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太陽照舊升起
數不清的黃金色的光屑飛散,消失在虛無的宇宙中,淹沒在星球的大氣中,漸漸、看不見。
而鋼鐵的戰士就在這之前靜靜佇立、好似懷中花束一空、又像夜裡幾小孩捉滿流螢又放。少年人輕撫大腿上的貓,貓眼橫窺而驚訝。
「因費列蒙之死而破碎的人類集體無意識被卡歐斯病毒修補了……」
以致不禁出聲。
同時,被吸出的物質在光屑中自然迴流、地球大氣開始超常地、自我癒合。那些因卡歐斯病毒架起的虹橋而踏往虛空之旅的生物們全被平安地放回廣袤的地球的大地。一雙雙迷惘的雙眼恢復清明。有的慶幸、有的遺憾,還有的怒不可遏,不知為何而跪地捶地。
「災后的重建工作,恐怕要費去人類不少時光。」
少年人不急不忙地取出備用衣物,遮掩癒合灼燒后的身形。
報應號很快自遠處來,停在立於虛空的鋼鐵的天使之下,與其對接。
ELSQan的艙門還大大方方地開著,剎那與貓就在太空中自然生存。不過報應號上如高松翔、夕霞等人對此已不驚訝,習以為常。
等他們迎回這拯救地球的英雄,還要聽他好好說這之間發生的事情。
「拯救地球嗎?」剎那自哂,「這倒真是拯救地球了。」
他先是解讀了卡歐斯病毒的一些特性:
「或許並不該稱之為病毒,它比ELS類的流變金屬生命更為特別、並非重子生物。不過它的行動模式與ELS類似,讓我」
提耶利亞立即懂了,其他人還不懂。
「它們並不具有類似人類的善與惡的觀念,但在與其他與比如我們這樣的人類的生物的接觸之中、會「體驗」生物的「喜怒哀樂」、體驗一個人一生的故事。」
剎那伸出右手,手心的上空,有抽絲般變化的、銀白結晶的花束。
花葉上,似有太陽般的金光流動,反射出不同時光的紋理。
「體、驗?」
高等智慧機器人、夢美困惑。
「人類在看戲時,看到舞台上公主在哭泣,就會一同與之哀傷,看到奮戰的英雄也會一樣激烈昂揚。卡歐斯病毒在古老的過去降臨地球后,一舉吸收了地球歷史上殘留的所有思緒與情感,並以一種與之對等的方式展現在現實之中。而很不幸的是,地球四十六億年進化史之中、佔據所有殘留潛意識的、是所有失敗者不甘的怨恨與負面的感情。」
而作為與之對等的展現,便是卡歐斯病毒將之釋放的、對地球以及地球之上一切既存事物的滅絕之憎恨。這份力量早已逾越常理,連ELSQan與報應號、質子崩壞炮都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貓點點頭。
原本敘述人、也就是這隻貓,就是想要依靠自己所攜帶的歷代偉大之人的意志壓倒卡歐斯病毒,誰知道它自己的情緒與仇恨旁觀者的它的情緒也被卡歐斯病毒吸收複製,讓它直接翻車,差點被秒殺。
迄今,它還心有餘悸。
「原本卡歐斯病毒,也許可以成為神話中溫柔的地母神一般的存在,但最終卻是自外星降臨地球的究極天災、也是對地球萬物徹底清算!也……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若非如此,地球可能會非常輕易地度過這一次螺旋周期律。
不對,正是因為螺旋周期律的存在,卡歐斯病毒才會變成這樣。
它猛地看向剎那,剎那捋捋它的毛,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剎那所述說的過程中,有一個疑點,那就是卡歐斯病毒為何一舉吸收了所有地球殘留的思緒。
可卡歐斯病毒的記憶中也找不到任何記錄。
「那你是如同與ELS的交流一般,在心靈的直面中將卡歐斯病毒說服了嗎?剎那。」
提耶利亞端坐在椅,雙手疊在大腿上,看到他們的動作,在腦量子波中諮詢幾句,得到回復后,又在現實中問。
