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這些年
卡車貨箱里有珈奈的全套野炊工具，但條件允許的話她還是選擇手動搭純天然烤架。
烤個罐頭而已，沒必要用特別現代的工具。以固體燃料為代表的炊具就這樣被她留在車上。
製造明火的行為在確認叛軍存在並有極大威脅后就已經被禁止，但包括珈奈在內的大部分士兵都視情況把這項規定當耳旁風。更何況今天有浮蘭在一旁坐著，生火就變成一件有趣的事。
零元購來的雞肉罐頭和車上拿來的土豆罐頭混在一起，配上少女自己調出的香料，再加上四年來沒有人類活動的「自然氣息」，發出的香味已經讓珈奈露出笑容。
她偷偷看了眼旁邊的浮蘭，看著香氣飄到浮蘭臉上。後者對此沒有做出反應。
這不可能。
雖說不是終極的牛肉罐頭，但她這套土雞配也算是道拿手菜。凱魯他們一直認為這道土雞配物美價廉量大管飽，網站上眾多會員在試驗過她給出的配方后也紛紛好評說它能最大限度轟炸味蕾。
浮蘭不為所動，難道是平時好東西吃多了？
看著靠在牆邊望天發獃的浮蘭，珈奈估摸著吃獨食到底算不算有禮貌的行為。
「要不你嘗一下？看咸還是淡？」
浮蘭想了會，輕輕點頭。
少女大喜，拿出盤子就倒了一半下去，用勺子推出個奇怪的造型，美滋滋遞給了浮蘭。
浮蘭特別小心地接過餐盤，捏起勺子的動作尤其謹慎，讓珈奈覺得那個鐵勺子其實是玻璃做的。浮蘭攪拌土豆泥和肉沫的動作極為輕柔，緩慢到珈奈認為她不是在調整口感而是在拖延時間。接著，浮蘭像是下了決心一般，舀起一小塊混合物，像吞下藥片一樣放進口中，沒怎麼嚼便咽了下去。
「怎麼樣？味道還行吧？」
珈奈湊上去關切地問，就如同想從孩子那裡得到自己獨創新菜評價的年輕母親。
「啊，我現在正想跟你說這事。」浮蘭把盤子放下，「你看。」
在珈奈不解風情的目光中，浮蘭解開衣領。
沒有預想中白嫩或粗糙的肌膚，作戰服下面的是鉛灰色的類似於帆布的軟組織，隨著浮蘭的活動擠出一絲皺紋。珈奈張張嘴，卻沒有說什麼，只吐出點代表疑問的氣流。
「我那時候跟你說過，在你走後菲力就不做那些研究了。」浮蘭輕撫胸口上的「皮膚」，「因為他轉到這個方向。」
她的手指彷彿磁鐵，把那一小塊皮膚吸起，直到分出一條縫，撕出方形的豁口。裡面是發出淡淡藍光的精細結構，好像一塊奢侈品手錶被放大到人體尺寸。
啪！
珈奈的盤子脫手，肉碎撒了一地。
少女一屁股坐下，手腳並用往後退，直到撞上卡車輪胎。
「所以我才能使用飛槍，」浮蘭鬆手，那塊「機膚」便落下與周圍皮膚迅速融合，「不過我還是可以吃東西的，雖然不吃飯也無所謂。」
珈奈呼吸急促，抓著地上雜草用力薅出一大片。她渾身都在打冷顫，努力不讓自己就這麼倒下。
「但是味覺什麼的還在。你做的飯很棒。」
浮蘭對珈奈出現這種反應並不驚訝，靜靜坐著等後者恢復。
飛槍在天上一圈又一圈巡邏，只能聽到一點撕裂空氣的嗖嗖聲。
「這些……都是菲力弄的？」珈奈聲音逐漸平穩。
浮蘭點頭。
「你真的是浮蘭嗎？」
浮蘭伸出手：「我覺得是。」
她的手初看上去與正常人無異，但現在珈奈總覺得那是一雙乾枯脫水發皺的死人手。
「你全身都是這樣？」
「差不多了，因為肉體承受不住太大的負荷。普通人的很多功能我都沒有了，不過穿上衣服只看臉還是一樣的。」
浮蘭從地上撿起一塊青石，在篝火照耀閃著圓潤的光。這塊石頭用車壓都不一定能壓碎，但她手指一收便將其攥成碎末，沒有半點吃力的樣子。
「看，」浮蘭把碎末灑在地上，「皮膚和肌肉被菲力換成了人造材料，叫什麼我也不清楚，沒換上之前還是液體，摸起來軟軟的。」
她張開的手掌布有石頭壓出的白痕，但一看就知道沒受傷。關節扭動沒有異樣，一切都如同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年輕女孩。
「那你現在是靠什麼走的？」
珈奈重新向浮蘭靠近，內心的恐懼也如潮水般消退。看到這一幕的浮蘭揚起嘴角，挪挪屁股到了珈奈身邊。
抓住有點發抖的珈奈，浮蘭指著肚子：「你們軍團里不是有那種動力裝甲嗎？就奧加以前砍掉過胳膊的。我用的電池就是那種，不過有點細微的差別。要是跟動力裝甲一樣用雙倉結構還能拿出來給你看看，可惜我肚子太小，只能勉強放一塊。」
浮蘭喜笑顏開說著這些足以成為全球頭條新聞的話。珈奈已經被震傻了，獃獃看著像閨蜜間分享小秘密的浮蘭一個人在那嘰里咕嚕。
