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祭灶
吃過午飯,玉梅又想開溜,就被李愛華逮住了。晚上要祭灶,白天要先給家裡做個大掃除。她早上忙活了半天,都是瞎忙活,還累得腰酸背痛的,下午說什麼也不能讓玉梅躲懶了。
玉梅也沒二話,本來今天就忙,她這幾天往外跑除了有正事,未必沒有躲著自家阿娘的意思。不過,阿娘既然先開了口,給了台階,她也不能不知好歹。
誰讓她們是親母女呢。
一家人忙忙碌碌,掃塵土,除舊垢,洗洗晒晒,花了大半天時間,中間還要時不時地防止玉竹搗亂,又要擔心小丫頭被雜物絆倒,搞得雞飛狗跳的,別提多熱鬧了。
忙活了半天,終於做完衛生了。李愛華交代了姐妹兩一句又出門去了。
奶奶眉頭微皺,卻沒說什麼,玉梅玉蘭見怪不怪,反正除了吃飯睡覺,家裡都看不到阿爹阿娘的身影,她們都已經習慣了。
趁著空檔,玉蘭兩姐妹先把自己的東西搬回樓下的隔間里來了。玉梅先給玉書的房間也清理得乾乾淨淨,重新換上了乾淨的被褥。
至於玉蘭那些寶貝的資料圖紙,玉梅專門騰出一口自己放衣服的樟木箱子給玉蘭,手稿文件鎖在箱子里放在玉書房間。
玉書風塵僕僕的拎著旅行包進了家門。
她正打著腹稿,打算跟大哥說說她的計劃,可是看玉書一臉疲累的樣子,又心軟了,算了,不著急,等他休息好吧。
玉書先去看了奶奶,見爹娘都不在家,又去看看玩累了睡著的小豬妹,再吩咐一聲讓玉梅吃晚飯不用叫他,回了房間倒頭就睡。
李愛華也拎著幾個白色的塑料袋回來了。
玉蘭眼熱地看著阿娘手上的袋子:那裡裝著的是各種各樣的灶糖,是今天晚上祭灶要用的。
後世這些當地特產都能在網上買到,玉蘭經隔三差五地買一點,不過家裡人都不愛吃,唯有玉蘭很認真地品著那些糖,回憶傳統節日的印記。
李愛華看女兒一臉饞樣,小心翼翼地從袋子里拈出一顆方酥糖塞進玉蘭嘴裡,又拈一顆方酥糖掐了一角給玉竹。頓了頓,把掰剩下的方酥糖遞給玉梅。
玉梅接到手裡卻不吃,轉身塞進奶奶嘴裡去了,奶奶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便笑眯了眼。
祭灶儀式選在晚上開始。
玉蘭目不轉睛地看阿爹阿娘虔誠而又一絲不苟地完成儀式。
灶台東面上的灶王爺灶王奶奶的神像已經換上新的了,灶王龕邊上貼著對聯,上聯:上天言好事;下聯:回宮降吉祥;橫批:四季平安。
換下來的舊神像也不能丟了,必須用火燒了,表示送灶王爺升天的意思。
龕里的小小香爐上燃著三炷香,龕前放著三杯清茶,兩個高腳的果盤。一個盤子里放滿了當地特產的灶糖,有油片糕、軟糖、面糖、方酥糖、咸生仁、白生仁、豆脆糖等,一共七種,另一個盤子裝著桔子,蘋果等水果。
其中灶糖都是用麥芽糖做成的,本意是請灶公吃了,粘住他的牙,使他不能在玉帝面前說壞話。
這些灶糖在儀式結束之後都會成為姐妹幾個人的零食,味道甜得膩人。
玉蘭對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依稀記得一年到頭家裡甚少有零食,每到過年的時候,姐妹幾個就眼巴巴的等著祭灶等著過年,因為那就代表有好吃的了。
阿娘一年到頭都很節儉,只有年結才偶爾奢侈一次,零食水果才會多買一點。
許是越少才越珍貴,記憶中,玉蘭一直對這些吃的有異樣的執著。等到後來自己有能力了,卻再也找不不到曾經的味道了。
香爐里的香還沒燒完,蠟燭也還有大半截。
李愛華把幾個孩子趕回房間去玩,夫妻倆相攜出門去了。
夜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落起了雪粒子。
