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百年之結十一

第83章 百年之結十一

「你沒有罪。」夏泠淡漠地說道,「你只不過是……」

後面的話,夏泠沒有說下去。他眼前癲狂的少年似乎因他的話冷靜了三分。

玄武直起身,臉上的笑依然略帶扭曲。他朝著夏泠發問:「那誰有罪?你么?還是那個親手殺死你孿生弟弟的霄淩師兄?嗯?」

夏泠的眼神愈加冰冷,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散起某種危險而不穩的氣息。挑起某人內心傷痛的神獸故作不知,仍是一臉可怖惡意的笑。

「哦,對了,他還是替你殺的。聽說你們師祖本是給你下的教令,要你手刃叛變的夏汀,結果霄淩替你動了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很意外是不是?你是不是以為霄淩會跟你一樣殺不了他?哈哈哈哈哈哈,誰知道他居然下得了手。怎麼樣,看著自己的孿生弟弟被師兄殺的感覺如何?」

玄武越說越狂,全然不在乎自己說出的話會導致什麼後果。他亦是不曾懼怕。反正夏泠是不可能殺他的。他雖然被禁錮在此地,但這裡依然是他的地盤。

「看來你的心魔還是未除。」

伴著一句不帶殺意的溫和話語,夏泠緩緩抬起手臂,五指微張,掌心聚起一股無形的靈力。他的周身始終不帶任何壓迫的氣息,但是只有見識過他出手的人才會清楚,他那份溫和只不過是騙人的戲法。他並不是易怒之人,此刻卻有了想要狠狠教訓眼前這個不識好歹的少年的衝動。

「哈哈哈哈哈哈哈。」玄武笑得直不起腰,半喘著氣說道:「你也不一樣?」

夏泠怔了一瞬,隨即發笑。手中運起的靈力如煙一般消散開來。被眼前的人說對了,他的心魔亦是未除。只是他與玄武不同,玄武因心魔而被禁錮,而他卻沒有。如此一想,他便覺得心情似乎略好了點。連笑都似乎明朗了幾分。

看到夏泠的笑,玄武皺了皺眉。玄武厭惡他的笑。那虛偽的溫和笑意讓他作嘔。他的一切都像是假的,他的話也罷,笑也罷,統統都像是假的。他分明能力極強卻從不外露,知曉一切卻佯裝不知。

連他方才這般激將刁難,夏泠都沒有露出過多的破綻。換做他人,根本無法忍受那些揭人傷疤捅人痛處的話語。夏泠他究竟是真的能忍,還是他根本就不曾真正在乎自己的弟弟?玄武發現自己看不懂眼前的人。

「你究竟還要裝多久?」

「嗯?」夏泠像是沒有聽懂一般,揚起半個音調。

「我問你還要裝多久?」玄武繼續說。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玄武。」夏泠笑著攤開手。

「你不懂?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你不懂。」

玄武揮出一道歷風,將光滑的池面劃出一條長壑。如刃的風直朝夏泠而去,卻在將要碰到時,被那人偏頭躲開了。風刃砍上了夏泠背後的巨大紅柱,留下深深的痕迹。若不是他被結界束縛,他肯定要和夏泠打起來。這是他第二個討厭如斯的人。

夏泠仍是半倚著紅柱,一臉平靜地看著剛剛清醒卻又開始瘋起來的玄武。

「是不是除了他以外,你們杏雨教的人都是那麼虛偽?」玄武抬起手,正正地指著夏泠說,「你懂,其實你什麼都懂。所以你才會來找我,因為我這有你想知道的東西。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想問夏汀的事情,想問玄霄宮的事情,想問我所知道的一切。你以為我會告訴你么?就憑你替霄淩送了一根杏枝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泠仍是笑著。他不過白袖一揚,人已立在玄武身旁的清池上。玄武顯然是沒料到夏泠會突然近身,雖然他並不懼怕,但本能地還是想拉開距離。只是他還未動身,就被夏泠一手扣住了肩,另一隻手則撫上了玄武的臉,看上去溫柔至極。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聰明?」夏泠臉上帶笑,眼中藏著讓人捉摸不透的心思。

「啪」的一聲脆響,玄武打開了夏泠的手。他還沒有大度到可以容忍這人不僅直呼他的名字,還大膽地伸手碰他的地步。

「誰允許你碰我的!」玄武微運神力,與他拉開數尺距離,摸起自己的袖角就往自己臉上死命蹭,恨不得把剛剛夏泠碰過的地方蹭脫一層皮。

夏泠放聲大笑,為自己扳回了一局感到無比暢快。他這一笑又惹得玄武不痛快了。玄武氣哼哼地轉身準備回到池子里去,不想再理這個人。

「我若是說,霄淩師兄從未想害你,你信么?」夏泠看著玄武的背影,淡然而道。

玄武微微一怔,而後轉頭看著夏泠。少年太過純粹,心思易懂,他滿臉寫著對夏泠說的話的懷疑。但是他卻沒有立刻反駁,不知是出於內心深處隱隱的搖擺不定,還是因為此刻夏泠的神情認真得不像玩笑。

