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夜不眠
夜深了,養心殿里的燭光還在搖曳,李玉又往炭盆里添了點木柴,輕輕搓了搓手,低著頭,耷拉著眼皮,走到乾隆跟前,輕聲說到:「皇上,已經子時了,該歇下了!」
今天難得,乾隆沒有召喚婉嬪,這長久不用的養心殿竟然破天荒地點了炭盆。只要不見到那個婉妲己,李玉便自在得多了。
乾隆充耳不聞,他翻閱著手中的奏章,不像是在看,只是隨意地翻弄。片刻過後,乾隆合上奏章,用力拍在桌子上,瞟了兩眼,他拿過之前被瘋狂蓋章的畫卷蓋在上面。身體靠後躺在龍椅上,手指敲著椅把,雙眼注視著炭盆。不知過了多久,乾隆對著身邊正瞌睡的李玉問到:「今天下午,弘曉去了弘時那兒?」
乾隆問話,李玉猛地激靈,左手用力掐了掐右手手背上的肉,疼的直齜牙,定了定神說到:「是去了那裡,去之前,怡親王還去了趟錢莊,兌了不少細軟,是提著東西進的宅子,出來時手是空的!」
「哼哼!」乾隆冷哼兩聲,陰著臉說到:「倒是挺會做人,弘時這幾年全是靠他接濟。哼!就那麼點俸祿,一身泥,還非要做菩薩。」
偷偷鑽進門縫的風妄圖吹滅炭盆里的火,乾隆閉上眼,仰著腦袋,問李玉:「李玉,你說是不是朕太苛刻了,不念手足之情,所以他們心中才有了別的想法?」
「皇上您言重了,三阿哥的事情是世宗皇帝欽定的,這怪不得皇上!皇上允許他住在京城,還允許外人去見他,這已經是莫大的恩德了!」
乾隆搖頭,睜開雙眼,雙臂撐在桌子上,語氣中充滿怨氣,「我說的是弘晝!」他怎麼也想不到弘晝會謀反,一個只知道吃喝嫖賭的荒唐王爺竟然會想去謀反,這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即便是江南有他乾隆的眼線。突然間,乾隆瞪大了眼睛,自己的眼線會不會已經被策反了?尚虞都能被當地的官僚納為私用,何況是一群普通的侍衛。
「弘晝去江南多久了?」乾隆問李玉,在他的印象里快記不清弘晝長什麼樣了。
李玉眼珠子直轉,抬頭看了眼乾隆,發現乾隆沒朝他看,才低聲回答:「有三年了,和西征大軍一前一後離開的京城。」
「這麼久了啊!」乾隆感嘆,他移開桌子上面的畫卷,下面被壓著的奏報如此醒目,這是浙江巡撫盧焯上奏的,上奏的內容極為露骨,直指弘晝謀反。
李玉瞟見了桌子上的奏章,彎著腰說到:「盧大人的話也不見得是真,可能是他與和親王有什麼間隙也說不定啊!到處得罪人本就是和親王的一貫作風,您瞧他曾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打了兵部尚書訥親,這剛被您訓過,他轉身又在市井街頭當著老百姓的面打了九門提督鄂善。先前去一趟江寧,回來就扒了岱霖布的官服,他若是不去招惹下誰,那定是心中不痛快的!想來,這次也是了,不同的是這次和親王手中少了權柄,不然,盧大人可能是和岱霖布一樣,要被綁著回來的,這惡人先告狀的事也是說不準的啊!」
倘若是沒有謀反兩個字,乾隆根本不會把盧焯的奏摺放在心上,最多也就是安撫安撫盧焯幾句,但是,只要涉及到親王宗室謀反,那即便是沒有的事情,也會被當真。何況盧焯是浙江巡撫,他上任沒幾年,官途正紅,沒有理由去做構陷的事。
乾隆沉吟片刻,抬手向李玉招了招,靠著李玉的耳朵說到:「你派人出趟宮,把李星垣給朕叫來,朕有事讓他去做。現在就去,讓他現在就進宮見朕!還有,派人盯著盧焯,沒查清前,讓他管住自己的嘴!」
李玉頷首,托著兩條笨重的腿,快步向外走去,房間里只留下乾隆雙手撫著額頭,一個巡撫不會無緣無故地控告一個親王,更何況是謀逆之罪,若是事實,那便是功臣,若是污衊,那便是誅九族的大罪。但若真的是事實,乾隆緩緩睜開眼,目光灼熱看向門口,便莫能怪他了!
