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獨立日
李星垣一行人雖人數超過一百人,但南下的速度不慢,走的水路,順風向南,一路急趕,只是二十天便到了浙江。這一路狂奔為了什麼,只有他李星垣自己心裡清楚,那四團龍補服穿在他身上正合適。他爹李衛成功地替雍正清理掉了異己,在處理三皇子弘時的事情上更是功不可沒,現在他李星垣的機會來了,只要此行能夠搜集到和親王謀逆的證據,那麼官升二級就不再是夢。
「江南果真是塊富庶之地啊!」汪由敦口中讚歎,這街道的繁華程度絲毫不遜於京城,反觀紫禁城,最近這一年蕭條了不少。
汪由敦的讚歎得到了大多數人的共鳴,但這些人里不包含李星垣,他李星垣不是來遊山玩水的,他是來做大買賣的,他的任務就是搜集證據,證據到手就可以回京復命了,至於那和親王現在在做什麼就不是他李星垣該管的了。
李星垣出聲到:「我們沒有穿官服,就是為了便利行事。諸位行事還需低調些,免得打草驚蛇。我們此行只是搜尋證據,而不是抓人抄家。」
李星垣沒有明白了當地說抓誰,這裡的人心中都敞亮,和親王是皇帝的親弟弟,沒有皇帝的聖旨,豈是他們這些人能綁的,再者,若是和親王真地造反了,就靠他們這一百多號人,豈不是羊入虎口。
「我們曉得!」汪由敦摸著下巴稀疏的鬍子笑道:「就勞駕盧大人帶路了,我們就落腳您的巡撫衙門!」
衙門已經被荒棄許久,就連大門上的鋪首都蒙了層蛛網,阿里袞半譏半諷道:「真是落魄啊!我大清的命官什麼時候淪落到這步田地的啊!大人您的衙役呢?」
盧焯冷哼,板著臉轉過身不理睬阿里袞,莫說衙役,連特么知縣都不幹了,還衙役,哪門子的衙役。
推開大門,李星垣揮手彈去飛舞的塵埃,吩咐底下人,「你們幾個去把這裡收拾乾淨,我們今晚就住在這裡。」這裡完全荒廢了,而且也沒有人來這裡,他們人多,暫時留在這裡比較合適。
「誒!欽差就是苦啊!」一想到一百號人要擠在這麼個狹隘之地,阿里袞連聲抱怨,他是開國五大臣之一額亦都曾孫,家世顯赫,就算在乾清門當侍衛,混得也沒這麼差勁。
李星垣打量著巡撫衙門的正堂,再次強調:「先忍一忍吧!安全起見便宜行事,我們人多,搞不好,已經被有心之人發現了。人證,物證,只要這兩樣弄到手,即可立刻回京稟報皇上!此外,任何人不準在這裡與他人產生正面衝突,這是命令!」
「明白了!」眾人齊聲附和,李星垣雖是三品官,但他手裡拿著皇帝的聖旨和金牌,那便是主帥。
和商會館里,嚴祌認真地捧著報紙,他看著上面的雜談正入神,這東西比四書五經好看,門口的敲門聲不合時宜地攪了他的興緻。他放下報紙,問到:「什麼事?」
來人敬了個禮,回到:「京城派人來了,人數不少,約有一百人,目前暫停於巡撫衙門,初到浙江,應該還沒見過工業區。另外,情報部的同志已經調查了,那群人里有前總督李衛之子李星垣、內大臣尹德之子阿里袞。除這些人以外,還有盧焯。」
情報部的前身是尚虞備用處,留下來的人全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們調查的結果不會錯的。
「哦!」嚴祌輕嘆一聲,心中念想終於來了,問來人:「江寧可有電報發來?」
來人搖頭,「未有消息傳來!情報部調查結束,袁部長就已經往江寧發了電報,目前,還沒有收到迴音。」
嚴祌皺起眉頭,這個時候弘晝不應該保持沉默啊!他搖搖頭,問到:「可是電報沒收到?」
「不會!電機手搖都可以發電,另外,每兩個時辰一次的通信從來沒有斷過,巳時還有通過信!」
