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起之亂話一
正和大殿內。江世雨坐在金鑾寶座上,單手支額,眉宇緊蹙。殿內氣氛緊張,群臣低聲紛議。
昨日夜裡,江世雨收到急奏。一周前,西南兀族再度侵擾南江,佔去了西南邊陲永邑一帶,大有繼續侵佔的勢頭。益州都督文遠趕忙連夜上奏,派人快馬加鞭急送宮中。江世雨看完奏章后徹夜未眠。第二日召百官上朝。
「陛下,兀族屢次擾我南江,當調兵伐之,以絕後患啊。」交州刺史魏少仲振詞。
「是啊陛下,若不鎮壓,這兀族愈加囂張,哪日直闖中原,便是想鎮,也難避折兵損將,百姓遭殃啊。」旁臣增議。
殿內的聲音越來越嘈雜,主張討伐的聲音越來越多。從原本的低聲紛議變成了高聲闊論。江世雨始終一言不發。雙眉緊鎖。朱硯卿知道陛下此時在苦惱什麼。
兀族向來刁蠻兇悍,但是勢力一直不大,最早只是偶爾騷擾西南邊陲地區,多是搶掠,沒有侵佔之圖。所以南江先帝對兀族也沒有過分鎮壓,反倒是給了他們不少惠利,開放邊市給他們。然而兀族得寸進尺,後來不滿足與商貿互利,想要侵佔南江土地,便開始常常侵擾。若是過去,發生這種事情,陛下定是要派兵去鎮壓的。
長久以來,兀族屢屢騷擾,江世雨早有剿滅的念頭,然兀族數月前卻突然歸順北夏,整個局勢瞬間發生了逆轉。
現今兀族的領地相當於是半個北夏的領地。如果真按魏少仲說的調兵伐之,無異於跟北夏相對。要伐,也當是北夏遣兵伐之,不該輪到南江出手。照理來說,應先告知北夏,看北夏如何對待兀族。北夏若是不治,則南江北夏定是要爆發大戰。北夏若是治了,兀族也一定會記恨在心,他日報復,北夏也會跟著受遭罪。
伐也不是,不伐也不是。進退維谷,左右為難。江世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時下不出定斷。
群臣義憤填膺,正氣凜然得議論了很久,得出的結論無非是舉兵討伐。直到眾臣都注意到陛下一言不發的時候,才漸漸安靜了下來,意識到自己的無禮。
此時,站在朱硯卿對面的少府大人顏昌上前一步,緩緩道:「兀族侵入一事,不知朱大人有何見解?」
眾人一聽到顏昌提起朱大人,百雙眼睛都落在了朱硯卿一人身上。江世雨也微微轉頭,看著朱硯卿。
朱硯卿默了數秒,鎮定地說:「茲事體大,涉勢諸多,難有定奪。」
百官群聲嘩然。顏昌心裡冷冷地哼了一聲,想著朱硯卿也不過如此罷了。
江世雨閉上眼睛,不想再聽群臣雜議,一臉愁容地說:「今日先退朝吧,來日再議。」
眾臣看到陛下的愁容,也不好多勸,便行禮退朝。唯獨朱硯卿未走,仍在殿中。江世雨起身欲離,看到朱硯卿沒有走的意思,便說:「朱愛卿,不若與我去御花園走走?」
朱硯卿彎身回是。江世雨已經猜到了朱硯卿定是有話要對他說,礙於群臣在殿中未言。
朱硯卿跟在江世雨後面,走到了御花園。江世雨支開了身邊的奴才侍女,與朱硯卿一同坐在尚德亭中。四周僅有鳥鳴流水之聲,無人語旁雜。
「硯卿,你有什麼話要同朕說?」江世雨看著朱硯卿問。只有在他們兩人的時候,他才會這麼叫朱硯卿。
「陛下,兀族一事。臣略有想法。不知當不當講。」朱硯卿若有所思地說。早在北夏太子的迎宴上朱硯卿就在思考兀族的事情了。想必也是早已料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但講無妨。」江世雨說。比起在朝上聽群臣的無序雜議,他更願意聽眼前這個謀略過人,才智超群的朱硯卿所言。
「此事定有蹊蹺。數月前歸順北夏,為何今日才來犯。按兀族以往的作為,差不多兩月一次搶掠。而歸順北夏之後,安好了數月有餘不曾來犯。若是北夏暗中勾聯兀族,完全不必只侵佔邊陲小地,以北夏的實力大可一舉攻下一城。」朱硯卿正色道。
「恩,有理。益州兵力較之秦嶺確有懸殊,從西南突破是絕佳之選。不論北夏對我朝兵力是否知曉,若要趁人不備一舉拿下一城並非難事。」江世雨點點頭。
「然而如今兀族的行動,卻並非如此。這很可能說明侵佔一事北夏並不知情,是兀族自身的行動。不妨做個假設,如果說,陛下不知此事與北夏無關的話,會如何行動。」
「若是不知與北夏無關,朕大概會派人去北夏詢問夏芳君吧。」北夏當今皇帝夏楨,字芳君,是夏雲的父親。與江世雨關係甚好。
「信使來回半月有餘,足夠兀族安寨駐營了。」
「呵,沒想到這兀族,倒是變聰明了。」江世雨聽懂了朱硯卿的意思。兀族就是為了利用南江與北夏的和睦,故意歸順北夏。其侵佔南江的心早已有之。按常理,兀族歸順北夏后,陛下定會先詢問夏芳君的想法,不會輕易派兵,而信使來回的時間讓其能夠安寨駐營,事後再攻便難了,西南巴蜀地形向來險惡,山川縱橫,江河水急,易守難攻。
「那,以你之見,要如何應對?」江世雨問。
「依臣微見,不若將計就計。先密調交州五千兵力,藏益州永昌內。派人前往北夏與夏芳君說,兀族擅自侵入南江境內擴充領地,目無北夏天子,大有逆反之嫌。芳君自會派兵來鎮。此一月間,兀族見無人阻撓,便會再次進犯。這時一舉拿下,與北夏一同順勢攻入兀地。」朱硯卿答道。
