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百年之結十二

第84章 百年之結十二

三百年前,洛陽有一官宦世家夏氏。那年寒露,夏氏的大夫人產下一對孿生子。

那對雙子長相極好,無比討人喜歡。因兩人同日生,皆是五行缺水,夏夫人給他們一個起名為夏泠,一個名為夏汀。泠汀泠汀,同為水音。只願這對雙子能清澈如水,純美無垢。

四年過去,人們漸漸發現這對雙子極其相似,不論是性格喜好,還是言談舉止。但是人們依然能區別二人。只因身為哥哥的夏泠總是更加優秀,出類拔萃。只需任意考一考,就能分出誰是夏泠,誰是夏汀。

後來洛陽來了個白袍道人,他無意中看到了從夏家出來的夏泠,一眼便看中了夏泠的根骨。那是極為罕見的優異根骨,放眼天下找不到第二個。道人隨即跟夏家談及帶他回玥崖山一事。夏家一聽,無不歡喜。能上玥崖山意味著就是半個仙人了,如此好事怎會不答應。

夏老爺連連點頭答應。夏夫人念及感情,猶豫不決,但終於還是聽了丈夫的話,肯讓道人帶走夏泠。

到了臨走那天,夏泠牽著夏汀的手,站在道人面前,對他說:「這是我的弟弟,夏汀。你若是想收我為徒,那你也必須收他。因為我們是同一個人。」

道人驚得睜大了眼,竟不知道原來夏泠還有一個孿生弟弟。原來當時道人看見夏泠的時候,夏汀正巧病了,連著幾日都在屋中養病。道人自然不知。

震驚過後,道人卻是拒絕了夏泠的請求。夏泠為他為什麼。

道人說:「你可知,一人僅能有三魂七魄?」

年幼的夏泠搖搖頭。道人長嘆一聲,默不再言。

夏家的人未料及此事,趕忙出來勸夏泠。而夏泠只是抓緊了夏汀的手,不論夏家的人怎麼勸,他都不肯放開。

道人只能作罷,不願強求。他辭別夏家前,又問了夏泠一遍:「當真不同我走?」

夏泠很肯定地答:「若是能一起收下夏汀,我便跟你走。」

道人惋惜不已。

三個月後,夏家又來了一位道人。這次來的道人與之前的道人皆是穿著素白的袍子,但是卻一身仙風傲骨,那俊美容貌實在是讓人無法挪開視線。他身邊還帶著一個看上去淡漠無言的孩子。

這位道人同樣是為了夏泠而來。夏泠依然是那句,若想收他為徒,就必須也收下夏汀。

仙風道人顯然是知曉此事,他笑著答道:「當然。如你所願,我會收下你們二人為徒。」

夏泠終於點下了頭。

於是仙風道人將他與夏汀帶上了玥崖山。

而後他才知曉,這位仙風道人竟然是碧溪宮主,為了收他為徒親自下山。而那位跟在他身邊的孩子,叫霄淩,聽說是師祖帶回來的人。

果然不負眾望,夏泠的根骨資質遠遠高於常人,他用不到十年就完成了其他人五十年的修行。教中能做到如此程度的弟子,僅有三人。另外兩人一個為霄淩,一個為白海宮的祁飛霜。

但是他的弟弟夏汀卻是與之相差甚遠。在修行這方面甚至可以稱得上拙鈍,常年刻苦修行,卻難有半點進展。夏汀因此受了不少譏諷與欺負。

轉眼之間,兩個孩童長成了少年。夏泠為了不讓夏汀難受,他學會了斂去鋒芒,讓自己變得與其他弟子一般普普通通。碧溪宮的弟子都說,宮主是看走眼了,才帶回這麼平庸的兩人,縱使夏泠曾經天賦秉異,那也不過是曇花一現。

但是夏泠不在乎。他與夏汀在玥崖山上度過了平淡的一日又一日。玥崖山上的杏花四季紛飛,不論雨雪寒暑。就在夏泠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這麼下去的時候,玄霄宮主叛變了。

那時,山上處處伏屍,血流成河,讓人觸目驚心。因玄霄宮得絕城相助,加之叛子眾多,白海與碧溪兩宮竟難以抗衡。夏泠迫不得已向夜城城主求援。借著夜城城主的力量,玄霄宮終於被拿下。

絕王損了不少魔將,決定閉城,百年內不會開城,不涉足世間之事。杏雨教亦是因這場叛亂大傷元氣,只能調養生息,暫不與絕城追究。夜城雖也有折損,但較之前兩者而言,要輕得多。

叛變被平,夏泠卻覺得愈發不安起來。一種隱隱的直覺告訴他,事情並沒有完。果然,教中白海、碧溪兩宮還藏有叛徒。師祖回山後第一件事便是清理門戶。

只是夏泠不會想到,夏汀竟然也叛變了。他身為夏汀的哥哥,一直在他身邊,竟從未發覺。直到夏汀在他面前癲狂地笑著,笑他這個哥哥一無所知,他才真正相信了夏汀已經叛變的事實。