嚴祌點頭,「再等等吧!先派人盯著那伙人!」
浙江到處都是稀罕物,這可是真讓阿里袞長了眼,遠處房子的窗戶,竟然用的不是窗紙,而是琉璃。
三人與幾名隨從行走在街道上,光看衣著就知道這幾個人是外地人,感受到當地人異樣的目光,汪由敦有些不自在,他說到:「我有種感覺,這裡和大清已經脫離開了,準確地說,這裡已經和別的地方脫離開了。」
「是啊!」阿里袞附聲,「這裡的好多東西我都沒有見過,街道也和京城不一樣,沿街都不見小攤小販。」
「這就說明其中有貓膩啊!」李星垣越發肯定了心中的想法,盧焯所言確有其事,如此一來,他的仕途即將騰達。
「快看!那是什麼?」阿里袞指著十字路口的報亭。
「這裡竟然有人在賣書!難得啊!」汪由敦率先往那個方向走去,待近了報亭,那外面所展示的正是今天的報紙。汪由敦笑道:「哦!這裡竟然會有小本啊!這可是違法的哦!」
阿里袞抄起一份報紙,上面的雜談卻是挺有趣,他被逗樂了。
報亭的店主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膚色黝黑,因為天冷,他頭上戴著厚重的帽子,見到來了生意,便站起身笑道:「看幾位不是本地人啊!可是從江寧、蘇州那一帶過來的?」
李星垣點頭,順著坡就下了,微笑著回答:「是的,是從江寧那裡來的!」
敏感地察覺眼前的人不對勁,店主仔細地打量起面前的九個人,平時街道上不會有成群的外地遊客,不知道眼前的這些人是什麼來頭。
店家正在狐疑,突然間,阿里袞大聲驚呼:「這是什麼?」
阿里袞睜大雙眼緊緊盯著報紙,上面講述的是一個玻璃工廠,工廠不是重點,重點是出口兩個字,上面很清楚地描述了與洋夷簽訂的訂單內容。商本是末,如今還和洋夷做起了買賣,這可是大罪。他接著往下望去,只覺得自己心跳加速得厲害,上面竟是妄論闊談,乃是大談浙江的經濟發展。
言而不諱,此乃是大忌,乾隆皇帝的名字可是一個字都不能同的。
感覺到氣氛不對,店家的語氣也變得慌亂,「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你們想要幹什麼?」
「幹什麼?」阿里袞指著報紙上面寫的內容質問:「你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麼?皇上的名諱也是你們這群賤民可以直呼的么?」
店家看看了報紙,不過是個「弘」字,竟是這般小題大做,和親王都不在乎,這群人瞎較個什麼勁,他疑惑道:「不過是個字,未有什麼不妥吧!」
在大街上爭論只會吸引更多的人,現在他們人手少,萬一被路人圍上就糟糕了,李星垣揮手對著手下人吩咐:「把這些報紙統統收回去,還有這個人,也給我一起帶回去。」
「誒!你們幹什麼?」店家拚命掙扎,奈何不了對方人多,嘴又被堵上,在一個路人不解地注視下,就這麼被李星垣等人強制拉走。
發覺不對,那行走的路人沒有猶豫,急忙往最近的警衛處跑去。
衙門府里,李星垣高坐在正堂上,而盧焯則是站在台下,明明是盧焯的官大,現在卻只能站在台下,盧焯心中懊惱,若是當日不貪不圖,豈有今日他人的威風。
「你叫什麼名字?」李星垣質問下面站著的店家。
非常不愉快地抖落身上的麻繩,黃敕摘掉了嘴裡的布條,也不知道這布條是哪裡弄來的,上面一股子怪味。站在台下看著上面的人,黃敕不耐煩地說到:「你們是什麼人?大白天的綁我一個大老爺們做什麼?還有這個巡撫房早就廢棄了,你們在這裡圖謀什麼?」
到底是審問還是被審問,汪由敦不由地笑了,這個浙江人還真是逗啊!
