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八線
事實證明,唐朝同學的「非主流思路」還是有一些合理性的:回到家后老實交代了發生的一切,包括每一個細節。父親和母親馬上帶著他打了輛計程車趕往醫院,到了醫院后,兩家人並未發生任何衝突或者爭議,唯一的爭執出現在唐朝父親堅持承擔所有醫療和後續費用,而高竹竿父親堅決說這是一個意外,別給孩子增加心理負擔,不同意唐朝父親的方案。最後在兩位母親的互相撮合下,達成費用一家一半的處理意見。唐朝從頭到尾的看完雙方家長協商處理的整個過程,沒有出現自己腦海里出現的「一個要打一個要殺」的血腥場面。不敢說那個年代沒有壞人,也不敢說那個年代都是好人。但是,在那個年代,父輩們不推諉,不苛刻,盡量為別人著想的態度,已經深深刻入了這個13歲孩子的心。
回家睡覺,第二天準時上學,一切都是波瀾不驚。班主任魏老師在課堂上輕描淡寫的說出高竹竿同學受傷住院的消息,順帶提醒了下面這群荷爾蒙過剩或者即將荷爾蒙過剩的少年們運動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唐朝同學滿腦子電視裡面關於某個年代某些人士被某些人士批鬥的畫面一直沒有發生,看到魏老師似乎也沒有把自己叫上去作為反面教材的心思,唐朝不由得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是唐朝同學很少見的在24小時內的第二次嘆氣。唐朝一直覺得嘆氣是老年人的專利,最初關於嘆氣的記憶來自外公面對《三國演義》連環畫的時候,也許老人的嘆氣代表著一種無奈,但唐朝倔強的認為樂觀的人永遠不會嘆氣。而自己就是一個極度樂觀的人。
坐在同桌位子的錢琳,在唐朝看來是一個長相很一般的女孩,女孩是屬於那種丟在人群里很難發現的類型。唐朝同學忘記了一件事:在他眼中把任何女孩丟進人群中,估計他也認不出來。
女孩學習成績很好,自己很用功。但在信奉「知識就是力量」這一核心價值觀的唐朝面前,女孩總是在成績排位上差那麼一點。更要命的是不管女孩表現出多麼努力的學習態度,唐朝表現出多麼敷衍的學習態度。兩人之間的差距似乎並沒有縮小,也沒有擴大。女孩都不知道,唐朝有一樣別人很難具備的特質:他從小基本就可以做到「過目不忘」,不是天才不天才的問題,而是這個傢伙只要感興趣的東西,可以把自己的腦細胞100%的調動起來,看什麼東西一遍看不懂就看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直到全部記下來。至於懂不懂,唐朝貌似並不在意。但是基本上他記下來的東西他都能懂。而唐朝從小至今,唯一感興趣的東西就是「知識」。
唐朝和錢琳一年前開始同桌的,一開始互相看都不看對方一眼。但隨著錢琳好勝心越來越濃,兩人之間的交流也就越來越多。兩個人都不懂什麼是戀愛,兩人也不知道什麼是「感情問題」,一個好奇寶寶,一個有問必答,造就兩人什麼都能聊而且可以從放學聊到天黑。
課間休息時間,唐朝懶洋洋的趴在桌子上,昨晚實在是折騰得夠嗆。一個有生以來從沒熬過夜的孩子,被一次意外打亂了生物鐘。實在是困,唐朝很想睡覺。但「本能」提醒他,一旦睡著,下節物理課錯過的東西,會讓他接下來幾天都睡不好覺。錢琳試著輕聲叫了幾次唐朝的名字后,發現他毫無反應。隨即看著他們桌子上的那條「三八線」,認真地考慮要不要越過去用手戳戳這傢伙,她非常想問問他昨天發生的事。
