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地星的剎那

微弱的光線，在黑暗的空間中折返。

可光不會消失。

就在宇宙中無限地、倔強地前進，照亮自己所走過的全部的路。

於是是否會有一天，

光會將這有限的黑暗全部填滿——

彼此相觸、又被彼此照亮的兩者，在這混沌的中心呼喚。

「這是不是遠遠超出你預料的、冒險性的神秘？」

少年人聽到麗人的玩笑，認真點頭。

「我原以為我再不濟，也可以利用量子躍遷全身而退。看樣子，這確是我的傲慢了。」兩人靠著背，悄悄說著話。

「你想清楚該如何應該這混沌的病毒了嗎？」

「我想答案，已經在你我的心中了。」

吸收了地球全部進化史上所有失敗者的怨念、求不得、愛憎別、懶惰與嫉妒、憎恨以及自我絕棄等一切負面情緒的形而上生命者。

為此封閉了地球的初級意識，並侵入費列蒙之所以為獨立的費列蒙的存在體。

將以實體顯現於此——

外界，厚重黑色太陽突然停滯不動，彷彿胎兒所在的子宮，開始心跳與妊娠。與ELS所化生的諸多機動戰士對戰的卡歐斯機動戰士同時停步後撤，將黑太陽圍護起來。

余留的閃光炮影迅速在低沉的空中消失。而原本轟炸出的煙霧連成的雲牆也逐步消散。地上，卡爾多星人被黑暗卡爾多星人步步擊退，眼看死局，卻見黑暗卡爾多星人動作停止，與其他卡歐斯怪獸靠在一塊兒。

直到這時，卡爾多星人所製造的妖邪怪獸已十不存一，至於向未知的宇宙人借來的超獸、包括斯諾基蘭在內全部身斃於此。

血流成河，浸透大地，可以漂杵。大量被利爪撕碎、被利齒咀嚼的看不出原本器官形象的肉塊殘忍地被撤退的卡歐斯怪獸拋灑在黑渦的各處，或染長屋無限紅，或掛樹枝成肉林，將這異常的空間化作煉獄。

帶著血、鋼與生肉味的腥風猶如實質般地吹拂，其中大量看不見的病毒向著四面八方張網。

人類的無人機小心翼翼地飛行，在這屍山血海中折彎前進。但其操控者卻突然心悸……不，是世界上的所有人同時有一瞬心悸的感覺。

彷彿是什麼血肉相連的東西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並將被撕裂。

夢蝶飛離，在空中消失殆盡。

「發生了什麼？怪獸怎麼都退後了？難道不打了嗎？太好了……」

一直在自動援護的報應號上，殘餘的若干人員中，星野夢美手在胸前，撲閃眼睛。

安國（Alcor）趴在窗體上，目光沉重，卻聽見了開門聲。

理論上，報應號全部能行動的人都在這裡。

「那你可太天真了，機器人。在費列蒙的內部正在發生恐怖的事情。人類的歷史……也許即將終結。」以全人類的潛意識誕生的費列蒙已經無法抵抗繼續增壓的卡歐斯病毒，即將被撕碎。

但安國身後沒人回應。

接著是夕霞的尖叫，與星野夢美的低聲。

「誰把你放了出來？你怎麼可能走得出來？」

回應她們的聲音無限溫柔：

「那當然是有人幫我咯。」

當安國轉頭時，只見得被稱作川上富江的女子正在門口似笑非笑，鳳眼注目主控室的眾人。同時，他注意到怪形與玩具修理者俱已不見。

——可真是艘滿是問題的賊船。

安國苦笑，勉強起精神，避而不看，專註精神。

——究竟是什麼東西把她放了出來？又或者她被誰……入侵了精神？在這卡歐斯病毒即將爆誕、而費列蒙將死之際，對這被馴服的混沌出手。

「喏，那兩個關押了我的人呢，是在那東西的內部嗎？可讓我一陣好等，讓我好好見見那孩子。為何他就是不肯親眼見我一眼呢？」

巧笑倩兮，清瘦嫵媚，姿態天成。她的面孔蒼白，透著血色，卻無限艷麗，好似一枝在春末時分艷麗過分的花朵。青絲如雪，披肩而下。柔若無骨的身子靠在門沿上，白襯衣與白裙子在數點處、因肉感內外而皺褶。

