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依戀
珈奈醒來時渾身酸痛。
沒有舒服的床褥直接睡在硬質地面上就是這種下場,裹了睡袋墊了毯子都沒用。她在收緊的行軍睡袋裡掙扎一會才爬起來,感受到旁邊有一股灼熱。
飛槍靠在不遠處的牆邊。
珈奈迷糊著眼,記起昨晚的事。
平復心情把剩下的罐頭吃完后,她表示自己接受的信息太多,腦子轉不過來。浮蘭表示理解。兩人找了個還沒裝修好的一樓當作落腳點。
附近是大把的住宅樓,裡面被遺棄的全部是傢具齊全的公寓,只要稍稍打理衛生就能入住。但是,珈奈認床。別人的床只會讓她輾轉反側,還不如找塊水泥地按軍隊的習慣席地而睡。
洗漱問題反倒好解決一些。超市裡的瓶裝水雖然已不適合飲用,但經過車載凈水器處理后洗臉洗澡根本沒有問題。珈奈拎著便攜洗浴套裝再運幾趟罐裝水,隨便挑戶人家就徵用了浴室。
回到落腳點后,她躺在地上輕輕哆嗦。澳洲如今的夜晚比較寒冷,以前小隊在外過夜時要麼用暖爐要麼睡雷祖特里,現在用身體加睡袋硬抗還是比較少。
浮蘭注意到了珈奈的可憐,便把飛槍豎靠在牆上,當著珈奈的面發熱,彷彿它不是能在天上神擋殺神的武器,變成設計功率五千瓦的電暖器。
得到溫暖又不堪重負的珈奈迅速入睡,最後看到的是浮蘭站在門邊對著牆不知在幹什麼。
還沒完全醒來的珈奈使勁揉著眼睛,伸懶腰伸到全身骨頭卡巴卡巴響。待能看清周圍后,她才發現自己挑的地方不是裝修未完成的毛坯房,而是一家獨特的畫室。
空蕩蕩的房間沒有傢具,牆壁上掛滿了大大小小偏印象派的作品。空氣中有淡淡的顏料味,似乎畫室主人昨天還在這工作。
珈奈對這些搞藝術的都有一種敬畏之心。雖然她是個粗人,看瞎眼也看不出其中蘊含的哲學意義,可在社會思潮的帶領下不免對其有種尊敬與崇拜。
還在陸軍時,有次在團體組織參加的軍人藝術展中,珈奈在發現有幅看起來還不錯的畫是出自凱魯之手時,對那個臉比磚頭還硬的男人都有了改觀。
這些稀奇古怪的畫中大部分都是一堆色彩衝撞混雜的只表達情緒的作品,剩下幾幅才是能看出在模仿某些名家之作的人像畫或景色畫。
說明畫室主人可能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
「浮蘭?」
拿昨天剩下的水糊了把臉,珈奈試著去拿那把巨大的飛槍。
果然,跟預想的一樣,飛槍靠在那就如同生了根,任憑少女怎麼用力也難以動其分毫。一人多高的大傢伙立在那有點像棺材,只是表面的高科技氣息太過濃厚。
如果把聯邦現在最先進的隱形戰機擠壓成方塊,那長得應該跟飛槍差不多。彈倉周邊的鋸齒花紋嚴絲合縫,蒼灰色的外殼映著冷酷的金屬光芒,各個部件間略帶凹凸的連接件也形成優美的折線,就連尾部噴口也沒有一丁點污漬。
即使說這東西是從哪個外星飛碟上拆下來的,珈奈相信也不會有人懷疑。
如果她夠細心的話,還能發現飛槍與飛機最大的不同之處——沒有赤裸裸的進氣口。
浮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你以前應該見過,就是菲力用我跟它連接的時候。」
「啊?」
珈奈幾乎把以前的記憶全部埋在心底,儘力避免去回想那段日子。可事情哪有她想的那麼容易,現在必須把以前的事一件一件全部回憶一遍。
「哦……我有印象,那時候好像不長這個樣。」
「後來經過很多次修改升級才變成現在這樣,以後還會繼續升級。」
浮蘭抓起飛槍上的把手,將其拎在手上輕鬆到像是拎小雞。珈奈感到腳底有股氣流,才察覺出飛槍一直在通過向下噴火的方式來減輕浮蘭的負擔。焰流幾乎被修型屏蔽罩全部擋住,她蹲下才看見底部小孔中藍色的亮光。
「這個飛槍——這東西你平時都叫它什麼?」
「菲力給它的名字是『肉卷餅』,我無所謂,跟著你們叫飛槍也行。」
「如果要在這兩個中間選,那還是選飛槍吧。」
珈奈的目光順著飛槍把手移到浮蘭的腰上,再移到浮蘭另一隻手捏著的畫筆。
「那是?」
「我在你睡著的時候沒事幹,看到屋裡有兩幅畫就跟著繼續了。」
浮蘭把畫筆舉到珈奈面前,上面還有未乾的顏料。
「那這些——」
如此一來房間里兩種畫的差異之大也就能說通了。珈奈很高興屋主人沒有患上精神分裂症。