這個「三八線」是年輕男女學習時代很奇妙的一個「產物」,都不知道這線到底有什麼用,但都覺得這條線標誌著自己的領土完整和神聖不可侵犯。錢琳在和唐朝同桌三個月後的一天,用鉛筆畫下了這條「三八線」,在唐朝滿臉不可思議的眼神中憋紅了臉,唐朝打量了一下錢琳畫的不是很直的「三八線」,隨手拿起自己的橡皮擦掉,用直尺按照90度的標準重新畫了條直線。然後又在直線兩側各5厘米的地方畫了兩條虛線。也沒抬頭看錢琳,就開始說:「你看,兩國劃分邊界很正常,咱們各自的地盤都是擔心對方有意無意的過界,但你看這個桌子就那麼大,咱們每天都有越過邊界的嫌疑。我研究了一下覺得有必要設立一個緩衝地帶,對,就是這條虛線,意思是就算我越過實線,而沒有越過虛線,只是在短時間內停留在虛線的話,你可以不動用武力將我驅逐,當然這個短時間我覺得可以你來確定,原則上可以控制在3-5分鐘。當然作為女生你可以要求我停留時間縮短一半。我是男生大度一點就這麼定了。對了,我說的這個武力驅逐你能不能不要用圓規來戳,因為這屬於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一般來說兩個國家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比如我直接越過虛線侵犯你的領土或者我直接把實線往你那邊挪了10公分或10公分以上,而你通過常規武器無法捍衛自己的主權的時候再來考慮使用這個。常規武器我建議使用尺子、鉛筆,不建議使用鋼筆和鋼筆裡面的墨水,其實鋼筆也沒什麼,主要是鋼筆附帶的墨水會讓我越過邊境的手和衣服很受傷,墨水有點類似戰場上的化學武器了,雖說不是一個意思,但我覺得呢,《日內瓦公約》已經明確規定不能使用化學武器,咱們也沒啥深仇大恨,能不用就不用了吧。還有,你看要不要在虛線附近畫幾個區域?考慮到咱們是同桌,一些友好往來是會有的,比如借個橡皮、鉛筆啥的,非自己的東西進入自己的領土,就算是自己主動借的,也是別人的東西不能隨便在自己的底盤內亂放,放在指定區域比較好。當然了,要在確保有借有還的基礎上考慮歸還的問題吧?借來的東西,為了方便歸還,就放在指定區域,這樣我也好拿回來,特別是殺傷性較強的圓規,借給你沒問題,但是萬一你用它來對我進行攻擊我,我就很難受了。讓它在指定區域停留,我也安心,至少你在發動進攻之前我可以及時的把它拿回來避免進一步的武裝衝突。還有,你看領土上咱們就先這麼定了,接下來商量一下領空和領海的問題,領土越線有一個爭端,比如說我的手,在高於桌面20公分以上越過邊境算不算越界?你的地盤之上的區域這算是領空吧?因為我的座位靠牆,組長收作業的時候我必須把作業從你的桌面上方遞過去,從你身體上方遞過去的話感覺對你不禮貌。所以你要考慮一下這個問題,至於領海,呵呵,就是桌子下面咱們放腿的這些區域,為什麼說是領海呢,因為我覺得有領土、領空了,沒有領海差著點什麼,你可以想象咱們的腿就像潛艇一樣……」
錢琳在聽完唐朝一系列的理論之後整整發了一節課的呆,完全搞不明白只是按照「慣例」劃分一條如此簡單的鉛筆線而已,怎麼會引來這麼一堆莫名其妙的理念,而且如果按照唐朝的設計,桌面完全具備一個戰場沙盤的作用了,而自己隨時都要提高警惕,隨時有可能陷入戰爭的汪洋大海。還要不要考慮聽課這件事的?