「哦對，還有一件事。你現在每個月都幾乎感覺不到腹痛，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樣，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
珈奈第一次在網上查到女性每月的夢魘后還提心弔膽一段時間，但最後發現自己迎來的只是比蚊叮稍重的不適感。她一直覺得這是因為自己體質較好熱愛運動的原因。
「菲力有一次閑聊時說的。」浮蘭靠住珈奈肩膀，「他覺得女人這毛病實在是礙事，就有事沒事自己研究一下，正好在你身上試了試。現在依我看，效果不錯。」
「開什麼玩笑，」珈奈目瞪口呆，「這東西——該不會有什麼害處吧？」
「你要是沒走的話，他就能順便觀察，可惜最後也沒這個機會。如果這些年你沒有不適，那就說明他成功了。」
珈奈捂住肚子，心裡直犯噁心。
軍隊的體檢她全部順利通過，各項指標也在正常範圍內。一直把自己當作芸芸大眾中一員的少女第一次覺得自己脫離了人類的隊伍。
「不過他一直在念叨你的眼可能會出問題。但我看你沒什麼事。」
浮蘭歪著腦袋觀察珈奈，臉上滿是笑意，幾縷髮絲逃脫髮帶的束縛垂下額頭。如果坐她面前的是個男人，那絕對會被這樣清澈明媚的笑容奪走半顆心。
哪怕珈奈是個女的，自己長得也不差，也還是覺得浮蘭比小時候強了太多。
「我的眼？」
珈奈捂住右眼，以前的事湧上心頭。因為射擊時一緊張就被迫進入那種半昏迷狀態實在是干擾正常訓練以及實際作戰，使用狙擊步槍時更是這樣。最開始的時候還是用身體不適等理由搪塞過去，但嚴重時每打一槍都要緩幾分鐘簡直就等於是把「身嬌體弱不服管教」寫在臉上。
她不想提因為這隻怪眼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你知道他把我的眼怎麼了嗎？」珈奈拋出新問題，「有時候能感到點不舒服。」
「不知道。」
浮蘭搖搖頭。但她看起來不想就這麼讓珈奈失望，不斷敲著額頭努力思考。
「我想起來了！菲力說過你是他第一個計劃里第一個成功的孩子，所以用的藥劑都是他自己配的，植入材料也是研究所從頭開始製造的，費了不少勁……他就對我說了這些。具體的話，等你見到他再問吧。」
「所以，意思是我跟你差不多了？」
珈奈看著被加熱成一團漿糊的罐頭，裡面的固體和湯汁混在一起，咕嘟嘟分不清彼此。最佳賞味期已經過去，現在再下嘴只能嘗到鹹肉味道。
「你只是眼睛裡面有點變化，」浮蘭臉上的笑少了點，「我呢，只剩頭跟一部分器官了。連骨頭都被換了。」
「菲力怎麼能這樣！」
珈奈咬牙切齒。她不在乎浮蘭現在的樣子背後隱藏多大的技術進步與經濟支出，只知道菲力是個藏在地下拿一群小孩開刀的反人類分子。
而她曾經是惡魔手下的「走狗」。
除了無關痛癢地罵菲力兩句，她也沒有其它的辦法。道德高地是個好東西，前提是自己能站上去。
「你走得早，所以對他印象很差。如果像我一樣在那慢慢長大，就能懂他是什麼樣的人了。」
浮蘭握住珈奈的手，後者立刻感到無窮的暖意。這股熱量太熱烈，熱烈到不像是憑肉體與熱情能發出的，更像是沒法繼續調低功率的暖手寶。
事實也正是如此。
話說到這，浮蘭反而變得有點像慈祥的老母親，在給正值青春期的親女兒說明人的複雜性。
「你知道他做的事是犯法的嗎？」
「我知道，那時候我跟你一樣不理解他。」浮蘭抬起手，飛槍安靜而又迅速地降到旁邊，「但後來我反倒是能理解一點了。」
「那麼多孩子，如果沒有他，現在已經長大成人過自己的生活了。可現在他們都成了地里的一層灰。我記得你也是被強拐來的吧？！跟你一起來的孩子現在還剩幾個？」
「只有我和奧加，還有你。我們三個能活下來，是因為選對了路，再加上運氣好。另外，我應該跟你說過，我的家境很差。如果菲力沒把我跟奧加弄來，現在我過的日子還真不一定有多好。」
珈奈懷疑浮蘭是不是被菲力洗腦了。
不。以菲力的本事，給浮蘭換一個人格說不定都沒有問題。
「你見到的都是那些不好的事。」浮蘭撫摸飛槍就像撫摸忠誠的獵犬，「等你見到他好好聊聊，很多誤會就解開了。現在，我們還是聊聊自己的事吧！你不餓嗎？就吃了一點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