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團聚
海風拂面,太陽還沒有升起,六艘滿載黑油的貨船正急速往東行去,艾哈曼德躺在椅子上,兩腿翹在桌子上,他對面坐著蓋爾。艾哈曼德抖了抖腿,面色凝重地說到:「辮子在大漠里租了塊地,那塊鳥不拉屎的破地花了整整二十八萬盎司的黃金,租期十五年,就為了其貌不揚的黑油。」
蓋爾品了口茶,這是從辮子手裡買來的新茶,咂咂嘴,「我已經派人去查了,暫時還不知道那東西的用途,不過,辮子在打仗,內戰,那個王爺造反了,現在那邊亂得很,我們的交易地改在了印度公司的港口,他們主動來送貨提貨。相比於烏漆墨黑的油,更讓人擔心的是辮子的舉動,柏林又有三個人去了辮子那兒,兩個老頭,一個老太婆,都是半條腿進棺材的,還跑那麼遠,也不怕死在半道上。」
「已經發現的,算這次的,是第五批了吧!不是老師就工匠,這沒發現的,不知道還有多少,可惜,我們不方便阻止。」艾哈曼德放下腿,雙臂支在桌子上,眉頭緊鎖,「不知道這些個黃皮子到底要幹些什麼?」
「你認為他們會成為我們的敵人?」
艾哈曼德抬起頭,雙眼盯著蓋爾,「敵人?就算是敵人,他也不是我們的對手,大英帝國沒有對手!」
早上陽光明媚,弘晝把耿辰豪送去學校后沒有去工廠,往常白天他都會在那裡埋頭苦幹,今日卻沒有,他回到家裡,走進書房,那裡兩個婦人正趴在他的紅木書桌上核對賬本,永璧則蹲在椅子上認真地練著字,練得很投入,沒有發現站在背後的老爹。
阿扣直了直身子,雙手背後扶著腰,瞧見了雙手抱胸站在門口的弘晝,疑惑道:「你今天怎麼回來了?」問完她敲了敲桌子,把準備跑路的永璧給瞪了回來,「今天你哪也不許去,給我乖乖地待在這裡寫字,什麼時候把這三頁寫完,什麼時候出去玩。」
永璧抓耳撓腮,鼓著嘴,不情願地繼續蹲在椅子上,只是那字寫得再沒前一個好看。
弘晝沒有進去,他依舊倚在門邊上,摸了摸鼻子,琢磨了小半天,小聲嘀咕道:「我想出去兩天。」
阿扣眉頭一皺,板著臉,問到:「去哪兒?」
弘晝歪著頭,看著地面,說到:「京城來了個朋友,我想去見見!」
「朋友?還是京城的?」何嫣努力在腦海里搜尋。
阿扣心思靈慧,弘晝一提朋友,她便知道是誰,她沒有說話,點點頭表示同意,可片刻她又扶著桌邊站起來,走到弘晝邊上,柔聲說:「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額娘也會來吧!」
弘晝看了眼阿扣的小腹,便笑著搖頭,「你們倆就安靜地待在家裡,哪兒也不用去,江北有人,江邊有人,江南更有人,額娘不會有事,我也不會有事,耿重會和我一起去,不怕的!」
阿扣微笑著點點頭,但還是不放心,問到:「你確定這次來的會是傅恆?」
「確定以及肯定,登位的必然是弘時,弘時手中沒有靠得住的牌,他需要傅恆,需要傅恆替他吸引仇恨,所以,傅恆需要更多的功績,另外,傅恆來這裡是最合適的,因為,這事兒裡面有我的影子!」
「阿爸,你要去哪兒,也帶我去唄!」永璧聽到弘晝要出去,一雙大眼滿含期待,筆他是不想握了。
阿扣回過頭去,傾城的臉雖是虎著,卻不叫人害怕,「你屁股又癢了是吧?給我老老實實寫字!」
看到一臉失望的永璧,弘晝臉上的笑容更甚了,他走到椅子邊上,彎下腰,拉過永璧,兩人額頭相碰,說到:「阿爸要和辰豪他爸出去兩天,辰豪要上學,不能去,你也不能去,你去了誰替他出謀劃策啊!你不怕他在學校里再被那個小胖妞欺負么?」
永璧眼珠一轉,「嗯!那倒是啊!他太笨了!」
「嗯!」弘晝撓了撓永璧的小腦袋,笑道:「可是你出主意的時候能不能再深思熟慮下,餿主意實在是太多啊!」
永璧腦袋一歪,「額!有么?」
大江邊上草已露新芽,沒有濤聲,臨近正午的陽光很刺眼,傅恆站在土堆上四處張望,奇了,放眼望去這江邊附近竟無人煙,空蕩蕩的江面上連個船影都沒有,他往北眺望,離這裡最近的村落怕是有二十里都不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難不成是錯的?