最後錢琳覺得這線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小心翼翼地說出:「乾脆咱們不用畫線了,大家平時注意一點就好」的時候,唐朝果斷的拿出橡皮,把除了那條線以外的擦得乾乾淨淨。擦完以後,唐朝說:「沒關係,該劃線還是要划,我們不能標新立異,挺好的。」
錢琳很感動,從小到大跟男生同桌都不是很愉快,欺負別人和被別人欺負的經歷讓她感覺和男生同桌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第一次覺得和這個男生同桌可能是不一樣的。
唐朝更感動,自己從小學開始吃了無數次虧的「三八線」,在自己努力鑽研某半島兩個國家之間那條真實的「三八線」后,第一次完美的將同桌說的一愣一愣的。唐朝知道,同桌之間這條萬惡的邊境線是不可能取締的。
在這個幾乎都是男女同桌的「完美年代」,取締「三八線」的舉動無疑是在向世人宣布他們已經「早戀」一樣。曾經有兩位同學就是離經叛道的互相不設「三八線」,最後在萬眾矚目的眼光中不得已重新劃分各自的區域。
而自己不管和誰同桌,那條線都是形同虛設的,對方都會和自己簽訂各種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在磨難中找尋答案的唐朝,終於通過歷史知道了滿清王朝的悲哀:「弱國無外交」。而自己這種弱國中的弱國,怎麼和諸多「如狼似虎」的強國周旋,就需要發揮「知識」的力量。從一開始說的天花亂墜,到後來的有所保留,完成了戰略上侵略,戰術上防守的完美構思。
最終從「鄰國」錢琳的表現上來看,成功的達成自己「知識就是力量」這一偉大構想的實際運用。怎麼能不激動?
錢琳最後還是用手越過了「三八線」,輕輕地戳了唐朝一下。
「喂,醒醒」
「幹嘛?」唐朝把頭轉向錢琳,睜開了一隻眼睛。
「你昨天把張森傑的眼睛傷到了?」錢琳問道。
「嗯,打羽毛球用拍子不小心打到他的眼鏡。」
「他沒事吧?」
「估計沒事,醫生說還好只是傷到視網膜,眼球沒事。」
「你沒事吧?」
「到現在為止暫時沒事。」
「你父親沒有揍你一頓再給你講道理?」
錢琳同學對於唐朝同學的往事是非常了解的,一方面基於唐朝同學是一個「極度外向」的人,和女生說話只要不涉及所謂的「感情」話題,其他都很順暢,包括說自己過往的經歷從不藏著掖著,就連父親收拾自己時先揍一頓再講道理這件事都毫無保留的說給錢琳聽。當然「知識就是力量」是不會和任何人分享的。另一方面基於錢琳同學現在有,未來也會發揚光大的「八卦之心」。最關鍵的還是學習上始終無法超越唐朝,轉而費盡各種心思來研究唐朝的這個心理狀況,讓錢琳在他們成年之前,是唐朝同學第一個「紅顏知己」。當然,當時的他們打死都不會承認這四個字的。
「你今天嘆了一口氣,很深的那種。」錢琳的眼光很犀利。
「是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嘆口氣。」唐朝說。
「你不是說你從來不嘆氣的嗎?還說嘆氣是老頭子的專利。」錢琳不依不饒的發揮著「八卦」的威力。
「都說了,我也不知道。」唐朝有點煩。
「張森傑真的沒事吧?你也真的沒事吧?」錢琳好像很緊張。
「你煩不煩?我已經很煩了,請不要煩我」。唐朝很煩。
「說說嘛,我覺得你應該有點情緒,這種情緒說出來對你好。」錢琳很熱心。
「不想說,反正不關你的事,放心吧。」唐朝已經不想多說話了。
錢琳臉紅了,但是依然不依不饒。
「我真的很擔心你。」
唐朝坐直了身體,看著錢琳:「真的?」
「真的。」
「你敢用行動來證明嗎?」
「你說。」
「今天值日你一個人負責把教室打掃乾淨,我心情不好先走。」
「可以。」
「把你的讀書筆記借我看一周。」
「行。」