從家家戶戶窗棱里透出的柔光,給這凄清的夜增添了一絲溫暖。
李愛華和陳力二人從陳水生家裡出了門,冰冰涼涼的雪米粒撲面而來,二人不禁打了個寒戰。對著送兩人到門口的陳水生道了聲謝,夫妻倆才深一腳淺一腳的家去了。
陳水生看著兩道身影漸漸被漆黑的夜色吞沒,這才嘆了一口氣轉回屋裡。他的婆娘何紅霞正拿著陳力新寫的那張欠條出神,欠條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墨跡還未乾透。
「先收著吧。阿力這孩子也是倒霉,攤上那麼個爛賭鬼的爹。他爹活著的時候沒做過一件好事,死了還要連累孩子為他收拾爛攤子。虧得他娘有眼光,給他娶了個好媳婦。欠這麼多錢,擱誰身上不得鬧得天翻地覆。可是阿力媳婦這幾年愣是沒說一句怨言,真是不容易啊。」
何紅霞一邊把欠條往小盒子里放,一邊不以為然地說,「日子不都是人自己過出來的?她們家裡沒什麼進項,老娘又病歪歪的,還要送幾個孩子去讀書,也不知道阿華怎麼想的……他們家老大快畢業了吧?到時候也能搭一把手了。不然光靠著夫妻倆一年打零工賺的那點錢,這麼多債不知道還到猴年馬月。依我說,阿力媳婦就不該讓幾個丫頭去讀書,女娃子能認幾個字,不當睜眼瞎就好了,讀什麼書。聽說是大丫自己不想念書了,不然夫妻倆還打算讓她念高中。那不是瞎糟蹋嘛,有那閑錢還不如多還一點債,本金擱著利息年年漲,那窟窿也越來越大了,也不嫌虧的慌。欠條年年換,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你這話別在她們面前說,小心人家呸你。再說人家怎麼過他們的日子,跟我們什麼相干。再說,他們兩口子都是厚道人,這些年利息也一分不少的給我們了。有欠條在,這錢他們總有一天會還清的,你呀,不用擔心錢會打水漂。」
陳水生老神在在。
何紅霞嘟囔一句:「誰有那閑功夫說三道四的?我不過是覺得他們不容易,多一句嘴罷了。」夫妻倆自去安歇不提。
厚道人李愛華夫妻倆已經回到家了。
家裡靜悄悄的,老人孩子都已經睡著了。
灶台前面的蠟燭已經燒乾了,陳力輕手輕腳地收起果品放進碗櫥里,打算明天分給孩子們吃。
做完這一切,兩人才有空洗洗刷刷,躲進被窩裡,細數今天的成果。
「其他的賬都理的差不多了,就剩李家坪的那四家了。那幾家估計推不過去,可是我們現在錢又不湊手,只夠還兩家的。要不……找連生借一點?」陳力猶猶豫豫的說。
「你說咱們什麼時候也能像連生那樣就好了。你是沒瞧見,連生媳婦把那一疊疊的百元大鈔就那麼隨手丟在桌上。聽說光這一年賺的就有十好幾萬呢。」李愛華伸出手掌翻了翻,語氣里說不盡的艷羨。
頓了頓,李愛華又接著說:「不過,他家也不一定肯借。咱們家欠了很多錢大家都清楚。雖然還了一部分,但是說了人也不信呀,咱們還是別開這個口了。過幾天我送二丫去她姥姥家過年,再讓姥姥幫忙說合說合,讓他們再緩幾個月吧,開了春再還。」
陳力「嗯」了一聲,道:「又要麻煩阿娘了……我估摸著連生那些錢是準備招工用的,聽說誰家閨女要是選中了,就可以先給預支一部分工錢。這幾天周邊村裡都來人問了。我昨兒回來的時候,連生還問我大丫要不要去,說大丫條件好,工資提成肯定高。說是就在D市的髮廊里給人洗頭按摩,活輕省,工錢還高。要不……讓大丫去試試?」
「這事兒不大對頭,我不想讓大丫去。」李愛華疑慮重重。