「一月里兀族安寨駐營,要如何解決?」江世雨問道。方才如朱硯卿所言,兀族利用南北和睦的關係,南江定然不敢貿然攻之,就是為了給自己爭取時間。
「對兀族而言,他們要爭取的無非是時間。然而這個時間,對我等而言也是一樣的。他們有一月,那我們,自然也有一月。派益州都督文遠領率一百精銳,密勘邊陲黎山地形,待與北夏匯兵之日,即可用之。」朱硯卿說。
「哎,還是硯卿可靠。」江世雨輕輕鬆了口氣。
「陛下過獎了。」朱硯卿作揖。
「朕今日就擬好密件,明日派人傳去。」江世雨的緊縮的眉頭總算是鬆了下來。說罷,江世雨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朱硯卿也趕忙站起來。
江世雨與朱硯卿於少年相識。那時身為太子的他,周圍危機四伏。不少人想要致他於死地。宮內朝中以扶持各個太子為目的的黨羽鬥爭紛亂複雜,層出不斷。
一日宮中盛宴,有人謀刺江世雨。朱硯卿奮身擋下,血流滿地,險些喪命。先帝江照年因此賜官朱硯卿。那年朱硯卿十五歲,以年紀尚輕,學識閱歷不足為由,拒而不受。江照年十分賞識他,便邀朱硯卿與江世雨一同在文書閣學習。
讀五年,朱硯卿二十,江照年賜官廷尉平,佐其父朱皖白。兩年後其父離世。又一年,先帝駕崩,江世雨繼位,架空三公與丞相一職,提拔朱硯卿為廷尉。
論學識,論才幹,論謀略,江世雨都確不如朱硯卿。但是多年來的相處,讓兩人形成了無形的默契。江世雨無法解決的政事,都會讓朱硯卿解決。他放心的將國家大事交於朱硯卿。凡是要件,均與其共同商議。朱硯卿也不負所望,無論是財政,軍事,國策,各個領域無不精通。當今南江的繁榮,朱硯卿可謂是功不可沒。
有這樣一位英才為己所用,忠心耿耿,實乃古今帝王之所向也。江世雨甚幸自己能得到朱硯卿這一能人。若不是他當年捨身相救,當今南江天下還不知是誰的。
還記得當年江世雨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出將當年謀刺江世雨的人,株連九族,連根拔起。他曾說:「朕的性命,父母所賜,朱家所續也。」
自此朱家一家獨大,徹底成為南江的數一的名家,十多年來無人敢撼動,也無人能撼動。
兩人說完國家大事,便稍稍放鬆了心情。移至園內散步。
御花園內,百花爭奇鬥豔。芍藥牡丹,開滿了枝,濃香四溢,沁人心肺。路過一叢扶桑花,江世雨停下了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麼。
轉身問朱硯卿:「硯卿,你那愛女朱槿現在如何?關於下咒之人可有頭緒?」
朱硯卿搖搖頭,說:「依然未有線索。國師曾囑近來愛女多遇兇險,需小心,臣下甚是憂慮。」
「靈雲國師與我提及此事,說已和北夏的夏雲太子約好,要暫住朱府,以便保護。」江世雨說。江世雨還以為靈雲國師會派端兒去保護。想來怕是礙於江若端太子身份,明著護朱家之女容易引世人非議,所以才假借北夏太子借住之名,讓北夏太子夏雲去保護朱槿。不愧是靈雲國師,考慮縝密周全,滴水不漏。江世雨心想。
「正是。此事北夏太子殿下肯相助實屬朱某意料之外。」朱硯卿也從未想過北夏的太子會願意幫助朱家,未曾料到國師會與夏雲太子約好,讓其以客身份借住朱家,保護朱槿。
「不如,讓端兒也去幫忙吧。」江世雨說。連北夏太子都肯幫朱家的忙,自己家的太子哪還有不讓出手的道理,江世雨心想著。何況憑他與朱硯卿的交情,只要朱硯卿說一聲,就是全天下的道家術士江世雨都可以給他找來。
「此事兇險,太子殿下若是卷進來,怕是不妥。」朱硯卿想要推辭。有北夏太子幫朱槿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再加上江太子的話,天下還不知道要怎麼議論。人言可畏,還是謹慎為好。
「有何不妥?北夏太子都可以不顧兇險了,端兒就不行?是看不起朕的端兒么?」江世雨佯裝生氣。他太了解朱硯卿了。照朱硯卿的性格,凡是容易有隱患的事情,肯定是會推辭的。
「臣下不敢。太子殿下自然是能力超群。朱某隻是擔心會有不測。」朱硯卿憂心忡忡地說。
「放心吧硯卿,端兒的能力肯定不比那個北夏太子差。既然師從靈雲國師,何不讓他藉此檢驗一下多年來學習的成果?」江世雨拍拍朱硯卿的肩頭。
朱硯卿知道,江世雨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如果再拒絕,就是大不敬了。只好點頭答應。家中一下子住進南北兩位太子,讓朱硯卿汗顏。這萬一有個差池,朱家就要背負滔天重罪,整族難逃。他的內心實在惶恐難安。事已至今,又推脫不得。朱硯卿不由得深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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