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失離之神
隆隆的響聲從山外響起,原本大殿內的眾人還心靜如水,有閒情逸緻爭辯什麼,此刻卻又鴉雀無聲,來回散亂的內監也垂手而立,宛如一尊雕塑。
三神官長剩餘的兩位卻始終靜穆凝神,從未開口。
「神官大人,如今……」宰相話剛開口,群鴉轟起的響聲從殿外傳出,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從咚咚響起,群鴉間露出一襲空明白衣,男人面覆海砂拼湊的假面,像是迎風面潮百年的礁石,只是另一側的臉頰則清秀異常。
「什麼人!」龍衛從殿前閃出。
男人腳步漸緩,繼而落下,他拔出手中長劍,霎時間風塵大起,盛放沙漠的容器彷彿被打開一般,黃沙隨著劍刃落下,又眨眼間化為一尊兵士,亦或是邪神。
纖細身形卻有著一張惡鬼般的臉龐,尖銳獠牙刺破下顎,掛著一截斷刃,她迎著風砂而起,一團鬼火從手腳浮出。
一眾龍衛只是看了一眼,雙眸便開始如風沙消散,繼而是毛髮、肌膚、血肉,直至骨骼,幾秒鐘前還存在的人卻在片刻之間化為黃沙。
「空海回砂!」有人驚呼出聲。
眾人目光一時望向人群中的巫礎,古族都曾掌握上古秘術,而臣服於其的塔臣也多會被傳授一些秘術,不過相似於灼塔的蒼炎岸梧流劍術,塵塔巫氏擁有一種更偏向邪術的存在,可以解構物質,砂石,建築,乃至肉體。只是這是巫氏核心秘術,只有陸氏核心子弟才能學習,而如此大範圍掌握結構肉體的力量,或許從小便開始練習。
巫礎攏袍起身,遠望殿外之人。
邪神般的女子矗立在風沙中,其後的男人則提著長劍緩步走來,他並不走進,只是遙遙深鞠一躬。
「晚輩陸未晴,見過諸位。」
「陸未晴!」宰相猛的反應過來,他瞪大眼睛看著巫礎,「塵公……?」
巫礎轉身回望著宰相,只是一秒,宰相只覺得嘴唇開始變得乾裂,彷彿百日未進滴水,他抓住喉嚨,竭力醞釀著唾沫,可手指竟然直接捏碎了喉嚨,黃沙從長袍中滾出。
「塵公!」眾大臣驚呼。
巫礎一言不發,撣去袖袍上的灰塵,從宰相化為的黃沙中走過,他徑直朝皇龍御座走去,腳踏台階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之中。他並未坐下,而是在龍椅前轉身,環視眾人,亦或者說某些人。
「事到如今,秘密恐怕會於今夜暴露,那麼很抱歉諸位,你們其中的一些人必須死去。」
話音落下的瞬間,無數黃沙如密集的箭矢般射出,皇都公卿紛紛倒下,唯餘下一身白袍的鐸塔塔主和兩位神官長。
陸未晴走進大殿之內,立於一旁,大殿內的四人將目光投向殿外,陰沉夜色中月光無比凄清,卻依舊照亮了來人。
不是一人,而是七人。一襲絳紅色長袍,各式各樣的鐵面,有枯樹,有繁花、有素鐵,有凶獸,有山石溪流,也有河漢星辰……清空濁海之下的一切都出現在了面具之上。
「辭夢者……」鐸公沉聲說,他瞥了眼一旁的陸未晴,「辭夢者九席,還缺一個人。」
陸未晴只是淡淡微笑,而不言語。
七人進入殿內,佔據了各個方向,唯余戴著枯葉面具的人和鐵面人。
「這是第幾次見面了,」地神官長首先開口,他目光停留在枯葉面具后的鐵面人。
「倘若我記得不錯,應當是第三次了。」鐵面人低聲笑笑,朝前走幾步,俯身撫摸著大殿上的地磚,「第一次是在很多年前,那時神官大人還只是一位普通樞塔天機會的學生,那時我也是,只可惜後來神官大人選擇了你,我就只能被放逐。」他又慢慢起身。
「第二次見面時是在皇都艦隊中,我負責戰艦魔能武器維護,而你是運送神心爐的神使,我們只是遠遠相望,一句話未說。」