汪由敦走上前去,晃了晃手中的報紙,問到:「這個小本是從哪裡來的,這個上面的東西又是誰寫的,你可知道?」
「我怎麼知道?」黃敕皺著眉頭,「我就是個賣書賣報的,又不是印刷廠的排版,你問我,我問誰。」
「何為印刷廠?」汪由敦逐漸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這個上面所寫的玻璃廠可是卻有其事?」
黃敕沒有立刻回答,他反而質問:「你們打聽這些做什麼?有什麼企圖?不良競爭?」
汪由敦嚴肅地看了看李星垣,在李星垣的點頭下,他讓侍衛拿出皇帝的聖旨,在黃敕的面前將聖旨打開,卻是疑惑地看到黃敕仍然站著,「見到聖旨為何不下跪?」
「聖旨?」黃敕不解,他本就是個普通老百姓,哪裡知道聖旨是什麼玩意兒,現在還叫他跪下,他都兩年多沒跪過人了,都說男兒膝下金萬兩,哪是你讓跪就跪的。黃敕大聲怒道:「莫名其妙,大爺為什麼要跪?王爺都沒讓我們跪,你算什麼東西?」
一聽到「王爺」兩個字,李星垣頓時雙眼睜大,他心中狂喜,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街上一晃就逮到個金蟬子啊!
李星垣快步走到台下,拿過汪由敦手裡的聖旨捲起來,笑道:「你口中的王爺可是和親王?」
黃敕眉毛上挑,上下打量起李星垣,咂咂嘴,說到:「你也認識王爺?」
「對!」李星垣慈眉善目地笑道:「對!我們很熟!」
黃敕黝黑的臉上堆起笑容,李星垣瞧見便覺得有譜,不料黃敕嗤笑道:「你認識個屁,你們哪路的?」
偽善的笑臉頃刻間瓦解,李星垣板著臉,惡狠狠地說到:「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先打個二十板!」
「誒!你們還有沒有王法?」黃敕的掙扎顯得無力,很快就被四五個人給摁倒,在他彎腰倒地的那一刻,他頭上的帽子滾落在地。
這一幕讓李星垣、汪由敦、阿里袞三人眼珠子險些瞪出來,阿里袞跨步上前,摸了摸黃敕的腦袋,「大膽賤民,辮子呢?你的辮子去哪兒了?」
「你們是不是有病?」黃敕掙扎,「最好快點放了我,不然你們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李星垣一揮手,「不需要用刑了,把他關起來,另外,此地不宜久留,派幾個人先回京城報信,其餘的人明天一早動身回京。」
這裡的問題很嚴重了,不,很瘋狂了,李星垣斜眼看著盧焯,「這裡已經鬧到這部田地了,你卻到現在才說!」
「本官說過了!本官是被他們囚禁了!」
「哼!」李星垣嘲諷道:「你還是回去跟皇上解釋去吧!」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汪由敦問到。
李星垣思索,「先派人回京,將此事稟報皇上,小本帶著,這是罪證。此外,稍晚一點的時候,再去抓幾個商人回來,明天天亮之前帶著他們離開浙江。」
「但這也無法證明和和親王有直接聯繫啊!」
「已經不需要直接聯繫了,光是剃頭就是死罪,還有剛才那個店家認識和親王,這些已經可以治罪了!」現在的浙江可是個特大的新聞啊!過去,李星垣是瞧見過李衛如何辦的弘時案,現在不過是如法炮製。
「誒!和親王也是糊塗啊!」汪由敦替弘晝感到不值得。
「他那人本來就荒唐得很,這很正常!」阿里袞自認為很了解弘晝。
這一晚的浙江果真是不太平,十幾位商家莫名其妙地被人一頓打,沒能僥倖逃脫地便被這幫子黑衣人套了麻袋給拖走了。
嚴祌已經不知道點了多少根煙,他的煙灰缸里全是煙頭,邊上的垃圾桶里也是,煙熏的他左眼都快睜不開了。
「您給個話啊!」唐譜誠捂著自己的額頭,他身後還聚集著一撥人,這些人今晚都莫名地挨了揍。
「此事非同小可,來的人我們已經查清楚了,是京城裡來的欽差!」嚴祌吐出了口煙圈,他嘆息到:「早一天,晚一天,這都是要來的啊!」
唐譜誠一聽是欽差,頓時心中焦慮,他慌張道:「這怎麼辦?我這玻璃廠可是剛投了資金啊!廠房都建好了,這說完就完了啊?」
「這不是廠子的問題,你看看我,胳膊都快被打斷了,我們的生命都已經受到威脅了!」
