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人之於神
「遺留的文明造物?」
「神心爐的構造與神能武器的構造無比類似,而神心爐之所以被稱作神心爐也並非是說它們用神的心製成,而是說它們構成了神的心臟,」白絳霄說。
「構成了神的心臟……」顧行歌低低重複著這句話。
「換言之,所謂災厄其實是文明自己誕生的存在,假如將神心爐植入任何一頭生物體內,它便會擁有一些難以想象的能力,而神心爐的外殼不過是限制它與其他東西融合的存在,如果這麼說還不理解的話,你所接觸的兩個災厄,戰爭災厄、失離之神,便是死去暗之災厄的神心與人類融合,而這位疾染災厄,其實是秋濟枕使用了神心爐里蘊藏的神秘物質試圖救活那個女孩時而產生的變異。」白絳霄頓了頓,「不是神創造了人,是人創造了神。」
顧行歌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了。
「戴臨風希望我能向樞塔傳遞這些消息,試圖遏制灼塔扭曲的慾望,」白絳霄說,「我沒有拒絕,向樞塔傳遞了消息,而後面樞塔引來魔鯨,撞毀灼塔,一切都結束了。」
敘述結束了,不像是歷史,反而像是一段並不算跌宕起伏的故事,通篇都是一個旁觀者的角度,那個旁觀者如今正用一種近乎凝固的目光望著顧行歌,布滿皺印與傷痕的臉龐像極了洪水泛濫后的原野,死寂,沒有生機。
「結束了?」顧行歌語氣中的怒意依舊未曾消除,他繞過白絳霄,拾階而上。
「她說的很對,你可真是卑微啊,難道唯有這樣,你才能真正覺得自己勝過了戴臨風?」顧行歌從懷中取出一本書,「這是秋濟枕纂寫的一本書,書里記載了許多事,大體與你所述並無二致,但唯一的區別是戴臨風告知了你神心爐秘密后,你以及他都被軟禁了起來,而真正通知樞塔的其實……」
「行歌!」白絳霄喝止住了顧行歌的話語,他聲音低沉,「你變了,以前我眼中的你是個孤獨的人,孤獨並非是壞事,會讓你時刻冷靜,會讓你不必改變自己的原則,可如今的你變得失去理智,也許……你有著你自己的計劃,但有時候真相併不如你所想象的美好。」
「我從未說過我喜歡真相,」顧行歌說,「就像我不喜歡戰鬥一樣,以前在船上時,我喜歡看清空,可那有一個前提,就是我需要活著,如今我希望能生活在一個小島,就像柳蠶島那樣,但去那裡之前,我需要辦完一些事,就像你一樣,死在柳蠶島或許是最好的歸宿,可你卻偏偏回到皇都。」
「我十分清楚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也從未覺得結果正確過程便不重要,我為了第一個選擇,失去了很多,但我從未後悔我做的選擇,我清楚知道等待我的結局,也願意接受。」白絳霄說。
「願意接受?」顧行歌語氣冰冷,「那可不是你能承擔的起的。」
「當然能!」白絳霄高聲道,「因為我是白絳霄。」
驚雷般嘶吼在顧行歌耳邊炸裂,他一時間有些恍惚,想起了第一次相遇時的場景,他只記得這是個算不算和藹的人,卻很容易讓人感覺到親近,他經常會一言不發的工作一整天,偶爾也會停下來,看看屋外的風景。
每次他登上那座島,穿過枯葉滿階的山路時,就會看到一個老人坐在石屋的旁邊,擺弄著手上的活。見有人來,也只是抬頭看一眼,露出腐爛卻又柔和的笑容,然後起身,從房屋角落裡拎出一壺酒放在門框上,示意坐下歇歇,接著繼續自己的工作。顧行歌印象中的白絳霄並不健談,很少說話,但並非不會說話,風來王登島時,兩人能討論到深夜。他說話時聲音總是很低,很低,讓人一不注意就聽不清,而這一聲低吼,讓顧行歌對這個男人的印象全部打破。
白絳霄又恢復了平靜的語調,他看了眼大殿內的眾人,又轉過身望著背對著他的顧行歌和御座前的陸序寒。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他重複了兩遍。
顧行歌始終沉默著凝望著陸序寒,陸序寒懷抱地雙臂漸漸放了下來,表情從冷漠轉為疑惑,繼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手臂急忙抬起,剛開始的嘴唇來不及說出任何話。
一個低沉聲音從後方傳出,聲音是那麼熟悉,顧行歌幾乎要回憶起了以前的時光,如水流聲,如風吹樹葉聲,那是鮮血噴涌的聲音。
白絳霄跪倒在了地上,胸口插著一柄利刃,而握著利刃的是他自己那的手。
他用盡全身力氣凝視著前方,聲音一如既往地低,彷彿低到了塵埃里,「抱歉……」
陸序寒沉默許久問,「後悔么?」
「也許吧,」白絳霄聲音顫抖,「一步錯……步步錯……結局早已經註定。」
「錯的是哪一步?」顧行歌終於開口,「我想知道。」
「哪一步……」白絳霄臉上掩飾不住地痛苦,他雙眼中翻滾著什麼,像是在思考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他終究沒能想明白這件事。
顧行歌目睹著白絳霄身體僵硬了下來,他想知道白絳霄哪一步走錯了,是當初的不敢指出露華方案時的懦弱?還是救了戴臨風?還是背叛了灼塔?亦或是喜歡上了那個人。
似乎並未做錯任何一步,他想了很久,也想不通。
「真卑微啊……」陸序寒又說了這句話。
顧行歌轉身,走下台階,就像白絳霄生前所說,一切都結束了。
可詭異的一幕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那個黑色的人緩步走著,但一個更暗的影子卻留在了原地,矗立著、望著、漸行漸遠的顧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