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3 下著雪的夜晚
「小椋,」
「能出來陪我一下嗎?我在你家樓下。」
……
五分鐘后,秦小椋裹著一件隨手拿過的天藍色麵包羽絨服,又瞎抓了一條圍巾三兩下圍在脖子上準時出現在了小區門口。
從前跟許絲絲說家裡有門禁晚上不回家會被老爸打斷腿的那個好像是別人一樣。
剛才跑出來的時候,匆匆一瞥,才發現自己藍圍巾藍色羽絨服還有一條藍色牛仔褲,穿得活像個三次元的藍精靈。
什麼鬼搭配都是。
暗地裡唾棄自己,秦小椋第一時間還是在小區門口三三兩兩的人群中尋找夏堇星的蹤跡。
其實很好找,只穿著一件薄毛衣,連件外套也不穿就走在如今這個時間的這個大街上的人,想來也只有她一個。
秦小椋走近的時候,夏堇星正在望著光禿禿的樹杈發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路燈光線太暗的緣故,秦小椋總覺得夏堇星抬起的臉上眼角處的膚色比別處深一些,像是泛著紅。
「你來啦?」
夏堇星很快就發現了一言不語站在自己面前的秦小椋,和往常一樣笑著對她說。
「嗯。」
看著都覺得冷,秦小椋覺得自己這一身藍的詭異搭配終於有救了,把圍巾接下來不由分說地圍在了夏堇星修長的脖子上,自己則瑟縮著露出羽絨服下獼猴桃綠的毛衣和一段脖子。
嘖。
真是要風度不要溫度。
夏堇星楞了一下,倒是沒有阻止秦小椋在自己最脆弱的脖子上動手動腳,無意間還彎了彎腰,方便小個子星人圍圍巾動作的進行。
「……好了,咱們去哪?」
秦小椋停下手上的動作,若無其事地詢問對方之後的打算。
離得近了才看得清楚,女孩子膠原蛋白滿滿的臉上很明顯地印著一個掌印,比凍得通紅的鼻頭顏色還要深上幾分。
再聯想到連外套就沒穿就突然出現在自家樓下的可疑行徑,答案就呼之欲出。
「我和我爸吵了一架,一生氣就直接跑出來了。」
夏堇星很自然地自己解釋清楚了狀況。
「……」
看吧,果不其然。
不過秦小椋很自覺地沒有多問,遲鈍如她也明白有些事情是不方便與外人傾訴的,心病還須心藥醫,家事還得家人解,別的人幫不到忙,能做的最多只是傾聽而已。
離家出走這種事,對慫的乖巧的秦小椋來說基本上是出現在電視劇和小說里的橋段,現實中也是亦然,可以說是第一次撞見——晚上六點半以後出門更是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
這麼多個第一次撞在一起,秦小椋已經很淡定了。
「吃了嗎?」
秦小椋把手揣在兜里,低頭估算了一下那個巴掌印的紅腫程度,自己推斷這個時間大概剛剛進行過父女大戰的夏堇星估計連晚飯的筷子都沒來得及碰到。
夏堇星果然搖了搖頭:
「沒呢,找個地方隨便吃點兒吧……吃點熱乎的。」
秦小椋沒有異議。
只是說起來容易,找起這個地方來就不是那麼順利了。
畢竟是高中門口,學區房為多,基本上是遠離鬧市區的世外仙境——晚上甚至可以用來修仙的那種,街邊那些平素主要賺學生錢的店鋪也是關門的關門,不營業的不營業,連個開著的文具店都沒有,更遑論小飯店了。
當然,就是打個比方,就算文具店真開著秦小椋也不能讓夏堇星吃筆喝墨水啊,又不是陳毅,更不是王羲之(註釋1)。
於是,有話沒話地聊著天,盡量避開一些敏感的話題,秦小椋陪著夏堇星朝廣場的那邊溜達,那邊人多,開的店也多。
避開敏感話題的自然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格外忌諱的秦小椋,當事人泰然自若地擱那抱怨著自家好吃懶做還愛發脾氣的父親,嘴上一點都不留情。
……
「小寶啊,你在窗戶跟前幹什麼呢?」
柳老師一臉莫名地看著自己坐在書桌前眼睛卻一直往窗外飄的兒子,很為他山河日下的學霸風采感到擔憂。
怎麼了呢這是……過去寫作業的時候多認真專註的一個孩子啊。
早知道這樣考什麼奧班,在亞奧班待著不是挺好。
蓋瀧聽見了媽媽的聲音,但是他沒回頭,住的樓層高就是這點好,天空的任何一點變化只有留心觀察都可以盡收眼底。
「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泛著冷藍色光的雪花離得近的甚至看得清它複雜美麗的紋樣,一片一片地飄落,很快變成紛紛揚揚之勢。
美得那麼突然,又不可思議。
就好像是遂了誰的心愿,要蓋掉這座城市裡那些顯得多餘而浮華的燈光,要洗凈每個陰暗角落累計已久的骯髒,要掩藏某處心底不為人知的悲傷。
……
這雪下得真不是時候。
秦小椋內心埋怨老天爺不知情識趣,偏偏這個時候又是颳風又是下雪玩得不亦樂乎,自己身邊卻還有一個連外套都沒穿的離家出走可憐巴巴小姐姐。
她冷得恨不得身上這件羽絨服是橡膠做得,在身上緊一緊能像保鮮膜一樣再多纏上幾層,但更擔心連件禦寒的外套都沒有的夏堇星會不會冷的要死。
要怎麼自然而又不被拒絕的把衣服給她穿一穿呢?
說『我的衣服給你穿,感冒了可就不好了『?,還是『把我的體溫分給你一半』?
