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百年之結十七

第89章 百年之結十七

即便她不曾想過害誰,也不曾真正害過誰。事實卻是有人因她而死。她的父母也罷,月蒼也罷,還是大火那夜她無力拯救的族人。他們的死與她或多或少都有著關係。

如果她不是所謂的天選之人,這一切的一切,根本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哪怕這領主之位滿是鮮血,她也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試問哪一任月領主不是踩著無數人的骸骨堆砌的台階,登上統領之位的?

對月嵐那深入骨髓的憎恨,月謠無可奈何。作為月領主,她不能同情他。他叛變奪權、蓄謀殺害月領主、妄圖毀滅兀族。無論哪一條,她都必須殺了他。

「你認為只有你一人這麼想嗎?」月謠忽然開口說道。

阿木和月嵐同時看向了她,他們都沒有料到月謠會說出這話。

「族人都說我是天選之人,可我自認為自己與常人沒有何不同。從未有人問過我是否願意成為天選之人,也從未有人問過我是否願意成為月領主,更是從未有人問過我是否該殺了那些不得不因我而死的人。後來我雙目失明,成了族人眼中的廢人。族人詆毀我,不信任我,謀權篡位,還質問我,你不是天選之人嗎,為何不能呼風喚雨,為何連自己的眼瞎都無法治癒。可你們的月領主,偏偏就是我這個廢人。」月謠扯出一絲苦笑。她已經把渾身的痛都忘了,因為有比肉身更痛的地方。

不是的,你不是廢人。阿木握緊了拳頭。

兀族古來不容許族人與中原人通婚,如有發現私通的,一律處死。可是月謠卻沒有這麼做。她不像每一任月領主那樣,毫不留情的將私通的族人與他們的親眷殺死,反而給他們安排去處。她沒有像每一任月領主那樣,不停的侵擾中原,反而提倡族人與中原通商。

族人厭惡她這個人廢人,憎恨她不像個「神」。他們說,月領主不能有感情。可她有,她會哭會笑,愛吃甜食。她不流淚不代表她不會疼痛。

她的每一點好他都看在眼裡,她的每一絲痛他都疼在心上。

初遇之前,阿木從未想過會被后領主選為侍從。對於世代守護月領主一系的他們一族而言,那是多高的榮譽,多沉的責任。

他還記得那個嚷著叫處刑人停手的月謠,還記得受傷害后一天晚上暈沉之中聽見有人在他床邊哭,醒來后就看到桌上放了大大小小的藥瓶子,那些全是珍貴無比的葯,只有月領主與后領主能用,猜也猜得到只有月謠才會將那些葯一股腦地全給了他。

後來,在南江遇到朱槿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想,若是月謠沒有被咒,她該長得跟朱小姐一樣高了,定是要比朱小姐還要美。他又想,若是月謠不是月領主,她該是被好好疼著愛護著長大的。她有著跟朱小姐一樣的純真,本該無憂無慮,備受呵護地活著。

可是天意弄人,月謠實在經歷了太多。看到她拚命忍著疼痛的樣子,他只恨自己無用,不能替她疼。

但是他不知道,月謠比他想象的,要強大得多。她弱不禁風的身子里是不屈的意志與身為月領主用不妥協的高傲。就好比現在,哪怕下一秒她就有可能死於蛇毒,她也沒有放棄自己的本心。

「你我的命數從來都不是自己定下的。你因我被殺又如何?對兀族深惡痛絕又如何?哪怕我是個廢人,最終成為月領主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你。哪怕我在族人眼裡從來不是個好領主,坐在神壇上的依然是我而不是你。就算你蓄謀多年,想要奪權滅兀族,我也只會告訴你兩個字。做、夢。」

月謠捂住自己的心口,傾吐出過往所有的壓抑。她的呼吸凌亂急促,喉間泛著絲絲腥甜。

她若是雙目能視,此時她一定能看到阿木泛紅的眼與隱忍的神情,還有月嵐憤怒至極樣子。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月謠。」月嵐咬牙道。

兀原大火那夜,月嵐將她拽下神壇,她嘲諷他不知道月領主一系的秘密。面對他的質問,她是怎麼回答的?是了,也是「做夢」二字。讓他真正動了殺念的兩個字。

對於月領主一系,月嵐知道的並不多,彼時年幼,連神蠱都還未知曉就被月領主命人暗殺。他恨殺他的族人,恨不得將整個兀族覆滅。

但是他作為大祭司,卻不得不承認,月謠是當之無愧的天選之人。

一個即使失明都能將兀族治理得有序安然的人。若不是他暗中挑起兀族與中原的是非,直到大火來臨,月謠都可以稱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好領主。無怪那夜,所有的族人跪在她的神壇之下,對她哭喊哀求。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憎恨與妒忌。那本該是他的位置,本該是他擁有的一切,後來卻落到一個瞎子手上。為什麼命運可以如此不公?憑什麼她就是天選之人,她就可以理所當然地佔有本該屬於他的一切?