「人家工廠里招工,不都是喜歡招收那些勤快老實能幹的人嗎?老何家的招弟那孩子,多好的一個姑娘,小小年紀當家理事一把好手。不就長的不出挑點嗎?可這樣的人他們不要。這幾天看他們定下的人,都是年輕俊俏的。像問梅那兩姐妹,都是鄉里鄉親的,誰還不知道誰家那點事?那兩人,又懶又饞,躲懶耍滑一個比一個厲害,貪吃佔便宜沒個夠,除了長相,她們哪有半點長處?就算店鋪裡面招工要招好看的充門面,一個兩個也就罷了,何至於全都要漂亮的?我就疑心他們帶去的是那些不正經的去處,不然怎麼會只管人家長得好不好?」
外屋裡,玉蘭自阿爹阿娘回來就閉著眼裝睡。這會兒聽到阿娘這翻話,心裡不禁喝了一聲彩。
她是經歷過一世的人,自然知道,這些所謂的髮廊妹後來漸漸發展成為小姐。D市就是後來有名的銷金窟,黃色產業形成一條完整的產業鏈。後來在全國大型掃黃行動中D市的地下產業才被一鍋端了,新聞爆發出來才為眾人所知。
而阿娘只是個沒文化的普通農婦,僅僅從那些招工的人憑姿色挑人就猜出了這點,警惕性還是很強的。
裡間談話還在繼續。
陳力不信,「不能吧?你也就猜猜罷了。這村裡拐著彎的都是親戚,問梅姐妹還是連生兩口子的親侄女呢。那真要是個火坑,他們難道還真狠心把自己親人往裡推?」
李愛華不以為然,道:「你還真別說,這可說不準的,人心隔肚皮呢,誰知道裡頭是黑是紅。真要是個內里藏奸的,他還管親戚不親戚的?那戲文里不都這麼唱的嘛,有些人為了錢什麼喪良心的事做不出來。」
陳力半晌沒吭聲。想了想,問李愛華:「那你是咋想的?那就……不去了?」
李愛華答得乾脆:「嗯,不去。咱們家大丫勤快能幹,去哪掙不到一口飯吃。我本來打算問問阿培他們服裝廠招不招人。能進工廠,又有她舅舅看著,我們也省心一點。可是年前大丫幾個搗鼓了半個月就賺了幾千塊,年後還有活干,再讓她去她舅舅廠里,她估計也不肯了。」
阿培是阿娘最小的弟弟,大名李紹培,夫妻倆在省會城市開了一家服裝加工廠,生意不錯,玉蘭這幾天不停地趕設計稿,就是沖著他們去的。
陳力悶悶的回道:「大丫那是瞎搗鼓,能賺錢是運氣好,那萬一賠了都沒地兒哭去。我這不是聽連生說他們招工的地方,幹活輕鬆賺的又多嘛。能有輕省的活計誰願意干那又苦又累的。」
李愛華嘆了口氣,「年輕的時候多吃點苦沒壞處。真應了連生兩口子,萬一那真是個見不得人的去處,還不得害了孩子一輩子。自己的孩子自己疼。這事得聽我的,明天就回了他們吧。」m.
陳力也嘆氣,「成,聽你的,我明天就去回了他們。」
黑暗中,玉蘭眉眼舒展,無聲笑得開心。
從前,沒有賣書包頭花布娃娃這一茬。阿姐一門心思要跟陳連生夫妻去打工。
阿娘竭力反對,兩人為此大吵了一架。阿娘氣的要命,過年的時候乾脆帶著全家去姥姥家過年。她覺得,隔了這麼遠,總不至於陳連生兩口子還能神通廣大帶走阿姐。等過完年,連生他們也走了,阿姐沒錢不認識路,就算再有心思也得歇了。
聽說陳連生定了初七的票,全家人特意在李家坪呆到初九才回來。
以為陳連生已經走了,阿娘就放鬆了警惕。
初十,阿姐說去鎮上給初中老師拜年,阿娘也沒多心,同意了,結果阿姐就一去不回了。
後來才知道,陳連生夫妻一直在鎮上沒走,說是鎮上還有幾個姑娘沒到齊,在等人。
初十那天,阿姐根本沒去給老師拜年,直接跟陳連生夫妻倆走了,怕阿娘阻攔,行李都沒帶,先斬後奏,空手就跟人走的,吩咐帶信的人第二天再給家裡說。
阿爹追到市區沒追回人,只得作罷,阿娘氣不過跑到陳連生家裡一場大鬧,罵她們拐帶婦女,結果被連生那個刻薄的老娘一陣奚落,阿娘回來發好大的火。
阿姐在D市呆了一年,回來后被阿娘送去舅舅的工廠。
大家都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殊不知隱患早已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