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百年之結十三
他究竟是在回答玄武,還是在回答自己?
即使內心無數次地告訴自己「他死了」,但是從嘴中說出來,要自己承認卻是痛如刀割的事情。
「死了?死了……他……他死了?」終於聽進去的玄武愣在了杏林中,口中喃喃。
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夏泠的嘴角上揚,他眼前的玄武此時簡直同他知曉夏汀死去后的樣子一模一樣。
「是你們殺了他!」玄武目眥欲裂,半瘋魔的他在嘶吼。
「沒錯。」夏泠仍是笑著答他。
「啊啊啊啊啊啊!」
神獸響徹天際的絕望喊聲刺痛著夏泠的耳,但他渾然不覺。
再瘋一點,再狂一點,最好就這樣墮入魔道永不翻身,將這滿山的杏花再度染滿鮮血。夏泠看著玄武一點點入魔,不禁為自己心中的這個想法感到興奮戰慄。
他本也同玄武一樣,快要入魔,是霄淩師兄攔住了他。
真是可笑,既要殺他親弟,還要救下他,留他一人飽受煎熬。霄淩分明可以用符攔住夏汀,而不是直接殺他。但是他沒有這麼做。他選擇了替夏泠擔下了弒弟的罪名,完成了那道師祖下給夏泠的教令。拿著一句「他要殺你」當借口未免太過拙劣?
夏泠笑著笑著,突然笑不出來了。
他知道的,霄淩對他從來沒有不好過。如此簡單的道理,他再明白不過。只是他一度被絕望沖昏了頭。比起弟弟的死,霄淩對他的好算的了什麼?
他不該殺了夏汀,不該殺了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他。
夏泠面無表情地看著玄武墜魔,他的心愈發寒冷,就像看著自己墜魔一樣。那種痛苦與昏暗,折磨與矛盾,互相糾纏,致死不休。
玄武已經難以維持人形,手上臉上的皮膚開始皴裂變硬。他周圍隱隱散發著黑紫的魔煞之氣。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玄武就可以墮魔了。他只需要封住玄武的神脈,玄武就會徹底失去神佑,墮成魔怪了。
夏泠抬起微微顫抖的手,還未運出靈力,周圍卻忽然湧出一股強大的靈力。他眉間一皺,這靈力並不是他的,而是霄淩的。
「通神靈術,五陣皆開。」
隨著霄淩的一聲術語,五束天光瞬間破雲而出,像牢籠一般縛在了玄武周圍。
夏泠仰頭看到了殤、歿、殅、殙、殀五個符陣懸在上空。那是名為天神五陣的靈術,不論是人是鬼,是神是魔,都會被它束縛。此術雖靈,但是耗用靈力也頗多。
為了不讓玄武墮魔傷及無辜,霄淩只能用這種辦法築起強勁的結界。哪怕他此時的狀況並不比夏泠樂觀。
「寒遲……寒遲……你為什麼不肯召我…...你怎麼可能會叛變……」玄武不停地對已故之人發問。他此時負傷不輕,跪在地上半蜷起身子,根本無力破除霄淩的天神五陣。
聽見玄武聲音的夏泠頓時一愣,眼神因玄武的話而漸漸變得清明,瞬間沒了方才想要封他神脈助他墮魔的衝動。
他剛剛說了什麼?他說玄霄宮主怎麼可能會叛變?為何連玄武都不知道玄霄宮主為什麼叛變?
夏泠如遇驚雷,顧不得身上的傷,也顧不得玄武此時墮魔的徵兆,他直接提劍硬闖過結界,衝上前去一把抓住玄武的衣襟,問他:「你剛剛說什麼?你當真一點都不知道玄霄宮主有異心?!」
玄武抬起頭,眼神遊離,似乎不懂夏泠在問什麼。
玄武的樣子無疑讓夏泠更加震驚,也讓他徹底清醒了。夏汀的死蒙蔽了他的眼,導致他忘了去深究這背後的根源。他們到底為何叛變?從叛變被平到現在,根本沒人告訴過他其中的緣由,也不曾聽過有關的內因。
「夏泠!快出來!」霄淩師兄的一聲大喊打斷了他的思緒。
夏泠回頭一望,發現教中弟子陸續趕來,白海宮已經開始著手準備玄武墮魔之後的誅殺之策。他不由地皺了眉頭。眼下的情況根本無法繼續追問玄武,只好鬆手放開玄武。
方一鬆手,他便看到自己的手掌被玄武入魔的煞氣蝕成了黑色。繼續待在玄武身邊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最初內心的掙扎漸漸淡了去,他的神思清明了不少。他不該一味地溺在夏汀之死的苦痛之中,他更想要知道他弟弟究竟為何會叛變。夏汀那癲狂的樣子,根本不像他。
玄武是神獸,在他徹底墮魔之前,決然不能被殺,否則便算是觸犯天則。夏泠入魔前,尚有霄淩制止。但玄武為神獸,在沒了能馭他的玄霄宮主后,能阻止他墮魔的卻只有他自己了。
「你若是墮魔了,便永遠不會知道真相。」於誰而言,都是如此。
夏泠說完,便為玄武留了一道魂守術,雖然維持不了多久,但多少拖延玄武墮魔。
