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兩人這次回家很順利地帶上了第三人。

三月意外地很安分，老老實實地蹲在玄關柜子上，往秦朔懷裡探探頭，輕輕靠近了幾分，動了動鼻子嗅著襁褓想認識一下小傢伙。

請來照顧伊人跟寶寶的阿姨還沒到，家裡就秦朔伊人和寶寶，寶寶在車上吃過了奶，這會兒正躺在秦朔懷裡安安穩穩地睡。伊人也不過是剛剛恢復了一點，從醫院收拾東西回來一路上也累，坐下喝了點水休息。

「我抱會兒吧，那你也歇歇。」伊人喝完水道。

秦朔不敢出聲，怕吵醒寶寶，沖伊人擺了擺手，把懷裡的寶貝兒輕輕放到早就收拾好的嬰兒床上。

「車裡還有東西沒拿上來，我下去一趟。」

伊人點點頭，起身又去嬰兒房裡看著寶寶睡覺。

十月懷胎，總讓人覺得時間很長，但經歷過了才知道，十個月，也不過是寥寥數日。

伊人一直覺得自打懷孕以來，已經體會到了做母親究竟是個什麼感覺。但這才剛剛生下秦朗三天，伊人就明白了，自己懷孕時的那些想法感受，還是太淺薄太寡淡。

伊人長這麼大，除了秦朔和趙爸，從沒愛過誰。這樣太過濃烈的情緒，伊人一直都嫌麻煩，也怕。

怕太過濃烈的感情，一旦陷入，就會身不由己，伊人很明白。

趙爸過世后，伊人花了很久很久才又重新感受到世間的那些美好，那些能給與人生存力氣的美好，那些自己身處其中但很久不能認知到的美好。

經歷過至親的死亡，伊人自此看待某些事，已經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是真的去看待了，而不是深陷，而且伊人很高興自己還活在其中。

如今經歷了至親生命的產生，伊人又體會到了同樣濃烈的另一種感情。

愛情偉大，但總摻雜著私心，捨不得放不開，總想沉溺其中，恨不得與另一個人合為一體，將這個人當做自己靈魂的一部分。愛這個人，就像是用自己最喜歡的方式愛自己。

對父母的愛本質上就是自私的。幼年時的依戀延續至今，與其說是愛父母，不如說是愛長在父母羽翼下那份安全感和庇佑。

只有對子女的愛，心甘情願，無怨無悔，除了他的平安快樂別無他求，無論什麼苦什麼罪，都甘之如飴。

伊人坐在秦朗床頭的搖椅上，看著小秦朗做夢也在吃奶，水嫩的嘴巴吮吸一樣蠕動著，臉上不自覺地就帶出了笑。

小東西出生三天，眼睛都不怎麼睜，吃了睡睡了吃。不過好在除了吃睡拉並沒有別的活動，不哭不鬧，餓了就咿咿啊啊地叫幾聲，吃飽就接著睡，讓伊人跟秦朔都很省心。

小東西像伊人，秦朔這麼說。皮膚細白，剛過了一天就不跟別的孩子一樣皺皺巴巴了，小臉蛋白且光滑，睡得久了臉上就會泛起紅暈，胎髮黑密，看著不像剛出生，倒像是剛滿月。

還沒等伊人看夠，手機就在客廳響了起來，是秦朔打來的電話。

「怎麼了？」

「汪阿姨好像在樓下，我剛剛買了菜，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看見了。」

伊人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秦朔口中的汪阿姨是誰——伊人她媽，秦朗的姥姥。

「她不是回美國了嗎？」伊人走到了窗戶前，往樓下看著。

「你在醫院的時候我跟她說了寶寶出生的事。」

伊人沉默了片刻。再看手機消息，看到了那個被黑名單攔截了數次的號碼。

「那帶她上來吧，她也應該見見。」

。

她還是那副清瘦的模樣，儘管已經年過五旬。襯衫和半身裙都是年輕人穿的，可在她身上也格外地合適。這次沒有踩細高跟，換了雙平底鞋。

「來得太突然了，抱歉啊。」

伊人聽見這句話，才抬眼認真看了她一眼。

伊人這才發現，她過得好像也沒自己以為的那麼瀟洒。

眼底和眼尾細碎卻深皺紋，還有臉頰兩側逐漸松垮的皮肉。

其實她年紀也大了啊。

伊人垂下了眼，擺擺手：「沒事，進來吧。」

秦朔把買回來的菜放進冰箱，秦朗睡醒沒見身邊有人，哇哇叫了幾聲，伊人忙去查看。

醒了就順道喂個奶，抱著秦朗坐在搖椅上喂，一抬眼，伊人才看見站在門口猶猶豫豫沒敢進來的趙媽。

伊人多看了兩眼。

在雜誌上那樣叱吒風雲指點江山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卻連視線都不敢對上。

伊人收回目光，在心裡嘆了口氣。

算了。

「八號下午三點多出生的，到今天才剛三天，但都說長得像滿月的孩子。」伊人說著，看著秦朗的視線轉到了趙媽身上，「您來看看像不像?」

趙媽瞪大了眼聽著伊人最後問的一句，一時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時，眼眶已經無法控制地紅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也無法抑制地擴大，緊走兩步靠近，蹲下身看，然後忙不迭道：「像，真像，跟個滿月的孩子一樣。」說著看向了伊人，「眼睛很像你。」