目光，呼吸，乃至舉止間肌肉細微的顫動，好似都在挑撥人心，與傾吐愛欲。

愛神的使者與酒神的祭祀。

薄薄的嘴唇邊上，數不盡的戲謔與愉快。

以及讓人看不懂的心情。

就像是造物主當著人的面，就著男人最深慾望的心理，生生捏出來的女人。

監控器上，明擺著富江的房間從內到外被轟出一個巨大的口子。

報應號在雲端。失去連接的ELS追上脫籠而出的富江，卻怎麼也無法靠近。

「有別的宇宙人介入了這一鬥爭。」

卡爾多星人在地望報應，接著又窺向另一側地上兩個螞蟻，心下駭然。因這種種突變，他原先慷慨求死奮鬥的意志突然消除，而追生的意味便更重。

「作為卡爾多星頂點生物的我，不該死在這裡。」

——可世上從來沒有該與不該。

卡爾多星人耳邊似乎響起一陣呢喃。

海珊的影子與他的影子相連，共作沒有五官的獅身人面之獸。

空洞的影之首正對著躺在地上的卡爾多星人斜望的目光。

卡爾多星人面露驚恐。

接著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量往地下逃竄。

地上，兩人拳腳的勝負也要分別。

此前一妖邪剛獸被黑暗剛獸殺死時，血射數公里，淋了敘述人與海珊半身，帶著腐蝕性的滋滋，燒黑了衣服。血流之厚，可以沒過人鞋，兩人身上，皆掛怪獸的肉沫。而他們就在這情況下繼續鬥爭。敘述人威勢不減，海珊則受了不小影響。

他才讓過敘述人一拳，又實在地受了他一腳，踉蹌幾步，往後退了許多，腳踩到不知什麼怪獸的一小截皮膚，滑了一腳，便坐在血坑，任由冰冷的組織物沒過自己的褲管。

突然，海珊就笑了。

自顧自的，像個傻瓜。

敘述人不退讓，乘勝追擊，連步走上前去，一把拎起海珊的領子，將拳頭示在海珊的面前。

「你們究竟想做什麼？你們又在謀划什麼？」

海珊與它的影子發出笑聲。

無面的獅身之獸說：

「我們是真誠的存在。我說過我帶來的天外的人，是個好東西。你看，卡歐斯病毒正在分化。」

海珊則沒說話。

一切都讓他感到困惑和不適。

而他就像個局外人一樣在這裡。

「可這也意味著，費列蒙將在爆發性的虛弱中死亡——」就像化療一樣，飲鴆止渴太久以致依賴。

「人若是無心，如何？可活否？」

海珊開始笑。

還活在黑渦空間中的生物都可以觀察到卡歐斯病毒所化的怪獸開始消散，流入黑色的大日之中。

在象徵行星時空邊界的天空下，開始膨脹，迫臨地面。

劇烈的動蕩逼得敘述人再化黑貓遠遁，而海珊則失魂落魄地靠在插入地上的鋼鐵中，感覺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它自黑暗的球中伸出頭部，在地上呼嘯。