暫時沒有阿桂的狼狽相,傅恆所帶的軍隊約有三萬人,其中火器營有一千七百餘人,紅衣大炮四十八門,鎧甲刀刃更是精良。
「這附近為什麼沒有人煙?現在也不是隆冬!而且這麼一條大江,邊上竟然連個渡口都沒有,真是奇怪!」弘曉看著江面心生疑惑,來之前,他去了趟牢房,本是想問問盧焯浙江的情況,到了牢門口才被告知,盧焯的脖子已經吊在白綾上了。
「這條大江有些詭異!」傅恆眯著眼望著江對岸。
弘曉手背在身後,慢慢晃動著身體,他不關心打仗,這次他不是主角,他知道弘時為什麼讓他來這裡,他心中一點也不急,就當是出來玩了,反正功勞也好,背鍋也好,都是傅恆,又不是他。湊到傅恆邊上,弘曉眯起眼,太陽刺眼,前面的東西有些看不清,他說到:「不和大軍同行,讓阿桂帶兵,自己卻跑到這裡,是想直接去找弘晝?」
傅恆回過頭瞥了眼弘曉,反問:「阿桂帶過兵,打過兩場仗,經驗豐富,反倒是你,一個監軍,不隨軍,跟著我幹嘛?」
弘曉閉上眼,伸了個懶腰,盡情地享受陽光,這彷彿就是個海邊沙灘,度假勝地,滿不在意地說到:「我也是許久沒見到弘晝了,敘敘舊唄!」他不理會傅恆滿懷質疑的眼神,「怎麼連條船都沒有,怎麼過江呢?早知道就跟大軍一起過江了!」
「暫時不會北上!這是議會討論的結果!」耿重站在船頭望著對岸。
弘晝沒有說話,他戴著厚重的帽子站在船頭,他很清楚在這幾年裡嚴祌都不會派兵北上的,江北幅員遼闊,即便有能力擊潰清軍,也是慘勝,另外,江南不論是科技還是經濟,都處於快速發展期,北上納員,那些落後的制度和巨多的窮苦大眾會把現在良好的經濟體制直接拖垮,相反,據江而守,一路往南向西,瘋狂地殖民掠奪才是當下該做的事情。
「我們就帶這點人,真的沒問題么?」耿重不放心地問了句,兩條木船,一大一小,所載的三十人都是學員,還不是正規軍,他本想說的是擒賊先擒王,多帶點人,抓了傅恆,如此,弘時一定會很被動,京城會更亂,戰略意義巨大,但思前想後,弘晝一定不會同意。
弘晝笑著拍了拍耿重的肩膀,「沒事的,對面沒幾個人,大軍過江的位置不在這裡,而且短時間內也過不來,我們出發的時候,那邊差不多已經開始交戰了吧!待會兒,我們回去的時候,那邊的仗也一定早也打完了,至於戰果,你就更不用擔心了,耿澍的實戰經驗比任何人都要豐富,更何況是瓮中捉鱉。」
耿重點頭,他已經能看到對岸的人影,「晝哥兒總料事如神,你不去當總統,真是可惜了!」
「呵呵!」弘晝輕笑,他的心情有些激動,也有些忐忑,不管自己有沒有罪,弘時都不會希望看到自己回到京城的,那樣會對弘時的帝位產生威脅,所以,傅恆南下的同時一定會護送裕太妃來江寧,這是一步好棋。
大軍人多,按傅恆的性格,他在這裡一定會和大軍分開,因為,在他的心底里,弘晝一定是無辜的。
「好像還有別人!」耿重看到了弘曉的身影,京城的皇親貴胄他基本都認識。