「卡歐斯病毒的特性比ELS更難纏得多。它的力量上限遠遠超過ELS的力量上限,而它已經積蓄的力量也業已數倍、數十倍於我。原本它對腦量子波的干涉已然不可思議,可以直接吸收複製……若是唐突主動的全面接觸,我可能會直接被吞沒……但有趣的是此前、在費列蒙的螺旋空間中,我們被卡歐斯病毒強制接觸讀取時、費列蒙保護了我們的同時,我們許多溢出的情感仍被卡歐斯病毒吸收了……並且如複製卡爾多星人一般複製出了我倆來。」
剎那使用圖片與後期處理的影像作為輔導:
「這兩者的情緒是正面的、是我們留在卡歐斯病毒中的種子。它們的存在使得我進行量子爆發,全面意識接觸與情感傳輸成為了可能。」
甚至或者可以稱之為更高的——
心領神會,靈肉交融。
一邊是連最堅硬的金屬都在沸騰的痛楚,一邊是彷彿處在羊水中溫暖的漂游,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如果要說的話,會讓少年人回憶起某個雪夜溫泉時。
他用另一隻手手托著腮,認真回憶並答。
晶花開放。
提耶利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其他人也跟著點頭。
「剎那,你就這樣成功說服了卡歐斯病毒放棄嗎?」
剎那卻搖手指否決了提耶利亞的說法,露出些困惑與思索的神色來。
晶花隨之散落空中。窗外,無數的光屑還在如雪紛飛,彷彿一陣流星。
提耶利亞驚訝,聽剎那接著答:
「不、若要細究說的話,意識爆發促成的互相理解只是主因之一。大家,且跟我來。」
剎那站起身來,拎著那反抗不已的貓,帶眾人到格納庫內,面朝ELSQan。
那鋼鐵天使身後異星生物的無數翅膀上彷彿有虹色光芒,待到剎那轉手命令,所有翅膀便通體一黑,露出其近乎凝結的內在。眾人見其中邪惡扭轉的影子,駭然。
夕霞與夢美都嚇了一跳。
「卡歐斯病毒吸收並複製的怨念並未簡單消失……它們都成為了量子的「細胞」,而我與它們約定了一次用以抗爭的「復活」,也就是在未來的某一天,重新構造它們以嶄新的生命。」
理解剎那兩度人生、萬事重來的經歷后,卡歐斯病毒吸收在內的怨念與負面情緒便如水衰退,為這可能性而傾倒。這使得卡歐斯病毒作為生命本身、從感性共情的階段重新回到理性判斷的狀態,於是方能有隙可乘、再被剎那與費列蒙再度共情。最終,不因任何外在困擾而改易的剎那的情緒便以一己之力在卡歐斯病毒的意識大海中佔據絕大上風。
不,也不算一己之力,畢竟吸納了ELS總體的腦量子波后,剎那意識的總量已經擴張到足以匹敵一星球全部生物。
這若算是一己之力,未免太過分。
在剎那大致的敘述中,其餘人等對此都有了些模模糊糊的認知,又討論些其他事宜,兩兩三三地散了。Alcor對高松翔的故事似乎很感興趣。
很快,報應號調頭,轉向那熟悉又陌生的蔚藍色的星球。原本南亞到澳大利亞的部分被合成新的大陸、印度洋擴大許多。
提耶利亞穿戴全貼身的太空服。現在的剎那乾脆拋棄原本習慣的拘束,身著便服與提耶利亞一起立於報應號的甲板(頂部)上。
「你對怪形、富江還有玩具修理者都不見了的現狀有什麼看法嗎?剎那。」
他們一起坐下,端莊靜謐,一起瞧著蔚藍色的星球佔據視野中的上半部分,在不休的自旋中,彷彿要將他們壓倒。
「現在還少線索。」
剎那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了?怎麼不開心的樣子,剎那。」
提耶利亞哂然。不知怎得,這心理年齡老大、唯有外表年輕的男孩現在莫名的、在他面前極盡幼稚,反倒讓提耶利亞總是不能不開懷、但覺可愛。