秦朗停了吮吸的動作，伊人知道這是吃飽了，便整理好衣服，把秦朗抱起來拍了拍嗝，看著趙媽：「要不要抱抱？」

趙媽便趕緊伸出手，像捧著塊翡翠琉璃一樣抱進懷裡，小心翼翼。

大概血親之前是有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應的，秦朗伸出還不大能控制穩定和方向的手，同樣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姥姥的下巴——小短手只能夠到那裡。

秦朔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房門口，沒往裡進，靠著門框看著伊人，見伊人視線轉到自己身上，便對伊人笑了笑。伊人看得出秦朔眼裡有話說：做的很棒。

趙媽見伊人的視線轉向了門口，便也扭頭看了一眼，秦朔又笑了笑：「中午吃什麼？」

「媽想吃什麼？」伊人看向趙媽。

趙媽忙道：「我都行。」

儘管客人說都行，但做主人的總不能太怠慢，更何況這是趙媽第一次來家裡。

秦朔雖然給伊人做了這幾個月的飯，但也就是家常菜，能上桌的硬菜還是得靠伊人來。趙媽看著桌子上的琳琅滿目，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吃到閨女親手給自己做的菜，眼眶又是一紅。

吃過飯，伊人跟秦朗都要午休，趙媽又去嬰兒室看了秦朗幾眼，便告辭準備走。

臨出門，伊人跟秦朔把人送到門口，趙媽猶豫了猶豫，還是對伊人道：「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儘管說。」

伊人點點頭，抿了抿嘴。

趙媽說完，才猛然想起，道：「我帶了禮物，差點兒忘了。」說著，從包里掏出了個不算小的首飾盒，遞給伊人，「也不知道合不合意。」

伊人這次倒也沒說什麼，抬手接下了。

「我對這片不是很熟悉，車停得比較遠，秦朔能不能送我一下？」

伊人倒是對這個提議有點詫異，抬眼看了看兩人，也沒說什麼。

秦朔看了看伊人，應聲：「好。」

就像秦朔預期的那樣，趙媽的那些話並沒有讓秦朔等很久。

上了電梯，然後徐徐下降，秦朔聽到趙媽說道。

「伊人一歲的時候，我出國學習了一年，回來的時候她正要過兩歲的生日。但是她已經不認得我了。」

「後來，斷斷續續陪了她一些時候，就沒留太久了。」

「走的時候是夏天。那次要走，是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了。孩子小，但也是知道的，我趁著她睡著的時候走，結果剛邁出門，她就在屋裡哭了起來，嚎啕大哭。伊人小時候不經常哭的。」

「她難過，可哭得我撕心裂肺，我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敢。我活了這麼多年，什麼時候說過不敢。」

「我往衚衕口走，哭聲就不依不饒地跟在我身後。我知道她肯定是追出來了，但我不能回頭，我但凡回一下頭，我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太後悔我當時沒回頭了。」

。

送走趙媽，秦朔一個人在樓下待了好久。

剛聽完汪晴說的那幾句，秦朔是很想說點什麼的，但秦朔沒有說出口。

秦朔如今也是父親了，設身處地想象一下她當時的處境，秦朔真的很想問問，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你捨得放下那麼小，話都說不利索的孩子。秦朔覺得自己理解不了。

但秦朔如今沒有必要糾結這些了，畢竟伊人都已經放下了。

秦朔坐在樓下又烤了會太陽，平復平復剛剛心頭騰起來的火氣。

八月初兩三點的太陽，秦朔十五分鐘都沒撐住，坐了會兒就被曬得什麼火氣都沒了，溜溜達達上樓吹空調。

伊人倒有點驚訝秦朔回來這麼早：「我還以為她會跟你說什麼的。」

秦朔看了伊人一眼。

「真說了啊？」

秦朔又想起來趙媽形容的那個場景，看著眼前已經長大的小丫頭，心裡有點難受。

「過來我抱抱。」

伊人不知道趙媽說了什麼，還是很配合地坐到了秦朔身邊。秦朔把下巴放到伊人肩膀上蹭了蹭，秦朔有幾天沒刮鬍子了，扎得伊人脖子紅了一片，秦朔低頭看見，又親了親。

「我也好後悔啊，」秦朔說，「我怎麼能沒早點遇見你，讓你一個人，白白受了那麼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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