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夕又是何夕
郭楞子給李無解端來了一碗粥,說是粥,不過是摻雜了丁點兒小米的野菜糊糊。李無解倒是一點兒不挑剔,在郭楞子的餵食下將大半碗菜粥喝了個底朝天。
喝完了,李無解道聲謝謝,便在郭楞子的攙扶下又躺下了。
郭楞子收了碗筷,擱在一旁的地上,並不曾離開,而是坐在屋子的角落,拿起一把小刀,從一捆已經是劈好壓扁了的蘆葦中抽出一根,一刀兩段,開始編起了編了一半兒的葦席。
看著郭楞子熟練的動作,李無解楞了會兒神。
「如今是什麼年代?」李無解朝著正聚精會神地編蘆席的郭楞子問道。
「這個我知道!朝廷剛剛改了年號,如今哪是大唐朝天寶元年!」正在擺弄手中蘆席的郭楞子頭也不抬的回復道。
「天寶元年!」李無解低吟一聲。
接收了古人的記憶,李無解知道當下正是唐朝統治的時代,只是一直遠在西域,也一直在書閣中讀著子曰之類的古文的李無解並不知道大唐王朝當家作主的是哪位皇帝。
李無解不再言語,睜著明晃晃的眼睛,盯著屋頂那個破洞,一動不動地躺著。
郭楞子抬頭瞧了一眼,看李無解躺著不說話,便又低頭擺弄起蘆席來了。
李無解記得,就在自己牽著馬兒走進庫木的時候,不曾想迎面一匹駿馬飛奔而來,收不住奔勢,自己也無法躲開,就看看被撞飛了出去。
就在李無解被撞飛而起的時候,那馬身上的錦衣公子倒是勒馬提韁,駿馬咴啾長鳴一聲,前足長立而起,然後啪嗒一下又釘在地上。
馬上的錦衣公子,已經凌空飛起,就在李無解即將落地的一刻,一把將李無解抱在了懷裡,順勢轉了幾步,才站穩身子。
「對不起小兄弟,讓你受驚了,你沒事吧?」錦衣公子看著這個臉色蒼白瑟瑟發抖的小男孩,關心地詢問道。
馬上的楊淳看了,也緊張地詢問起來,「李公子,你沒事吧?」
好一會兒,李無解才回過神來,不過這次倒沒有哭泣,只是顫抖著嗓音道:「沒事,沒事!」說著,掙開錦衣公子的懷抱,走到路中間,重新拾起了馬韁繩。
錦衣公子看著李無解的動作,再瞧了瞧馬上的楊淳,抱拳道:「在下事急,莽撞了,請多多包涵!在下還有要事在身,久留不得,以後有機會再響小兄弟賠罪!」說完,躍身上馬,「駕」一聲,急匆匆地離開了,不過片刻就消失在路的盡頭,只留下一陣馬蹄飛過的煙塵。
……
李無解最終和楊淳在庫木盤桓了下來。剛開始,日子過得很艱辛。李無解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書獃子,一點兒處世經驗都沒有。楊淳倒是一個行遍天下經驗老道的老江湖,可禁不住身體中毒,動彈不得。
在錦衣公子離開后,二人一路前行,最終在街尾時,遇到了一處無人居住破院。院子應該荒廢了好久了,雜草叢生,這倒給楊淳坐下的馬兒有了填肚子的草料。
楊淳和李無解最終選擇了右側一間屋頂較為完整,不是那麼四處漏風的廂房寄身。在楊淳的指導下,李無解找來了乾草,掃了掃土炕上的灰塵,鋪在其上,扶著楊淳便躺下了。而等這一切做完時,天已經黑了。
李無解早已餓得肚子咕咕叫了,楊淳一看,便叫李無解把從馬背上解下來到褡褳拿到跟前,從乾糧袋中拿出了幾個干饃,二人就著僅剩的一點清水,囫圇著將干饃咽下,便早早地休息了。
……
楊淳和李無解在破院里生活了半個月多,楊淳的傷勢漸漸好轉起來,能下地了,而且也能抖一抖長槍操練一番了。只是,楊淳自覺還走不了遠路,無法保證將李無解安全送回去,所以打算再盤桓些日子,等傷勢完全痊癒、身體康復了再做打算。
這些日子,楊淳對李無解倒是呵護有加,在楊淳的指導下,李無解學會了設套捕捉隱跡在院子中的野兔、野雞、蛇鼠之類,漸漸地,野兔野雞之流感覺到同伴被侵入的兩個人類滅殺之後,終於都不願意待在這危險之地了。
後來,李無解牽馬去飲水的時候,認識了鐵匠鋪拉風箱的年輕人,也就是鐵匠鋪主人王大壯的兒子王小凱。王小凱是專門替客人飲馬,客人在鐵匠鋪預定了釘馬蹄,剛好有事脫不開身,便給了王小凱幾個碎錢讓去飲馬。於是兩個同齡的小孩子在河邊飲馬的時候便認識了。
熟絡起來后,李無解經常去王小凱家的鐵匠鋪,而王大壯聽說李無解識文斷字,以及李無解的悲慘經歷,便用一日三餐為酬,請李無解給自己的兒子教字,於是,楊淳和李無解便在庫木這個地方,終於不再挨餓了。