唐朝看著這個女孩,有種不認識的感覺。錢琳不是一個大方同樣也不是一個小氣的女孩。兩人負責值日的時候涇渭分明,分工明確。每次都是錢琳布置部署,唐朝經過測算髮現根本挑不出毛病來,錢琳把男女區別、身高區別、體重區別、力量區別、效率區別等等考慮的一清二楚,兩人合作打掃衛生的時間和效率在整個年級都算是數一數二的。剛才提的要求對於錢琳來說並不只是體力上考驗,更是對她腦力上的「摧殘」。怎麼一個人在最短時間內最有效率的完成整個打掃過程,錢琳是會很認真的去思考的。
作為錢琳,為什麼會「算計」得這麼「精確」,其實還是和唐朝有關,自從自己好像怎麼努力去用功也追不上唐朝,錢琳恨不得節約一切可以節約的時間。用現在的話來說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強迫症」。再加上作為女生,與生俱來的「潔癖」,根本看不慣唐朝那種自由散漫的態度,打掃衛生敷衍了事幾掃把就完事的情況,錢琳恨不得把這個混蛋用圓規戳死。
至於錢琳的讀書筆記,就連教語文的趙老師都讚不絕口。俊秀的筆跡、整潔的頁面、對閱讀書籍的掌握、理解和疑問,摘抄的詩詞歌賦等等,都是非常正面的宣傳資料。唐朝作為同桌,本著「近水樓台先得月」的精神想借閱一下,結果招致一大個「衛生球」眼。基本上這是錢琳的禁臠。因為這也是錢琳為數不多自以為和公認的比唐朝厲害的地方,當然不允許別人特別是唐朝去觸碰。
聽起來很普通的兩個要求,但對於錢琳而言不普通的要求,她居然都不考慮就答應了。這讓唐朝心裡有點難受,看來人家真的是很關心自己。
「還有嗎?就這兩條?」錢琳輕輕地問道
「最後,別說話,別煩我,讓我安靜一下。」
直至上課鈴響,下課鈴落。兩人一句話也沒說,但是好像兩個人都沒有好好聽這節物理課。邢老師提問點名,第一次發現平時解決「釘子」的人,今天變成了「釘子」。最奇妙的是兩人同時變成「釘子」。一個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把另一個叫起來吧,可好,乾脆像個啞巴似得一問三不知。
直到上午放學,錢琳開始收拾書包。唐朝看著她,發現人家根本不理會自己的眼光。唐朝覺得自己好像做了虧心事一樣。
「錢琳!」
錢琳轉過身看著唐朝,眼神有點冰冷。
「那個,我剛才提的條件就算了,你別生氣。」
「……」
「我心情不好,希望你原諒。」
「……」
「我其實就想逗你一下,誰讓你來煩我的。」
「…….」
「值日這件事,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弄得完,我還沒有無恥到讓一個女生獨自打掃的地步。」
「……」
「你的讀書筆記說白了也就那麼回事,你不在的時候其實我早就看過了,字寫得不錯,但你那些感想我覺得還是有瑕疵的,比如說朱自清《背影》這篇吧,作者描述父親翻牆的身影讓兒子感動,但其實更應該換個角度看看問題,我覺得父親做的並不一定是對的,你看……」
「混蛋!」錢琳一把抓住唐朝的衣領,眼睛瞪得圓圓的,有種想吃人的感覺。「你居然敢趁我不在偷看?居然還說有瑕疵,你給我說清楚,有本事我給你說清楚…..」錢琳有點語無倫次。
「額,我還以為你突然啞巴了呢,就想讓你說說話。」
「別轉移話題,你說,什麼時候偷看的?還有,你憑什麼說有瑕疵,趙老師都沒看出來你憑什麼就看出來了?」
「我就想知道為什麼你一直都不說話?」
「不是你不讓我說話的嗎?讓我不要煩你。」錢琳鬆開了手,慢慢地坐在座位上。
「邢老師提問你也不回答?」
「回答什麼?我根本就沒聽見他的問題。」
「你只是當啞巴不說話而已,怎麼耳朵也聾了?」
「我就在想,昨天的事情可能讓你覺得真的很煩,因為你居然會提出那麼不要臉的要求。」
「不打掃衛生和借讀書筆記在你這裡屬於不要臉的範圍?」
「你見過哪個要臉的男生跟我提過這兩個要求其中的一個?你居然還兩個要求一起提?」
唐朝認認真真的看著這個女孩的眼睛,然後輕輕地說:「謝謝你,錢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