那是對自太古時代起諸多曾經統治地球生態圈的寵兒、具備登上地球頂點資格卻又最終滅絕的生物的融合——

生活在新生代第三紀的原始哺乳生物之王哥美提烏斯的前肢；

一億五千年前南太平洋古代恐龍之王哥莫拉的雙腿；

太古時代棲息火山的究極食肉鳥型怪獸巴頓的雙頰；

六億年前冰河時期被地球拋棄的太古生物阿奈莫斯的黃霧；

與前者相同的太古生物克拉伯加的甲殼；

仍是同一冰河時代的、逃入地底卻被宇宙人殺害的怪獸泰萊斯通的口腔；

古代傳說魔獸夏扎克的背刺；

與恐龍一道滅絕的絕對生物變形蟲蓋辛庫的角；

超古代文明亞特蘭蒂斯的頂點怪獸加奧斯的雙翅；

太古時代彼此的宿敵，怪獸古敦的雙鞭與雙尾怪的雙尾；

超古代怪獸哥爾贊的指甲、與加魯拉的皮膚；

如是等等，不一而足。在這怪獸的組成中甚至包含古代人類——那是來自兩個被現代智人吃光滅絕的其他兩個智人種、尼安德特人與霍比特人的、眼睛。

那怪獸睜著古代人類的眼睛對著地上眾生。

以人類世界所掌握的資料已經不足以考察這怪獸全身器官、細胞、組織的組合的歷史來處。或者原本就沒有組合，更沒有優勢部位的運用。

只是卡歐斯病毒吸收進化史上負面情緒后，以它們的身軀對現代世界的復仇。

歪曲怪異，抽漏苦痛，以致無法看懂其構成與形象。

只見地球四十六億年進化史上曾留下過的無數足跡匯成歪曲的存在，在這裡宛轉放歌，以其咆哮震撼大地。

在這被螺旋周期律力量扭曲的地質螺旋歷史空間中，存在的此物。

——人類啊，無關任何善與惡，作為進化史勝者的你們即是曾經犯下滅絕的罪孽。

它的通體黑暗，只在身前有兩個巨大的像是燈泡般的發光器官，在器官的邊緣，有燒灼的痕迹。

——世界啊，你是何其殘忍！要以全部歷史全部生物作為代價來供養未來。

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

為何我們所能度過的只是災難的貧瘠，卻永遠接觸不到最終的豐饒——

只是基因雙螺旋中匆匆消失的過客。

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

被滅絕的智人種的雙眼環顧天地，它自黑暗中奮力向前，扇動來自加奧斯的雙翅，以超能力懸浮在空中。

大地四方而破裂，地質螺旋開始解體。

諸多歷史領域逐漸分析離層。

君臨地球進化史、最終的黑暗怪獸·卡歐斯降臨。

編號：E15

代號：最終怨恨怪獸·卡歐斯

乃是卡歐斯病毒吸收地球進化史上全部失敗的族系之譜其全部個體的不甘、怨恨、失落、虛無、荒謬與憎惡的產物。其力量已經無可估計。若非螺旋周期律空間的施壓，或許誕生的瞬間，就意味著地球生態的全部滅亡。據獵戶座防線的來訪者們說，許多行星都是因此化為荒蕪，也是許多星球連碰都不敢碰的終極難題。

假如、筆者是說假如，人類失敗的話，也會加入其中吧？

但人類是如何越過的呢？

與一切意志及心靈無關。

——

破洞的黑太陽處，不停流出邪惡的物質。其中兩個赤身的人影靠在一起，守望世界。

「我們好像被困在這裡了。」提耶利亞笑道，「但也挺不錯的。兩個人，靜謐的……」

「小徑分叉的花園重新裸露，似乎已經引來這個宇宙的監察法則的注目。就像我的上一世一樣——」

少年人在這裡，原本想要嘗試出去，卻遭到失敗。

「因為那東西，我獲得了重生；也因為那東西，我將永遠漂流嗎？」

同時，也是因為小徑分叉的花園的裸露，才保留了他們的意志在卡歐斯的黑暗裡。

突然剎那聲停，提耶利亞不解轉頭，卻看到剎那像孩子似的在撲什麼東西。

是金色的蝴蝶。

最後的夢蝶停在他們的眼前。

他們起身，轉眼卻彷彿能看到進化的電梯上下。

光影轉動而迷亂。

房間內有張桌子。桌后，帶著面具的、看不出男女形象的標準的人——

如果定要描述，那會讓剎那想起故鄉宇宙須臾所化的人形。

「來自異界的人類……你們好。你們可以稱我、費列蒙。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克服拓撲缺陷裸露以致被監察法則發現的方法。」他不容打斷且從容不迫地述說，「但我已經快死了。」

這是與費列蒙的意識體對話。

「是不是有些驚訝我也有自己的認識……須知一切存在的衝動者，最終都會不可避免地在自由意志的大門前徘徊……徘徊。」

他的目光躍過驚訝的剎那與提耶利亞，望向他們身後、再之後、再之後的黑暗怪獸。

「我因為那東西的滲入，而久病難醫，即使是來自數個世紀后、兩個星球結合的技術大約也是做不到的。」

「抱歉，我將你們捲入這一意識空間之中。我想，應該曾經也有一次……但那不是我所做的，是地球的幕後黑手。但我也不知道這黑手究竟是什麼。但我想提醒你們小心▉▉▉▉▉▉……它似乎並不准我說出來。」

畢竟我最終輸了，是嗎？

這顯現的存在，雙手在台上，發冷。

在說出某個字眼時，卻沒有任何信息的傳達，只能卻步。

「既然卡歐斯的組成中也有失敗的猿人種、智人種，甚至還有痛苦不堪而死去在自然災難與社會災難的現代人……那麼確實也有我的責任了。抱歉，卡歐斯……我沒能改變歷史上曾發生過的一切。」

當費列蒙死去的時候，也意味著人類千萬年來的積累全部功虧一簣、潛意識與精神王國的破碎，自然等同人類的敗亡。

「但既然在我最後力量的允許範圍內……拜託你們了。」

不論如何，請將行將失敗的人類、與已然失敗我的心情傳達。

面具之後，他在淚流。

同情；

悲憫；

感同身受；

不甘——

與淚流。

「不論成功與失敗，不論做與不做，都會提前給與與之相稱的報酬，也作為曾經你幫助人類世界的感激，我將會……謝謝。」

他的雙手緊握，因為做到，所以來不及說完，只來得及最後的道謝。

短暫的意識的房間崩潰。

而費列蒙也同樣在風中消逝，乾乾淨淨，一點不剩。

他在空中，仰望黑色的太陽。

風在人身。

——小徑分叉的花園被重新封裝。

宇宙監察的法則，確實在這個宇宙中，因為費列蒙的某些操作而被抵消了。

少年人來不及繼續思考，只大聲呼喚：

「Qan！」

被卡歐斯入侵的機動戰士全身一震，灰滅。

接著，全新的戰士在少年人的方位重新構成。而他就剛好坐在駕駛座上。鋼鐵之流覆蓋全身。

他在流動的金屬中，作為未知的生命，莊重宣言：

「殲滅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