弘晝也看到了對面的弘曉,他不在意弘曉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心中估算清軍前進的速度要比傅恆他們快得多,按時間來算,這個點已經是交火的尾聲,距離戰鬥結束不會超過一個小時,現在是正午不到,清軍快馬加鞭將戰敗的信息傳遞到這裡最起碼需要六七個小時,也就是說,他和傅恆交談的時間最多有七個小時。
「有船來了,有古怪啊!」弘曉眯著眼,他迎著陽光,看不太清。
傅恆抬手遮眉,他看清了,是弘晝,他連忙對著江面上正行駛過來的船大揮著手,隨後對著身後的侍衛說到:「快去把裕太妃請來!」
弘曉猛回頭,「不可!你是瘋了么?這可是底牌!」
傅恆站的位置高,他居高臨下俯視弘曉,冷冷地說到:「我不相信弘晝會造反,旁人污衊的話也就聽聽罷了,誰也算不得數。況且,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送裕太妃去江寧,打仗的事是阿桂的任務,而你只是個監軍,不好好地看著你的糧草輜重,便已經擅離職守了!」
「你!」弘曉被氣得說不出話,眼前這個過度感情用事的人哪裡是個打仗的料,簡直一無是處,他心中暗罵:「廢物。」
兩艘船靠了岸,只有一艘下來了人,是弘晝和耿重,沒有言語,弘晝和傅恆快步走近,兩個大漢像是久別重逢的情侶,相互擁抱在一起,那畫面看的耿重瘮得慌。
弘晝看到了不遠處的裕太妃,還有一個讓他頭皮發麻的女人,他轉過身,對著耿重說到:「先帶裕太妃回去吧,江邊風大。」弘晝放開傅恆,旁落無人地走上前去拉過裕太妃的手,攙扶她走到耿重那側,給了個放心的眼神,便示意她們先行離開。
「回去?那你呢?」耿重不放心。
弘晝輕鬆笑道:「沒事的,我和船家留在這裡就好了!」他略帶不耐煩地揮揮手,把耿重攆走。
耿重明白只要是弘晝決定的事情,任憑誰都拗不過他,無奈,他只好在弘曉同樣無奈的目光下把裕太妃和高氏送上了船。耿重本想留下,卻見弘晝不停地揮手,只好放棄,大船慢慢地離開江邊,只留一艘烏篷,一老漢悠閑地抽著旱煙。
弘曉識趣地往後退了幾步,他返回帳篷,沒關係,用車換將,這波不虧,他鬆口氣進了帳篷,區區一艘烏篷船,一個划船的老漢,能往哪裡逃?
「大叔啊!麻煩生個火!」弘晝對著抽煙的老漢喊了句。
老漢回到:「做飯啊!好嘞,老頭這就去,不急啊,很快啊!」船里有爐子和木炭,還有食材,這是事先準備的。
「可以啊!準備的夠周到啊!」傅恆拍了拍弘晝的肩頭誇到,「不過,這飯太寒磣,怎麼地也得江寧最大的酒樓,最貴的廚子,好好地搓他幾頓。」
弘晝笑道:「估摸著飯點,來得太急,先湊合湊合!」
「行吧!看你這麼誠心,今天就先湊合!」傅恆看到弘晝腦袋上厚厚的帽子,伸手就想去摘,「你這帽子不錯,厚實,暖和!」
弘晝連忙避開,「別,這可是我的寶貝!」
傅恆一挑眉,臉上壞笑,「小姑娘送的吧!別人三妻四妾,你肯定不止!」
「沒膽!」弘晝摸著下巴想了會兒,「真要這樣,回去要跪算盤的!」他想到了陪在裕太妃身邊的高氏,麻煩,她怎麼會跟過來的?
