依然在餐盤上的肉排上漫無目的地划動,那塊他一口也沒有動過的肉上面已經變得一片狼藉。
那個小傢伙猛然抬起頭,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住了男爵,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卻嘴唇顫抖依然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剛到男爵府邸的前院時的震撼還停留在他的心底:
他無論無何也想不到曾經那個不可戰勝的女武神,居然被一個男爵身邊的護衛擊敗了。
一拳擊中小腹,然後就被人踩在了腳下,動彈不得。
那個渾身鎧甲的傢伙打出那一拳之後,從鎧甲的縫隙里蒸騰出大量的水汽,彷彿他身上的鎧甲都在呼吸。
沉悶的聲音從那個騎士的面甲之下傳來:
「男爵突然改主意了,無關人等不得入內。」
小傢伙只在短暫的愣神后,剛想要撲上去,卻在下一刻不得不止住了向前邁出的腳步。
銀甲騎士只用了一個動作。
他抽出了腰間的利刃,對準了腳踩之人。
這一刻,無人不從。
……
「叮!叮!叮!」
清脆地敲擊聲拉回了小傢伙的思緒。
在他對面的男爵正用手裡的銀刀敲著桌上的高腳玻璃杯。
男爵並沒有繼續等待答覆,而是站起身來,手裡還拎著明晃晃的餐刀。
他大半個人浸入了黑暗之中。
小傢伙突然聽到了有什麼東西正在從門外走廊的盡頭走來,好像還拖著什麼沉重之物。
有兩個心跳。
一個太過於平穩,另一個太過於虛弱。
小傢伙立刻想到了什麼。
但也不容他站起身,身側的大門便被推開了。
一個身材修長的男管家拖著一個什麼東西,站在那裡。
那個東西似乎還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就那麼一瞬間,小傢伙看清楚了那是一隻滿是淤青的手臂,連著的是一隻失去指甲的結著血痂的手。
那隻手正無力地抓著管家的手。
而管家的手裡一把攥著的是她的頭髮。
很快那隻手就垂了下去。
「啪!」
一聲,砸在地上。
管家一把將她拖了進來,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見那是一個傷痕纍纍的中年女人。
她與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認識。
小傢伙見到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人時,居然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
但下一刻他的心就被揪了起來。
因為他看見了那個中年女人望向他的眼神之中滿是恐懼和哀求。
然而這時,男爵不緊不慢地一步一步踱步到了門邊。
一手拎著餐刀,另一隻手接過了管家遞過來的頭髮,還多纏了幾圈。
此刻所有人都明白這個瘋子要做什麼。
但根本沒有任何人來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應。
男爵的餐刀便割開了這個女人的咽喉。
飛濺的鮮紅直接撒上了餐桌。
「……救……嗬嗬嗬……」
中年女人兩隻手努力地捂著自己的脖子。
一雙眼睛一直盯著小傢伙,有不解,憤懣,怨毒。
但是小傢伙沒有動。
本來還能鎮定的女人此刻剛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就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
而男人則猛然站起,抓著手上的餐刀,想要衝過來。
可在他的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兩個僕人,一把將他按住,按回了自己的座位。
就連手中的餐刀也被奪走了。
男爵面無表情地掰開了女人本就沒什麼力氣的雙手,劃下了第二刀。
這一次肆意揮灑著直接就奔向了離著最近的小傢伙,一些在他的衣服上,還有一些在他的臉上。
女人的眼神愈發的暗淡了下來。
小傢伙仍然沒有動,卻盯著女人渙散的雙眼。
男爵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
他的聲音像是走調的八音盒裡極為不和諧的旋律:
「魂靈為體,血肉為舟……
……
……棄舟而去,方見真理。」
說完鬆開了已然死亡的女人。
跨過了她,走到了小傢伙的面前:
「巴斯特·艾倫,下等的賤民,我賜你無上的榮華……」
站在一邊的管家立刻就拿出了一隻小杯子,揪起了血泊中的女人,盛了她的血,遞給了男爵。
男爵接過杯子,但也將刀拎在手裡,同時向著巴斯特遞了過去:
「也可以賜你無盡的死亡……」
威利斯說話期間,小傢伙的眼睛沒有離開中年女人的雙眼。
他可以看見在那個女人眼睛里的自己面無表情,甚至還有一絲的輕鬆。
直到一小杯的紅色和那把還殘留著腥味的刀遞到了自己的面前。
小傢伙才抬頭看著男爵。
沒有恐懼,沒有驚慌,甚至沒有任何的情緒。
在女人完全失去了生機之時,巴斯特看到的是她眼中的解脫。
而現在他看著男爵的眼睛,那一雙灰綠色的雙眼如同深林之中的泥潭。
小傢伙突然咧嘴一笑,一把奪過了男爵手裡的刀,扎進了自己的胸口。
這一下,本來被按住的男人猛然再次站起,只不過他還是被死死地按在椅子上不得動彈。
憤怒化作了毫無意義的嘶吼,他瘋狂地掙扎著。
而女人則不顧一切地沖向男爵。
男爵低頭看著那個癱軟在椅子里那個出氣多進氣少的小東西。
他的眼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聲音卻平靜如水。
「送客。」
拿了旁邊管家遞來的濕熱的手巾,隨手扔掉了手裡的小酒杯。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任由身後被僕人們攔住的女人像一隻發狂的野獸一般咆哮著。
他走進了黑暗,卻也沒有立刻用手裡的手巾擦一擦自己沾著女人鮮血的手,擦一擦臉上被小東西濺上的血點。
面沉如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直至一路走到了自己的書房門口。
這才擦去了手上和臉上的血腥。
書房裡一個慵懶的女聲響了起來:
「進來吧。」
男爵這才推開房門。
書房內滿是溫暖的光芒,巨大的書桌上坐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
她穿著薄紗一般的白色絲質睡衣,一手正翻看著一本厚重的書籍。
她的側臉即使是世間所有繪本之中所繪畫的美女都難以擁有。
一頭銀灰色的頭髮如同閃耀著星輝斑斕般垂落。
一雙玉足自然的盪在睡衣的裙擺之下。
男爵站在門口,低著頭。
而少女也沒有看他,她翻過一頁:
「男爵大人是要我親自來請你進來嗎?」
威利斯身為領主,卻在一個少女面前畢恭畢敬,也沒多話,便邁步進來,直接跪倒在少女的面前。
少女又翻過一頁:
「沒能談攏吧。」
威利斯伏得更低了。
少女這才偏頭看著平日里的男爵大人:
「我在問你話呢?」
少女用纖纖玉足踢了踢威利斯的頭。
威利斯也沒有躲避。
少女突然嫣然一笑,這偌大的書房竟然也明媚了三分。
「那你先下去吧。」
「是。」
威利斯只回答了這一句,便低著頭起身倒退回了書房門口,正要退出書房觀上房門,卻聽得裡頭那少女笑道:
「你應該叫我什麼的呀?」
這個領主竟然一下就跪在了房門口。
也只是片刻的沉默。
「……是,母親……大人……」
少女笑得更加地放肆了:
「好了,去吧。」
威利斯這又起身退了兩步,帶上了房門。
黑暗之中他抬起了頭,只覺得自己的眼瞼下方有些發癢。
男爵伸手摸了一下,一小塊硬呼呼的東西就被揉成了粉末,散溢出了一絲甜腥味兒。
這才拿起手中已經冰涼的濕手巾用力地擦著那塊地方。
就好像要將它扣下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