後來過了一夜,玄武的煞氣漸消。杏雨教內商議決定將他封在北夏的清荷神宮中,直到玄武徹底消了心魔為止。清荷神宮本就是供奉玄武的神宮,封在那處再穩當不過。
而之後,夏泠卻是沒有機會再與玄武談及舊事。哪怕後來他成了北夏的國師,在與玄武相見的屈指可數的幾次面里,都未曾提及那些事。
而這日,也不過是借了霄淩師兄的忙,那一隻杏枝哄得玄武開心罷了。不然興許是連話也說不上幾句的。霄淩托他贈杏枝的時候,他初感意外,后又覺得蹊蹺。
為何偏偏是杏枝?細想一下便又發覺霄淩所思甚密。玄武喜歡的並非杏枝,而是與杏枝有關的那個人而已。換做是他,估計也會也跟霄淩一樣吧。
故事尚講到一半,思緒便飛到了天外去。他沉浸在往事的回憶里。至於池中的少年何時出了水面,又是何時走到了他面前,卻是未曾察覺了。
「你說這些做什麼?」玄武撇了撇嘴問。
一語喚醒回憶中人。
夏泠一愣,淡然一笑問道:「我說到哪裡了?」
「你說到你跟夏汀上了山……呸呸呸!我才不記得你說到哪裡了!」玄武一出口便發現不對,趕緊矢口否認,莫名地有種心虛的感覺。
「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便不說了。」夏泠笑著說,又恢復了平日的溫和。
玄武沉默了片刻,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夏泠卻是玩味地答道:「你認為呢?」
「哼。倒是個有趣的故事。」玄武輕哼一聲,裝作不大相信的樣子。
夏泠在心中暗笑,想要讓這個性格彆扭的神獸好好配合他,果然還是得從他喜好下手。千年神獸玄武通天曉地,知古道今,但是他與夏汀上玥崖山之前的事情玄武卻是不全知道。在「投其所好」這點上,他與霄淩如出一轍。
「是么?我這還有許多你不知道的有趣故事,想聽么?」夏泠問。
「你還有什麼故事?」玄武一臉狐疑地看著夏泠。他之前對夏泠的了解只限於玥崖山上的事情,至於他上山前的事情也聽夏泠方才講過了。如此一來,他還有什麼故事?
夏泠笑而不語。他傾身上前,在玄武耳畔耳語數句。
而後玄武猛然瞪大了眼,震驚不已。
「你真的有辦法?」玄武急切地問。
「當然。只要你能幫我,我自然有辦法。」夏泠答道。
「我憑什麼信你?」玄武咬咬牙,一臉不信任。
「信不信隨你。」夏泠緩緩轉身,朝著池子的另一側走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玄武氣悶起來。
夏泠不答。他在池子一側若無其事地運起靈力。靈力如微風一般吹出滿池子的褶紋,看上去沒有任何影響。玄武卻不自覺地握緊了拳,彷彿在和夏泠暗中較勁。
突然,一條紅白錦鯉躍池而出,被夏泠的靈力卷攜至岸上,無措地彈動。它的口中還緊緊地咬著一根方才玄武折斷的杏枝。
夏泠看著那條錦鯉的掙扎越來越弱,最後終於奄奄一息,鬆開了咬著杏枝的嘴。他不由得勾起唇角,頗有些嘲弄的意味在裡頭。
夏泠心中暗想,這玄武倒也聰明,知道這杏枝是杏雨教的信物,能讓他自由出入結界,但是又礙於杏雨教的耳目,不敢輕舉妄動。
在凡間被折斷的杏枝會失去玥崖山的仙氣,但是玄武為神獸,有神力在身,就算杏枝被折斷,只要在他身邊養上幾年便會恢復原樣。所以他才會當著他的面折了杏枝,丟進池子,好讓人誤以為他不懂杏枝的為信物。
既然玄武都想到這個份上了,那他當然是該順水推舟,繼續陪玄武演下去。否則,如何威脅這神獸幫自己的忙?
「你既喜歡這杏枝,又何必折了?」夏泠頗有風度地拾起地上的杏枝。
「哼,與你何干?」玄武裝作毫不在乎地樣子,走到他面前想要搶下杏枝。夏泠立即地旋身躲開,讓玄武撲了個空。
「自是無關的。不過這杏枝折了總不太好,不如先讓我收回去,日後有機會再奉上一枝新的。」夏泠笑著說。
玄武簡直氣的牙痒痒,恨不得把這個人千刀萬剮。眼見就要大打出手的時候,他忽然記起夏泠剛剛在他耳邊的數句話。人雖在氣頭上,卻不得不逼自己冷靜下來。
他知道杏枝的用途,但是他更想念一個人。帶走那杏枝多少會讓他難受。
「你說的,不許反悔!」玄武極其不滿地說。
「一言為定。」夏泠應道。
夏泠帶著那杏枝離開了神宮。玄武盤腿坐在池心上,心中反覆琢磨著夏泠的話。
「變數……呵,這天下的變數多得去了。」一句嘲諷低不可聞,說出它的人卻是狡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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