嘖,怎麼感覺跟少女漫畫的中二台詞似的。
交際零級選手秦小椋童鞋認真的想,
但是很快她就放棄了。
因為仔細端詳又端詳身邊的小姐姐之後,秦小椋終於無比沮喪地承認,長手長腳的夏堇星就算真的穿了自己的羽絨服,大概也是拉鏈拉不上手腕蓋不住基本上禦寒能力為負的。
「我想喝奶茶。」
夏堇星突然說。
「……」
秦小椋默默地領她到街角處自己常去的一家老店,繼續傳承哥哥姐姐們舌尖上的記憶。
她也想喝,結果摸了半天口袋尷尬的發現自己出門太急結果沒帶錢,只好等在那裡望著一堆的香精奶精咽口水。
結果夏堇星轉過來,手裡拿著兩倍熱乎乎的珍珠奶茶,遞了一杯過去:
「我請你吧。」
秦小椋:「……」
她道了謝,乖乖地接過奶茶插吸管,不想去思考是不是自己吞口水的聲音暴露了自己的饞蟲。
廣場這邊果然和學習重地不一樣,開著的店燈火通明,在雪夜裡依然毫不厭倦地散發著光熱和飯香,透過玻璃門傳出的人聲和飯菜上熱氣騰騰的蒸汽把人的心都給暖化了。
店的種類也很多,什麼麻辣燙啊小火鍋啊之類的應有盡有,秦小椋其實不餓,就跟在夏堇星的後面走,夏堇星最後選了一家砂鍋店走了進去。
嗯,果然暖和。
……
儘管秦小椋再三推辭,夏堇星還是堅持讓店員給秦小椋添了一副碗筷,說一個人吃一個人看著實在是不自在,秦小椋無奈,只好象徵性地舉起了筷子。
扒拉著碗里的兩棵海東青一個鵪鶉蛋,秦小椋偷偷地抬頭看夏堇星。
女生的神色一如既往,邊笑著邊和秦小椋說她覺得特別有意思的事,言語間現在其實已經不難窺見當年那個心直口快的率直女孩。
可她低頭吃飯的時候,秦小椋分明看見有幾滴不知名的液體悄無聲息地落入正在沸騰的湯鍋里。
真好啊。
秦小椋想,自己過去沒有發現,大概自己也是羨慕並嫉妒著夏堇星的。
因為對她來說,討厭就是討厭,喜歡就是喜歡,不找一點借口,不留一點餘地。
就好像用盡全身力氣地在愛一個人或是恨一個人。
一個人站在名為言語的懸崖危地之上,站穩了安好,站不穩墜落。
是秦小椋從來羨慕也從來都不敢也不會去嘗試的那種不安定,
。
她總是習慣性地給自己留後路,希望說的話做的事可以盡善盡美,誰都不要傷害誰都不要得罪,至於自己的心情如何卻基本上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就是因為這麼多年以來自己從來沒有勇氣變成夏堇星當初和如今的樣子,所以才總是覺得鬱郁不得志,覺得全世界都與自己背離。
……
吃飯的時候夏堇星話其實不多,她一邊細細地從砂鍋里挑出米線來放進秦小椋的碗里,一邊面不改色地往自己鍋里加紅的可怕的辣椒面,還不忘零零碎碎地說一些自己的事。
幾乎可以串聯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秦小椋不動聲色地聽著,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自己的眼睛也有點點澀——可能是辣椒面加多了辣的。
青春就是這麼奇怪又不講道理,有的人像是嬌嫩欲滴的花朵,周圍只有明月清風,美麗天真不知愁;有的人卻好像終日澆淋在冷雨中,刺骨的寒冷和疼痛似乎永遠不會有停息的時候。
……
那天晚上上計程車前,夏堇星笑著,把圍巾還給了秦小椋,她的體溫就這樣印在秦小椋被風颳得冰冷的脖頸上。
竟然是溫暖的。
溫暖的不可思議。
而星期一再見的時候,夏堇星那頭不打理時略顯油膩拖沓的長發已經變成了乾淨利落的短髮,甚至還很成熟地燙了明顯的弧度,在清一水的馬尾辮鍋蓋頭裡顯得特別又引人注目。
張揚又明亮。
註釋1:陳毅元帥自幼好學,酷愛讀書。他看起書來,有時廢寢忘食,達到入神入迷的程度。
有一次,陳毅到一位親戚家去過仲秋節。進門后,他意外地發現了一本自己渴求日久的好書,於是便不顧幾十里跋涉的疲勞,一頭扎進一間空屋子裡,興緻勃勃地讀起來,一邊讀還一邊用毛筆作筆記。親戚幾次催他吃飯,他都捨不得放下。後來,親戚只好把蒸好的糍粑和糖給他端到了書桌上。糍粑本該蘸著糖吃,誰知陳毅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書上去了,竟然把糍粑伸到硯台里蘸上墨汁往嘴裡送。過了一會兒,親戚給他端麵條來,見他滿嘴都是墨,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這下子,把外屋的人全引進來了,大家一看陳毅那滑稽的樣子,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陳毅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之後,詼諧地說:「喝點墨水沒關係,我正覺得肚子里墨水太少哩!」(來源於百度文庫)
最早關於吃墨水的故事,則來源於書聖王羲之。
相傳王羲之很小的時候,就迷戀寫字。有一天,他很專註地練字,忘了吃飯,母親讓書童給他端來他愛吃的饃和蒜泥,督促他趕緊吃掉。
後來母親檢查,發現他滿嘴墨汁,吃了一半的饃也是黑的,蒜泥卻安然無恙地擺在旁邊。
據說他的母親也問他,味道怎麼樣?
他的回答是:不錯,就是有點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