「這次是第三次了,」地神官長沉聲說,「洞察秘密的放逐者,竟然投靠了一個……」他斟酌著用詞,「背叛者。」
「背叛……」鐵面人笑笑,「卻是如此,不過曾經我們做錯了許多事,如今不過彌補一些,只是不知多少而已。」
「所以才在諸位到來前,清理掉這些人?」天神官長望了眼死去的諸卿,目光停在戴著枯葉面具的人眼上,「龍將大人,也擔心自己的秘密被發現?」
戴著枯葉面具的人抬起手,摘下了面具,素白的面頰多了幾分蒼老,而失去了那份韻味與自信,陸序寒沉默許久,開口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我需要的是啟動逆皇初之陣。」
「逆皇初之陣只是傳說!」鐸公厲聲說,「陸序寒,你想做皇都的罪人你自己去做!別讓所有皇都子民幫你陪葬!」
陸序寒對鐸公的話置若罔聞,他只是靜靜看著遠處的天神官長。
「皇初之陣是皇都存系之基,昔者,陽皇暗落,天眼滯於上空,先人窮數輩之力,建我皇都,修繕衛塔,法陣始成,方御濁水於外,今者,逆皇初之陣而行,皇都陸沉,諸塔覆滅,以破天眼,成,則清濁混流,不成,則萬民成埃,」天神官長看著陸序寒,「你可擔得起這個責任?」
「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倘若神官大人不想我啟動逆皇初之陣也可以,我只有一個問題,」陸序寒凝望天神官長,「樞塔所掌握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兩者其實並無區別,」天神官長沉聲說。
「哦,」陸序寒淡淡一笑,「是否我可以這麼理解,樞塔所掌握的秘密,也可以徹底改變清空濁海?」
「不,」天神官長搖頭,「只是會釋放一位神。」
「誰?」
「失離之神。」
……
魁烈目光一刻也無法從女人的身上移開,那彷彿一束嬌艷欲滴的花朵,又彷彿一位如畫縹緲的神女,精緻的面容帶著淺淡笑意,一襲綠衣宛如從草叢中走來,表情又如驕傲的小鹿。
「行歌,做個交易如何,」花傾國走到了顧行歌身邊,撫摸著那把暗落之弓。
「什麼交易?」顧行歌低聲問。
「你把暗落之弓交給我,我幫你完成你想要的。」
「暗落之弓……」顧行歌低頭看著那把古樸的弓箭,花傾國的手指彷彿被沾上了一般,再也無法移開,他不禁笑笑,「你如此渴望?」
「反正你也不需要,送給我唄。」花傾國像是老友一樣回答。
「陸序寒也許會需要這個,否則星神官長也不會此時來此,」顧行歌抬起古弓,掙脫了花傾國的手。
花傾國甩了甩手指,眉頭微皺,「陸序寒?她都自身難保了,你還是趁早選擇後路吧。」
「自身難保?」
「原因我也無法過多告訴你,」花傾國又一次握住古弓,「你只需要知道,陸序寒註定會死就行了。」
她想要拿過暗落之弓,顧行歌卻始終一言不發的緊緊握住。
「怎麼?擔心我毀滅皇都?」
「沒法不擔心。」
「這樣吧,我立下誓言,你死之前,我決不會行動。」
「那你殺死我不就行了。」
「我如果想殺你,還會跟你在這裡廢話?」
「所以你需要力量,暗落之弓便是力量。」
「你也需要……」花傾國踮起腳尖,附在顧行歌耳邊低語,「難道行歌你不想做清空濁海之下的主宰,萬世皇都的皇帝么?」
顧行歌波瀾不驚的心底閃過一絲悸動,手指也微微顫抖,花傾國淺笑,她明白那是被看穿一切的笑容。
「雲翊已死,御皇都者,唯余顧行歌。」她低聲說著,從那雙蒼枯手指中抽走了暗落之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