「我不需要每天睡覺,所以趁你睡的時候在這邊畫了不少。」
「你還會畫這種東西呢?什麼時候學的?」
「研究所里,在網上找視頻自己亂來的,也不算什麼正規的東西。」
被珈奈這麼一誇浮蘭倒是有點不好意思,提著飛槍晃來晃去。珈奈在軍隊里早就練出強行裝出一副十分受用樣子的不要臉技巧,以應對各級長官大大小小的隨機談話——兩邊都知道這只是走個形式,也就互相演好戲。
但是,她能看出浮蘭現在低頭傻笑的樣子不是裝出來的。
少女突然在某些方面找回了信心。
……
昨天夜裡。
看著珈奈在飛槍產熱的幫助下成功入睡,浮蘭收穫了這些日子裡為數不多名為「感動」的東西。
把熱量散發到周圍的空氣中不是飛槍設計的初衷,它也沒有專門的產熱裝置。浮蘭只是讓飛槍的能量核心保持高功運作,同時關閉會發出聲光的所有功能,只留下暫時無用的陣列天線向遠方發射不包含有效信息的信號。
天線用不完的電能全部變成熱能,在浮蘭有意開啟飛槍結構后逃逸出去,形成讓珈奈做個美夢的溫暖氛圍。
這樣下來一晚上消耗的能源相當於平時兩天正常工作的用量,但浮蘭根本不在乎。
篝火已經熄滅,而她也不需要光亮。菲力對她的改造遠比珈奈徹底,以至於她隨時可以忘記黑夜到底長什麼樣。想體驗正常人的視角就只能讓強制大部分功能下線,也就是拋棄包括紅外、振動、輻射、聲音在內的數十個觀察模式。
菲力說過,這樣做很危險。不是因為外部隱藏的敵人,而是因為她身體里的系統還只能稱為測試版,貿然關閉功能模塊可能就再也不能用常規指令開啟。
浮蘭先是坐在牆角靜靜看著呼吸逐漸平穩的珈奈,看著這個比以前高出好多的老朋友在那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做著怎樣的夢,然後又翻了個身進入深層睡眠。
周圍基本沒有自然光,更沒有人造光,唯一與外界相連的大門也被關死,這棟房子能通氣的地方是隔著走廊另一邊的倉庫。月光通過霧氣的重重阻攔已經所剩無幾,到達屋子的更是少得可憐,這點光甚至可能讓貓科動物都感到吃力,但在浮蘭的眼裡,屋子裡亮堂得很。
菲力曾經對她大吹特吹蘊含在她眼裡的前沿光學成就,高度讚揚學科交叉聯合的偉大進步,只不過以浮蘭的理解能力根本聽不懂。她只是知道自己一雙眼睛相當於外界價值上百萬的高端光學設備。
只是所有的超級功能在這時都變成了累贅。
她想珈奈看到一樣的事物,感受一樣的黑暗與光明,而不是看什麼都帶全套的增強現實效果。
嘆了口氣,浮蘭遠程遙控飛槍以最小幅度微調姿態,把攝像頭對準了珈奈。
接著,她注意到系統提示檢測到一段錄像為「低價值」文件,而拍攝日期就在近一段日子。一時不明白很少用這個功能的自己什麼時候搞了這個「低價值」錄像,浮蘭關閉音響,在確認珈奈睡得很死後以最小亮度打開了投影。
一個身材偉岸的男人拎著只毛掉了一半的雞衝鋒陷陣的影像展現在她面前。
浮蘭這才記起那時候的事。
把這段錄像無損壓縮到最小體積以節省飛槍內部存儲寶貴的空間后,她開始錄珈奈的睡姿。
菲力夥同專家把當下能找到的最好的設備塞進了飛槍,其中就有還在實驗室里剛剛定型的間諜極清攝像機。
以GB為分隔的進度條走了幾段,浮蘭停下拍攝。
她的心跳得有點快了,檢測到異常的維持系統不斷提示她注意情感波動。她的大腦還需要血液——以菲力現在的技術還不敢貿然把大腦換成別的東西。
像碰到開心事的青春女孩,浮蘭把臉埋進膝蓋,肩膀抽抽著忍了好一會才沒笑出聲。
從珈奈逃出研究所后她就沒了能說上話的同伴。無論是其它失去共同敵人不知所措的孩子還是依然犟如牛的奧加,都沒法理解她,沒法與她交心。
她的情感逐漸結冰,擺著張假撲克臉,一旦結束測試與試驗后就在屋裡干自己的事,直到被派到軍團前線基地附近試探軍團的反應。
然後,就是預料之中與珈奈的重逢。
浮蘭有種想鑽進那睡袋裡面仔細傾聽珈奈呼吸的衝動,但還是忍住了。原計劃是坐在這整理已取得的測試成果到珈奈醒來,但是她的情緒波動實在是不適合工作。
這時,她看到牆上有兩幅畫,而走廊那邊有類似顏料盤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