其間,楊淳在耍槍的時候,見李無解一臉痴迷,想著既然不急著離開,何不傳授一些槍法給李無解。於此,李無解的日常便又多了一項,便是每日早晨單手持槍,槍尖對著院中正屋前一根還未倒掉的柱子,柱子上被人畫了幾個嵌套的圓。楊淳要求李無解的槍尖不能出這幾個圈。如此,是為了鍛煉李無解的臂力。
而在李無解流著汗端著長槍的胳膊顫抖的時候,楊淳在在正屋前的一塊台階上打坐吐納。
這一練,又是半個多月過去了。二人也收拾著要準備去尋找親人了。
這一日中午,李無解飲馬歸來,路過王大壯家的鐵匠鋪,和無生意上門正拿著毛筆在粗麻紙上描畫的王小凱笑說一番,便揣著王大壯給的幾個饅頭,牽著馬兒往回走了。
馬的脖子上還掛著兩隻李無解在飲馬的河邊蘆葦叢中設套套住的野雞,不時撲棱下翅膀,弄得馬兒不舒服,不停地搖頭打響鼻。
快要到院子時,在門口,李無解便喊了起來,「師父,我回來了!」是的,李無解做了楊淳的徒弟。就在幾日前,楊淳觀李無解練習槍法頗有天賦,而且為人極為有禮懂事,於是收了李無解做徒弟。
只是,就在李無解喊叫師父的時候,院子里並沒有如往日一樣出現楊淳應答的聲音。李無解還暗自奇怪,把馬兒牽到院中,也不拴,便走到了廂房之中,剛踏腳進門,李無解就大呼一聲師父。
此時的楊淳,正坐在牆腳,斜靠著牆,胸前還插著一柄長刀,右手中緊握的長槍還刺在一個灰衣大漢的身體里,灰衣大漢怒睜著雙眼,似乎死不瞑目,而在屋子其他地方,還躺著另外幾個人,不過看模樣,已經死去了。
「無解,你來了!」楊淳看到李無解終於來了,神情一松,心頭也鬆了一口氣,而剛說完,就哇的一聲突出一口鮮血來。
「師父,師父,你怎麼了?」李無解哭著,撲上前無,扶著師父,看著師父胸前的長刀,正要拔去。
「別拔!」楊淳止住了李無解的動作。楊淳搖搖頭,「師父不行了!無解你聽好,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去找你的家人,去找我的家人,」說著,長吸了一口氣,「我的軟甲……」
李無解瞧著師父,只見師父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軟甲,「裡頭有我楊家槍法的槍譜還有內功心法,只有配合內功心法,才能真正練成楊家槍法!你一併都帶去,如果……如果……」說著,聲音有些哽咽,已然流下了一行清淚,「如果碰到我兒楊坤,記得再將心法和槍交給他!」
「記住了嗎?」楊坤睜著眼,盯著李無解,呼吸急促,似乎有痰在喉間喘息起來。
「記住了,我記住了師父!」李無解哭著,不知道如何辦才好!
「痴兒啊!」楊淳嘆息一聲,想要抬起左手來,擦去李無解的眼淚,抬到半途卻頓住了,陡然又無力地垂落在地。
「師父,師父!」李無解看著師父模樣,連呼幾聲,卻都沒有回應,終於知道師父已然逝去。
悲泣一陣,李無解終於想起此刻還有其他死人,這才站起身來查看。
地上共躺著三個人,都是灰衣短褐打扮,再加上楊淳槍尖刺死的那個,總共四個人。李無解躊躇一陣,便將四具屍體全都拖到了廂房的一角。完了,李無解才收拾起師父的儀容來,給師父擦乾了嘴角的血跡,把那柄長刀拔了出來,直覺入手十分沉重。
李無解在院落中清理出一塊空地,挖了一個坑,將師父掩埋了。在將師父背出來的時候,正在院中吃草的馬兒發覺到了異樣,走到跟前,使勁拿鼻子蹭楊淳的身體,似是要將楊淳喚醒,看到此般情景,李無解又是一股眼淚,抱著馬脖子哭了起來。
李無解最終也沒在院落中起墳頭,只是將師父掩埋后將坑填平,以免以後再來人看到了,對師父不敬。對著掩埋師父的地方,李無解重重地磕了三個頭,便收拾好師父的褡褳行囊等,掛在馬身上,走到門外,騎到馬身上便駕馬而去。
李無解的背上,背著師父的長槍,腰間,掛著那柄長刀。
就在李無解離去后不久,在結尾的那處院子里,突然燃燒起了一陣大火,大火很快蔓延起來,最終,李無解住過的那間廂房,終於在大火中轟然一聲倒塌,掩埋了四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站在庫木鎮外的李無解看著遠處飄起的濃煙,用一塊布護住了自己的口鼻,將馬背上的一個帷帽摘下來戴在頭上,撥轉馬頭,一夾馬肚,嘚嘚聲中,就消失在了煙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