峰迴路轉,弘晝下了土堆,靠著冒青的樹榦坐下,率先問到:「弘曉怎麼跟過來了?」
傅恆回頭看了看,確信他們說話沒人聽得見,便說到:「皇上怕他在京城礙事,就把他發配了!」
弘晝點頭,發配這個詞用得好,弘曉的動機不純潔,他不是單單地想要扳倒弘曆,他仇視的是雍正,突然間,弘晝靈光一閃,他明白了弘時的用意,好一個過河拆橋。弘晝望著江面說到:「回去之後,一定要學會韜光養晦,張廷玉應該不在朝堂上了,鄂爾泰一定還在,你多向他學習,他會教你的。」
「京城的事你夠靈通的啊!」傅恆挨著弘晝坐下,「我承認頭腦一熱幹了糊塗事,但是,我不後悔!」他想到了府里的那兩個女人。
「以後遇到什麼難題,什麼挫折,什麼憤恨的事情都要知道隱忍,記住了,抱住弘時的大腿,兵部尚書的頭銜不能丟,有他在,你就算是天天打鳥,都沒人敢說你!」弘晝不停地叮囑傅恆,「還有帶兵離京的事情以後少干,盡量交給別人去做,自己千萬不能動手。我猜南三所第一把交椅現在還沒人敢坐,鄂爾泰是沒興趣的,你回去,你坐上去,霸氣點,沒人敢說『不』的!」
「嗯!」傅恆點頭,手搭在弘晝的肩頭,「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算了,咱倆聯手,天下無敵!」
「算了吧!弘時的屁股還沒坐熱呢!這個節骨眼上,他可不希望我回去,一個弘曉就夠他折騰了!」
「誒!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你看得夠遠啊!還特地跑過來接我,夠意思!」
弘晝很隨意地解釋:「你們這麼多人,那麼大陣仗,誰不知道。」
「嘿嘿!對不住啊!這會兒跟屁蟲有點多。」
弘晝揉了揉鼻子,拉著傅恆站起身,「這裡有風,我們去船上坐坐,那裡有爐子,暖和點。今天什麼都不談,咱們就喝酒吃肉,至於弘曉,就讓他呆在帳篷里自己啃窩窩頭吧!」
遠處看船不大,近了瞧才發現個頭不小,靠著爐子坐著,船夫正在做飯,傅恆指著弘晝的帽子,「裡面暖和,摘了吧,我知道小姑娘送的,我又不搶。」
弘晝搖頭,「別,我帶著舒服,來,先來點酒。」他招呼著船夫,「叔誒,別忙著做,先來點!」
酒上心頭,恰似是聽到了孩提時的戲言,又似弱冠而立的狂放不羈,是半生沉浮的宣洩,亦是人生苦短的共鳴,這芳時能有幾回?
船上依舊炊煙裊裊,船外漸起風聲,不知幾時,正午的灼輪悄悄地掛在了西邊的樹梢上,似乎是捨不得離去,它映得半邊天通紅,樹枝上的雀兒拚命地叫喚,像是在挽留它,樹枝搖曳,也像是拽著夕陽捨不得鬆手。
「我說你那帽子到底能不能摘了?」傅恆躺坐著,臉色通紅,伸手指著弘晝的帽子,那東西讓他看得心痒痒,「這地方真是邪了門了,半天都看不到船,趕明天,老子包他一艘船,使勁地往這江面上跑。」
「嗯嗯!明天再說吧!」弘晝指著遠處的營帳,外面風變大了,船身在晃動,「你該回去了,不然弘曉還以為我把你給拐跑了!」
傅恆扶著船篷站起來,他拉著弘晝的手臂,「走,天已經晚了,江寧明天再去,今天先去我那兒,酒是沒有,肉管夠,不行的話,咱們去前面的莊子上弄點酒來!」
弘晝沒吭聲,他任由傅恆拉著上了江岸,倆人站在江邊上,兩隻手緊扣著,臉上掛著微笑。北風吹乾了酒精,塵沙遮了目。夕陽不動了,安靜地看著江邊的兩人,雀兒不叫了,它把頭埋進了翅膀里,只有光禿禿的樹枝依舊托著沉輪和惆悵。一艘烏篷,一株枯樹,一盞紅輪,一對臉上掛著喜悅和不舍的人。
「回去吧!」弘晝催促了聲,他似乎聽到了馬蹄聲,他知道,時間到了,他該走了。
傅恆一肚子疑問,他還沒來得及問,弘晝到底是怎麼知道他在這裡的,這江邊附近為何沒有人家,弘晝和浙江叛亂的嚴祌到底有沒有關係,還有,弘晝那頂破帽子為什麼就捨不得摘掉呢?
遠處江面上有一隊陰影,光線太暗,腦袋太重,傅恆看得不夠真切,但是後面的弘曉看得真切,如此龐大的戰船確實駭人,他本想派人抓住弘晝,可是馬蹄聲已近。弘曉握緊拳頭,他沒有上前,因為已經沒有意義了,借著夕陽的餘暉,眼睜睜地望著弘晝上了烏篷船,小船慢慢地向江上的陰影靠攏。.
烏篷船和陰影慢慢地消失在江面上,傅恆還留在江邊上,弘曉冷哼一聲,鑽進了帳篷,反正這口鍋用不著他來背,只是剛在營帳里坐下,他便立刻跳起來,大呼道:「弘時你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