「誒!好日子沒過幾天,就又要回到討荒的年代,這是什麼世道啊!」
「雖然早知道有這麼一天,就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啊!」
「曉得又怎麼樣,難不是,你想重新回到過去不成?」
「我可不想回到過去,這好日子我還沒過夠呢!」
外面冷風颼颼,但這會館後面的操場上卻聚集了幾百號人,比制定勞動法案那天的人數還要多,這些人是得到消息后自主地聚集在這裡的。操場上的人議論紛紛,他們沒有挨打,但是誰知道下一個挨打的是不是自己。
「已經有十個人被打了!這群人,不對,是朝廷,朝廷是沖著咱們商賈來的!」康逸彈了彈手中的煙灰,「現今,事情已經到不可調節的地步了!若是再不做出反應,那麼兩年的努力必然付之東流啊!」
「是啊!是啊!」辦公室里的人應聲。
「會長!」嚴祌的助理快步走進辦公室,擠開人群走到嚴祌的桌前,將一份電報放在嚴祌的桌子上,簡單地兩個字,嚴祌會意,笑道:「我們去操場!」
燈光沒有現代的明亮,寒風更是刺骨,刮在眾人的臉上如刀割,嚴祌站在之前擬定勞動法案的講台上對著下面的人群高聲說到:「今天,浙江來了一群不速之客,我想你們有些人已經知道他們的身份了,他們是來自京城的欽差。」
話音剛落,底下便開始接頭接耳,今晚一些人被打,一些人被抓的事情表明一個訊號,這群人是沖著他們來的。
唐譜誠站在最前面,他大聲說:「這群人一來就不懷好意,不對,是現在的大清不懷好意,如今我們辮子都割了,還怕他個狗屁的欽差?」
「對!對!」
不是欽差,也不是大清,而是這群人捨不得如今的所得,不用蓄髮梳辮,不用見人就下跪,不用擔心禍從口出,更是再也不用屈人之下。
「不如我們反了他!」
「對!橫豎都是死罪,不如反了他!」
不知道誰的一句話,立刻間在這群集會者里炸了鍋,短短一分半鐘,這裡的話音出奇的統一,「反了他!反了他!」
嚴祌壓了壓手,說到:「反了大清,我們該如何自處?」
這一問,下面鴉雀無聲,順著風聲,勉強可以聽見底下人交頭討論的聲音,十分鐘后,唐譜誠開口道:「我們一直以來都是受和商商會的庇護,從未有見過大清的軍官保護我們這群商人。如今,和商手下有軍隊,我們手裡有錢,把這錢拿給大清,大清還是要把我們當牛羊,那我們不如把錢拿給商會,多買點槍炮。大清能庇護這塊土地,我們自己也行。現在,我們不需要大清!」
「對!不需要大清!不需要!」
真是人聲鼎沸啊!嚴祌看著下面士氣高漲的人群,嘴中說到:「王爺!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片刻,嚴祌清了清嗓子,大聲說到:「對!現在我們不需要大清,我們自己就能保護自己,今天起,浙江不再歸大清管,我們自己來管,浙江沒了國,那我們就自己建一個國,一個我們自己說了算的國,再也不要下跪,再也不要任由他人宰割!」
「好!」
嚴祌的一句話得到的響應是如此的強烈,他繼續說到:「我們的國家我們自己說了算,明天,就明天,我們給自己豎起旗子,去他娘的黃龍旗,讓它滾!但是現在,讓我們一起去抄了那巡撫衙門,救出我們的兄弟,也讓那群狗官知道我們的厲害!」
漆黑的夜裡閃爍著無數的火把,黑壓壓的人群帶著無比的興奮和激動從四面八方往巡撫衙門而去,在衙門府的圍牆被推倒的那一刻,李星垣正夢著自己官居正一品,身著四團龍補服的場景,那是如何的威風,如何的光耀門楣。
李星垣萬萬沒有想到這群烏合之眾真地敢動手,敢捆綁他這個朝廷命官,這一晚上沒有槍聲,也沒有炮聲,衝進衙門的不是武裝暴徒,而是一群手持火把和木棍的平民。李星垣望著背後的衙門府,此時已經燃起了熊熊巨火,這火照亮了整個星空,他回過頭望著這群亡命之徒,只見他們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到底是為什麼?他心中想不明白,只覺得跪在地上的膝蓋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