夏泠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來的目的可不是為了給他師兄拉攏神獸的。玄武會將並蒂蓮給江若端,正是因為察覺他是霄淩的弟子。即便那道結界確確實實害他無法掙脫禁錮,但是平心而論,玄武是敬重霄淩的。

「我信不信又如何?」玄武反問道,「難道我信了,他就會除了結界放我出去?」

夏泠搖搖頭。既是對玄武反問的回答,又是對他這種性子的無可奈何。

「你比夏汀還讓人討厭。」玄武冷臉轉身,只留下這句氣憤的話就沉入池中,深不見影。

殿內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異響。夏泠回到了岸邊,只是抱著雙臂靠在一根紅柱上,沒有離去。

他抬起頭望著池子上空的天井。那裡有一片純澈如水的藍空,不論晝夜寒暑,它都不會變。因為這是他親手下的結界,其名為「幻」。

不同於霄淩師兄那極具實用性的禁錮結界,他設下的卻是一個看似沒什麼用的「幻」界。十九道結界里,只有他設的結界不會束縛玄武。

霄淩曾問他,為何設此結界。他看著自己下的幻界說,你不覺得這天空很美嗎?就如同玥崖山上看到的一般。

他記得霄淩皺了眉頭,許久之後方問道:你覺得這是仁慈嗎?

仁慈?當然不是。連霄淩都看得出是殘忍,他又怎會不知。他明知失去主人的玄武有多憎惡杏雨教,明知他會連帶玥崖山一同厭惡,卻還是不自禁地給了他一個幻界。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這麼做。也許是正如玄武說的,他真的很讓人討厭。

興許是太久沒有人與他提起夏汀了,以至於他今日心神被那少年的話攪得一團糟。原本的打算亦是被他一時意氣用事給毀了。

神獸的反應本在他意料之中,他以為自己可以放下過去的種種苦痛,沉下心思去與玄武交易。可是卻還是被動搖了。他到現在都無法接受留在他心裡那道的深深疤痕。

過去數十年他從不曾與玄武談及舊事。於他們兩人而言,舊事太過苦痛。他與霄淩或許都猜到玄武知道些什麼,但以玄武的性子,除非玄武心甘情願告訴他,否則根本無法問出些什麼。

他一直在等一個可以撬開對方心鎖的契機。直到不久前,這個契機出現了。霄淩托他轉贈杏枝給玄武。師兄這一舉,實在是包含了太多可能。

玥崖山的杏枝亦是杏雨教信物之一,只要他肯將杏枝真正給玄武,那麼神宮中的結界便形同虛設。以此為代價能換到什麼,他再清楚不過。可是他卻不想如此,因為這是師兄在幫他。這份好意,他一點也不想要。

他寧願把杏枝白白送給玄武,也不想借著師兄的情來達成目的。誰讓那個人的手上沾染了他孿生弟弟的鮮血?

叛亂過後,四大神獸都沒有被追責。因為在叛亂之中,玄霄宮主一隻神獸未招。加上玄武後來闖上玥崖山,更是讓人確信神獸對叛亂一事全然不知。

神獸們對於叛亂究竟知道與否,他難以定斷。他對此亦不是真正的關切。他只想知道關於他弟弟夏汀被殺之前的事情。

那場害死他弟弟的叛亂,至今仍然是一團謎。他無法相信自己的弟弟會叛變,正如玄武無法接受玄霄宮主血洗仙門一樣。

他的師兄殺了夏汀。於理智上,他無法怪罪霄淩。因為霄淩是為了他才動手殺了夏汀的。霄淩一直對他們兄弟二人極好,又怎麼忍心看他們自相殘殺。於是霄淩選擇了替他背下弒弟的罪名。

但是在內心的最深處,他恨霄淩,恨他怎麼下的了手?他們三人可是一同長大的啊,他難道沒有心?他恨無法保護夏汀的自己,恨給他下教令手刃親弟的師祖,恨那個發起叛變的玄霄宮主。

從那時起,他的心中始終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魔,牢牢地將他囚困。

所以他逃了。三十六年前,他隨北夏先帝出山,只是為了逃離那個讓他傷心的地方。他帶著一道教中密令從此不願再回頭。

而後霄淩跟著南江的先帝也下了山。他猜,霄淩手中定然也有一道密令。按理來說,那道密令該是和他的一樣。但是,多年過去,憑藉他的推測,那道密令絕對有蹊蹺。思至此,夏泠的眼神黯了幾分。

「玄武,你究竟知道多少呢……」略帶悵然的聲音打破了殿中的安靜。也不顧是否有人應他,夏泠凝望著天井,自顧自地說下去:「三百年前,洛陽有一戶官宦世家……」

神殿之中,清凜的聲音悠然而起,訴說起那快被人遺忘的陳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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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語花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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