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異鄉

月明星稀，流雲拂過。

男爵府邸里的嘈雜和荒唐，在廣袤的天地間如此渺小。

二樓的餐廳。

放著雅緻燭台的長條餐桌上，十數人落座其間。

桌上的食物、餐點，在某些人眼裡談不上海味山珍，在一些人眼中就是窮奢極欲。

長桌為首的是威利斯男爵。

他默不作聲，拿著銀質餐刀隨意地在面前還帶著血絲的羊排上划弄著。

在他的左右手兩個最近的位置分別是巴斯特和彼得，安娜的位置緊挨在彼得的旁邊。

卸下了圓盾的卡洛琳則在巴斯特的旁邊。

再往後的兩側就是附近鄉里有頭有臉的那些。

他們按著家族資產排著座位，越高的離男爵也就越近，越低的只能坐在靠近門口的桌位。

商行夫婦為了婚禮上的台花和鐘錶匠一家吵得面紅耳赤。

他們的雀斑臉小女兒此刻一雙眼睛笑意盈盈地盯著巴斯特，努力地想要跟他多說說話。

若不是卡洛琳坐在他們兩個的中間，商行家的小女兒那副樣子看起來就像恨不得一把將矮她一個頭的巴斯特攬在懷裡，傾訴衷腸。

這一切是如此的陌生。

巴斯特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這個小姐的問話，心思卻不在她身上，眼睛盯著自己碗里那隻被烤的金黃的小鳥，注意力則全在右手邊的男爵身上。

輕微的風流告訴他，男爵似乎也在出神發獃。

這也太陌生了。

數年前男爵帶著他的護衛騎士團囂張跋扈地來到鎮子里，強行徵收了一次稅款，將那些不願意繳納稅款的傢伙一一懲罰，這其中就包括了巴斯特的父親。

那天下午永遠銘記在年幼的巴斯特心中。

若非彼得師傅正好遊歷至此，為父親接好了斷手，又直接找到了男爵進行了一次談話。

之後的一切也不知道會往哪裡發展。

在巴斯特的眼裡：

彼得的醫術無疑是高超的，父親的手逐漸可以活動，但依然使不上大力氣，幹不了重活。

彼得的勇氣無疑是非凡的，敢於和象徵著權利的男爵叫板，並為這片領地上的領民們爭取了些許的寬限和利益。

而同樣在巴斯特的眼裡：

男爵的行為無疑是令人生厭的，他喜歡將無辜者逼上絕路，喜歡制定各種奇怪而嚴苛的律法。

男爵的本身無疑是令人害怕的，在國立學院學習后，巴斯特清楚地知道男爵同樣是一個魔法使，還是一個遠強於薩伊娜的戰巫。

巴斯特還記得將那陽光下的一劍通過那個意識空間分享給了喬米，喬米沉默了一會兒道：

「小傢伙，如果你沒有將你的記憶誇張，那麼只要在這傢伙的三步以內，他可以直接取了波丘利那老頭子的項上人頭。」

但此刻眼前的一切就是如此陌生。

原本高大自信的師傅在自己的對面同樣的窘迫。

彼得深居簡出，少有跟這麼多人接觸的時候，巴斯特自然不會知道彼得天生對於人多的場合不適應。

而原本可怖的男爵，在自己旁邊發獃，看起來就像一個四五十歲精神還不錯的普通男人。

「巴斯特？……巴斯特？」耳畔一聲聲呼喚打斷了巴斯特的思慮。

雀斑女孩兒笑著看著巴斯特，滿臉的關切：「怎麼了？您是哪兒覺得不舒服嗎？」說著她的眼神像是化出來的水一樣牢牢地包圍著少年。

這一切，真的太陌生了，不過是一年未歸，好像自己成為了一個外鄉人。

巴斯特看了女孩一眼，有些羞赧道：「沒，沒事。」

女孩的舉止得體大方，只是旁邊那個沉默的女戰士讓她看起來有些局促而滑稽。

卡洛琳徵詢似的望向巴斯特。

小傢伙感覺到了旁邊人的關切，才抬頭報以微笑：「沒事。」

冷不丁的，男爵的聲音響起，低沉而平靜：「那是飯菜不合你的胃口嗎？」

威利斯聲音的突然出現讓巴斯特身子輕微一顫，突然想到在公國如果一個貴族在向你問話的時候你不看著他，是最大的冒犯。

小傢伙趕緊看向男爵。

男爵卻沒有在看他，而是依然百無聊賴地划著餐盤裡的羊排。

巴斯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安娜想要開口，卻被彼得捏了一下手，這個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強壓生理上的不適感：「男爵大人，巴斯特才剛回來不久，舟車勞頓，可能還需要休……」

威利斯放下餐刀。

餐廳里也安靜了。

之前的聒噪和爭論彷彿都不服存在。

他抬眼掃了一眼彼得，又看向了巴斯特，再看了眼小傢伙餐盤裡那隻一動未動的烤鳥，沒有說話。

彼得眉頭緊鎖，這回安娜在桌子下牢牢地牽住了他的手。

男爵舉杯，商行一家反應最快，舉起了杯子，其他人紛紛效仿。

最後才是牆角幫的一眾人。

巴斯特看著杯子里如同血液一般鮮紅澄澈的酒液，嗅著甘甜的芬芳，拿著杯子的手卻滿是汗水。

男爵環視了一圈，見眾人都舉起了杯子，才緩緩道：「為了領地的未來。」

「為了領地的未來。」眾人稀稀落落道。

商人一家聲音最響，巴斯特的聲音微不可查，卡洛琳跟不上拍子，彼得都沒有張口，只是抿著嘴。

男爵頓了一會兒，復又道：「為了公國。」

「為了公國。」這次整齊了很多。

「為了……寒風的榮耀。」

「為了寒風的榮耀！」桌尾的那個傢伙激動萬分。

男爵眯著眼，這才舉杯一飲而盡：「為了寒風的榮耀。」

眾人齊齊舉杯，各懷心思喝乾了杯中的酒。

男爵起身：「諸位今夜相聚於此，是我的榮幸，請各位移步後花園，那裡已經備好茶點，稍後那裡會有吟遊詩人的表演，我先回書房一趟，請諸位於我不在之時也要玩得盡興。」

說著他便往外走，商行老闆笑靨如花，雙頰泛紅：「如您所願，威利斯大人，我們會在那兒等您。」

待男爵走出了餐廳，其他人才又開始喧囂起來，笑著，交談著準備去後花園。

桌上的那些食物卻沒動幾口。

沒有人來參加這樣的宴會是為了吃飽的。

雖然此刻忍受著腹中空空，但他們都有所收穫。

巴斯特也在此時終於看到了一絲家鄉的味道。

他喝完了杯中的酒，有些頭重腳輕，卡洛琳小心地將他扶住正準備和彼得、安娜一起離開。

男爵的僕人卻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們身側：

「男爵大人有事需要和葯巫大人商議，請巴斯特大人到書房與男爵大人一敘。」

眾人剛想一起前往，僕人卻躬身攔著道：「男爵大人只邀請巴斯特大人前往一敘。」

安娜剛想說幾句，酒壯人膽的巴斯特突然手臂一掙，脫開了扶著他的卡洛琳。

氣血上涌的他往前一步，有些口齒不清：

「走！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