養心殿里的人沒有躺下,工部尚書府的人也沒有躺下,來保手中握著書,這是一本雜談,無甚趣味,他眼睛時不時地瞟向門外,屋內燭光明亮,炭火暖人,可他卻沒有心思去看手中的書。今晚府上來了一位客人,他沒有去見,見了,只煞風景,圖惹人厭,而且他更不知道明天該如何向皇帝開口,生米已經煮成稀飯了,那也得找著碗給它盛起來,爛鍋里算是什麼事啊!
院頭裡不聞風聲,炭盆上火光跳躍輕靈,炭盆邊的人影膠漆於窗紙。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江寧的大宅里,已去了燭光,盡了炭火,可床上的眼睛卻是雪亮。
「按理,盧焯已經到了京城,若是他真地在皇帝面前告你謀反,你當何處?」阿扣翻了個身,黑夜裡那雙明亮的眼睛緊緊盯著弘晝,她已經謀逆過一次了。
弘晝雙手抱頭,,藏在黑暗中的表情滿不在乎,「我可是親王,任憑一個地方巡撫說謀反就謀反的?何況他無憑無據,光是官印被人奪走一條就是死罪!我猜,我那皇兄一定會先派人去浙江轉一圈,看看是不是真如盧焯所言。倘若是真,那便是大軍壓境。可惜,他沒有機會啊!此一時,彼一時,大軍根本過不了江,而且,他也沒有派兵的機會了,等他所派的人查明真相,趕回京城的時候,怕是龍椅上的人都換了!」
「不過!從頭到尾,我等的也只是欽差!」弘晝笑了笑,「到時候那群欽差來的陣仗一定不小,他們來的那幾天,浙江和江寧的新人們一定不會好過啊!既然不好過,那就反抗啊!」
翌日正午,京城城南破院里,一與弘曉樣貌相似的男子坐在屋外的台階上,手中捧著一封信,這封信他已經看過不止五回了,信不是寫給他的,而是弘晝留給弘曉的,這也是昨晚上弘曉連同銀兩一起帶過來的。
一夜未眠,深深的魚尾紋挽留著眼角的疲憊,再次讀完信,男人的臉上並未有任何錶情,他將信收回懷中,那布滿皺紋的臉變得凝重,他想了會兒,覺得信還是燒掉的好,免得被旁人得去。想畢起身去了廚房,蹲在灶膛邊點了火,靜靜地看著信被火燒完。
門外傳來動靜,瞧著灶膛里的信化成了灰燼,男子才離開廚房,他走到院內,半眯起眼,昨天沒有太陽,今天的太陽卻又刺眼,他對著外面趕進來的人問到:「什麼事情?」
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不會有人來他這裡,這兒是京城的不祥之地,是他大清三皇子弘時的禁錮之地。
進門的人身著形同酒館的跑堂,他沒有寒暄,躬身道:「回主子,李星垣出了城,隨行的還有汪由敦、阿里袞,而且,李星垣是昨晚上被皇上連夜召見的,今天一早上就動了身。」
「知道去哪兒么?」
「江南!」來人思索片刻道:「具體是去做什麼,小人不得知,養心殿外值守的太監們也不知道,永壽宮裡也沒有消息傳出來,只知道這夥人是往江南去!」
「江南?」弘時喃喃道,這夥人去江南做什麼?這個李星垣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老爹本是個地主,花錢買了個七品京官兵部員外郎,後來更是踩著他們親王皇子的頭皮爬到了正一品。弘時快四十了,數年風雨的打磨,已讓他變得沉沉穩穩。但心中積壓已久的仇恨永遠不會變,他緊握拳頭,心中暗自發誓,若有出頭之日,必定掘了那李衛的墳,要將他李星垣挫骨揚灰。
弘時刻滿滄桑的臉上無喜無悲,「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要出去一趟!另外,最近一段時間內不用再往這裡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