月嵐冷然一笑,抽出青褐的長笛放於唇前。那漆黑的眼裡,已然看不見半點光芒,如一團煙霧一般渾濁不清。

他身後無數的兀族人巋然不動,宛如頑石。詭異的曲調悠然而起,忽高忽低,似緩似急。讓人捉摸不透曲中之意,只覺心如石壓,耳鳴如鼓。

陰風漸起,吹亂了月謠額前的碎發,頭上的銀飾盈盈作響。她能感知得到這整座城裡瀰漫著強大的陰氣。那是,只有死過許多人的地方才會留下的氣息。

月謠皺了皺眉頭,阿木已經隨時準備動手。

突然,從不知道何處冒出一個漆黑的蛇頭,瞳孔之中發出青幽幽的光,它扭動身體,斑斕的蛇身在地上蜿蜒前行。緊接其後的,是數不清的長蛇。

「月嵐招蛇了,小心。」阿木一邊掃視四周,一邊告訴月謠。

月謠點點頭。果然與她之前所料一致,月嵐馭蛇有笛音,而之前害她之人馭蛇卻是沒有笛聲。

不多時,蛇群已聚集在月嵐周身,密密麻麻,找不出空隙。

月嵐放下笛子,他摸著笛上精緻無比的花紋,佯作可惜地說:「可惜月領主雙目失明,不然就能看到永生難忘的一幕了。」

月謠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此時還不知曉蛇在族人周圍,聽罷月嵐的話,內心隱約泛起不安。

還沒等她細思,那些蛇就已一條條爬上了月嵐身後兀族人身上。蛇身靈巧地纏上他們的脖頸,繞了一圈又一圈,猩紅的蛇信嘶嘶吞吐。阿木在心中暗道一聲不好,那些蛇都是沖著族人去的。

月謠眸中閃過一瞬紅光,原本如頑石一般不語不動站在月嵐身後的兀族人突然像是找回了魂一般,他們發現自己被長蛇纏身的時候,瞬間驚恐萬分,慘叫不斷。

蛇發現自己纏著活物,不禁更加興奮,收緊蛇身,讓被困之人幾乎窒息。

「月嵐……」幾乎是一瞬間明白月嵐目的的月謠,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她得知月嵐身後是族人之時,她暗下用了神蠱,現下鬆開神蠱控制便發現月嵐竟是當她之面殺了族人。

「月領主……救命……」不知是誰開了口。

「月領主,救救我們!」被蛇困住的人朝著月謠而來。

求救之聲起此彼伏,聲音在狹小的巷子被無限地放大,傳入月謠耳中之時,卻是如驚雷一般,讓她怔住了。她滿臉驚愕,還有無法抑制的恐懼。

「月領主!」

「月領主,救救我們的吧!」

「月領主!你快滅了這火吧!」

記憶中的那一幕再度出現,被無數族人求救,她卻無能為力。現實與記憶混亂地糾纏在一起,她已分不出哪個是記憶,哪個是現實。她渾身發顫,嘴唇已被咬破,流出鮮紅的血。

月嵐的臉上是藏不住的邪佞笑意,「怎麼樣月領主,我的這點薄禮可還滿意?」

一個個族人被蛇勒得臉色發紫,不消多時他們便會全部窒息而亡。他們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跌跌撞撞地朝月謠走來。摔在地上的族人痛苦地爬行。

「阿木……」她無法抑制的怒意讓阿木也為之一怔。

「在。」

她本該無神的雙眼,此時卻讓人看出了憎恨,月謠抬起頭,對著阿木說:「殺了他……我命令你殺了他!」

「遵命。」語音未落,阿木已經殺入朝他們而來的人群中。

月嵐毫不在意,阿木近身後,他以笛為刃,與他連過數招。不可否認,單論近戰,月嵐決然不是阿木的對手。若不是月嵐有馭蛇之術,讓阿木無法放心月謠單獨一人,他定早就動手了。

月嵐身外功夫確實不及阿木,但是詭計多端,絕非善輩。

果不其然,就在阿木的細鐮快命中月嵐的脖頸之時,一條青蛇從月嵐袖中鑽出,露出尖利的獠牙。若是阿木再近一寸,就會被蛇咬中。

阿木瞬間反應過來,躲開了蛇頭,換手斬之。月嵐趁機用笛劈向阿木命門,被阿木一個後仰避開。

兩人交手數十招,難分高下。善於近身的阿木極其克制月嵐,在此種情形下月嵐無法馭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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