師祖教令已下,讓夏泠親手殺了夏汀。夏汀的本事遠遠不如他,要殺他實在是太過容易。但是夏泠卻在每次快要取他性命的時候避開了要害。

夏泠的內心在痛苦地掙扎,他不想殺夏汀。他要如何看著那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兄弟死在自己的劍下?他終於無力地垂下劍,因為他根本下不了手。

夏汀卻是趁他哥哥動搖心軟之際,反手運劍,直朝夏泠心口而去。劍未尚刺入,一股猩紅的血從夏汀的口中溢出。

夏汀倒向在了地上,他的背後是一道被劍刺出的血窟窿。夏泠看見霄淩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手中的劍上還在滴血。是他殺了夏汀。

「為什麼?」為什麼殺他?他的師兄為什麼要殺夏汀?夏汀抬頭看著霄淩,等他的回答。

「他要殺你。」霄淩側開臉不想看他一臉絕望痛苦的樣子。

「他要殺我……」是啊,夏汀剛剛分明是要殺他。為什麼他會覺得夏汀要是殺了他就好了?為什麼要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弟弟死在面前?為什麼是霄淩殺了夏汀?

夏汀的血紅得刺眼,讓夏泠恨不得挖掉自己的雙眼,恨不得自己從來不曾見到他死的樣子。他近乎是發狂地運起靈力,朝他師兄襲去。

從那一刻里,他的心裡就有了魔。

也許是因為夏汀被殺徹底刺激了他,讓他在那一天發了瘋,什麼藏鋒,什麼偽裝,他統統不要了。既然夏汀已死,他藏鋒還有什麼意義?

這時候教中弟子們才真正見識到夏泠的能力,那早已是上穹階的能力,竟然生生被他藏了近百年。

後來的事情,他記不清了。只記得醒來的時候,是在杏雨教內專門用於療傷的凝露泉里。沒人告訴他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唯一知道的是,霄淩師兄跟他一樣身負重傷。

醒后的夏泠不語不笑,像是失魂傀偶一般整日待在山上的杏花林中。日復一日地看著花開花落。

半月後,北方神獸玄武闖入了仙門。

霄淩找到了夏泠,不由分說地帶他去鎮壓幾近入魔的玄武。夏泠看到了玄武,凶狂的神獸滿身的血污,手上還拿著不知是誰的殘肢,赤紅的雙眼透著無盡的殺意。夏泠似乎是笑了,他看著玄武,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發狂的神獸一遍又一遍地發問:「他在哪裡!到底在哪裡!」

「他死了。」

夏泠猶記得他是這麼笑著回答他的。他與玄武就像是兩個瘋子,一個笑著,一個怒著。

玄武根本聽不進去任何話語,抬手就是一擊寒冰淬,把沒有躲閃的夏泠打得口吐鮮血。

夏泠笑得愈加放肆了。在芸芸教眾面前,他抽出陪在他身邊多年的離歌劍,運出了他們從未見過的劍法。紅血暈染白袍,劍花宛如聖蓮綻開在他周圍。他的每一劍都能掀起一片杏花浪,每一招都美得如同神祗醉酒。見過之人無不喟嘆。

仿若回到少年時,同那日在夏汀與霄淩面前舞得那一劍如出一轍。但是有一個人的心卻在滴血,那些劍彷彿都剮在了他的心上。那個人怔怔地想:不一樣。

霄淩摸上自己發疼的胸口,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想著,為什麼會不一樣。劍法還是那劍法,一招一式全為變過。但他卻分明覺得,不一樣了。

人卻不再是那時的人。夏泠不是了,他亦不是了。

夏泠總是那麼溫和。他的劍法也如同他一般,溫和無比,甚至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殺意。溫和之下的又會是什麼?是血淋淋的露骨傷痕?還是壓抑在最深處的掙扎陰暗?

霄淩看得出夏泠的心情極好,那因興奮而躁動不已的表情讓他覺得陌生無比。他不懂為什麼。有那麼一瞬間,他認為夏泠是真的瘋了。

夏泠與玄武打得難解難分,受傷越來越多。但他執意築下的結界讓其他人無法插手。他是真的高興,看到玄武的時候,他那黯灰的心就被玄武泛紅的眼點亮了。

真像他自己啊。夏泠在內心笑道。他彷彿在玄武身上看了自己。一樣是失去重要之人,一樣是幾欲失智癲狂。只是他壓抑著,藏匿著所有的痛,玄武卻是毫不遮掩,沒有半點恐懼地將真實的自己放在人前。

兩人從山門打上了山崖,從深潭打到了杏林,落得滿身是傷卻渾然不覺。

「他……在哪裡……」玄武低聲吼問,一說話就扯動了不知道多少傷口。

「他死了……不管你……問多少遍。」夏泠亦同玄武一樣,忍著滿身的傷,半喘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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