「因為又發生了些不順我意的事啊!提耶利亞。」只在這人面前的這時,這大孩子才會撇嘴,確實很不高興,「我似乎……又離人類更遠了一步。可卻還沒見到同樣能夠進化到這個地步的人類,怎麼總是我一個人在變——總是越來越遠。」
卻沒有人接近。
提耶利亞隔著一層薄薄的太空服,纖細的手指穿過這男孩在太空中略有散亂的髮絲。
「哪裡?讓我看看吧。」
「我全身皮膚可能都出現了變化。」
「那就下去,全看看吧。」
就著滿天繁星,他們爬下梯子,穿過過度艙,回到ELS建造的醫務室內。
兩人坐在病床的同一側。剎那伸出手,意志一動,手上那偽裝的、舊人類的皮膚逐漸黯淡,露出一種介於透明與不透明之間的氣泡膜似的視感來,有點像那種會透光的水母外皮。而皮下,類似金屬生命般的有規律的物質組織發著青色的光。
甚至乍看上去,還有點像賽博坦火種(火花)的構造。
提耶利亞小心翼翼地伸指觸碰,男孩的灼熱就透過指尖傳過皮膚,暖暖的。
一個正在不停發熱的個體。
他若無其事地縮回手指,用ELS捏了些其他的工具來。
就「皮膚」的材質來看,剎那體內的溫度可能超乎尋常的高昂。
「這熱量可能來源於「小徑分岔的花園」作為拓撲缺陷其第一類永動機的性質,在卡歐斯病毒利用下的再造——」剎那面色嚴肅,罕見地感到頭疼,「而我可能也與一部分的卡歐斯病毒完成了共生。」
對於這造成重生與分別的裸露的拓撲缺陷,他一直不知道該報以怎樣的情感。
事實上,剎那的肉體——即便因吸收ELS后而堅韌無數倍的——在進入卡歐斯病毒的瞬間,就在溶解蒸發、失去功能。到了最後量子爆發、意識溝通的部分,幾乎就要消失不見。最後依賴於剎那腦量子波中所蘊藏的自身信息和遺傳信息本能的對卡歐斯病毒的指示,對自身進行修補。
可修補的結果類同又一次的出生。
也就是「復活」了。
但值得指出的一點是,卡歐斯用以修補身體的質料似乎就是它自身。
或者來自於那些在多次接觸中吸收剎那的情緒后,複製出的個體。那個個體在與剎那的觸碰中,被剎那溶解在自身了。
就像水消失在水中、而河水會消失在大海中一樣,
「與ELS一樣,恐怕卡歐斯病毒也成了組成你物質肉身的一部分,使你自身的異變繼續深入。」
「我也是那麼想的。」
剎那點了點頭。
提耶利亞這時,倒沉默起來,良久才對著剎那道:
「不過你說你一個人在變,我是不服氣的……你也發現了……我與上一世不同的變化了吧。」
那是重生最初還在故鄉時候的事情了。ELSQan量子爆發中,使作為機體中樞處理的提耶利亞按照他自身的腦量子波信息重塑肉身。而這肉身或在或損,已一路綿延無數時光至於今日。
更變成沉澱於心頭的、一點幽玄。
「從一個人造變革者變成一個純種人類變革者嗎?」
「你知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提耶利亞失笑。
「不過這樣倒也挺好。」
就像上一世利馮茲的晚宴上一樣。
「嗯。」
少年人並非不清楚,但總自覺沒必要這麼清楚。
他側過頭去,應了一聲。
但見窗外星漢燦爛,若出於圓弧的地平線上。銀河脈脈,宇宙寂靜。被裂成兩半的月亮,一高一低,繞著地球各自飛翔。
「星星很漂亮吧?」
「就是總讓我回憶起故鄉的時光。」
報應號上的燈光熄滅,地球反射的日光便無限明亮,穿入報應號戶中,一片冷清銀與藍,亮起兩人乾淨的胳膊。
又是美好愜意的幾個日子。
地球上幾處、重明燈火。
遠行太空的報應號始終緩緩,這時才落入大氣層中,直至懸停在埃米爾平原之上。
這時,剎那與提耶利亞步梯而下。
眼瞧著無數TPC從高官到平民對他們的鞠躬、乃至有人跪下后、便成全部的跪拜,一齊歡呼喝彩。
身上的衣服,拉起的橫幅。
剎那如夢方醒。
手顫。
庸俗的事情的本質總是相似的。
何況這並非是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