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信你個鬼
「你呀,從來都沒個耐性!」李道長輕斥:「別以為貧道是在虛張聲勢,如此也是大有深意的。醫生最忌病人不信任而疑神疑鬼,說得高深莫測些,把自己包裝一下,也是為了避免被隨意質疑,再自行改了方子或添減藥量,到時誤會貧道醫術不精事小,耽擱了病情才最為嚴重。」
「大師請放心,我絕對相信您的醫術!」安逸說得無比誠懇。笑話,能讓老丁總信任並結交多年的人物豈非凡輩?自己這點兒眼色還是有的。
「嗯。」李道長微微頷首,對這位姑娘慧眼識珠的能力很是滿意:「那貧道就造次了,還請您將生辰八字寫於紙上。」說著,示意小徒弟將紙筆奉上。
生辰八字?這是看中醫還是算命呀?安逸臉上難掩驚異。而丁鴻的眼底華光一閃而過,卻只是旁觀不語。
「八字、中醫都是陰陽學分支,也就是「天人合一」,所以自古醫卜不分家。傳統中醫學的理論就是研究五運六氣的。用八字呢,是看你出生之時是什麼歲年,什麼月份、哪日、哪時,然後來分析辨別你的先天體質,有助於醫生診斷病情。中醫本質是平衡,五行呢代表著人體五臟六腑,互相生克維持平衡。」李道長談起自己專業,滔滔不絕,簡直停不下來:「貧道舉些例子,比如激烈運動過後不能立刻停下來,此為旺不受克......」
「出生日期是......」丁鴻隨口報出一組日期,他實在受不了這老頭子的嘮嘮叨叨:「籍貫和出生都在本地,具體時辰讓她自己說。」
「啊?哦......我回憶一下,是中午......」安逸強行收回自己盯向老闆的驚訝目光,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與對面長者說了自己的生辰。對於老闆強大的記憶力她雖已領教過數次,但還是不由得再次欽佩。可是,不經同意就說出她的個人信息,總歸做得逾越了吧?雖然安逸也正要告訴道長,是誰說出來似乎、也許、好像並不重要,計較起來倒顯得小家子氣。這說不出來的憋屈使得安逸默默深呼吸了幾次,直逼自己轉移注意力來忽略掉心中不悅。
李道長裝做沒看見兩小人兒之間的暗流涌動,命小道士燃起一柱香,隨即凝神靜氣,或掐指計算,或用毛筆在宣紙上寫著看不懂的文字和符號。
哇!在電視里經常出現的畫面呢。安逸微微探身旁觀,全神貫注到似乎連自己的呼吸都是種干擾。丁鴻看似在關心飲茶,卻早已將身邊人的一舉一動收入眼中,心中只覺好笑,抬眼再次看向那道貌岸然的李老頭,心道:你這副高深的樣子確實是唬人。同時又意外於道長竟然會詢問安逸的八字......丁鴻本來是想提出這個請求的,既如此倒也省了自己口舌。
其實卜卦與把脈相結合是更為準確的診病手段,只不過此法耗神又費時,除非是重要人物或者疑難雜症,李道長很少如此操作。為何對安逸這般大費周章,丁鴻悠然舉起茶盞吹走浮沫,輕輕抿了一口。
一炷香尚未燒盡,李道長已停下手中筆墨。閉目凝神,屏息調氣,片刻后雙手靈動飛舞掐著手訣,速又歸位於雙膝,再次沉靜調氣。站於身側的小道長則端來銅製臉盆與毛巾,待李道長睜開雙眼,洗凈雙手並擦拭乾凈,方才笑容可掬道:「讓倆位善者久候了,只是這'切脈之法,心空為宗。',也就是臨診時,必虛心靜氣,虛則能精,靜則能細,以心之靈通於指端,指到心到會悟參觀......」
一聲輕咳響起,驚擾了正講得搖頭晃腦一人,也驚醒了正聽得頻頻點頭一人,兩人皆向丁鴻掃來含著慍怒的目光,丁鴻不由苦笑自己也是想節約大家的時間罷了,卻白白遭受兩記眼刀,何苦來載。
李道長似是被掃了興緻,開始進行「望、聞、問」三個步驟,終於進行到最關鍵的「切」。小道士已將一方潔白軟巾放置安逸面前,引導她調整坐姿,再將右手腕放於上。當李道長的指腹落於安逸手腕處,即使有了心理準備的她,身體還是不由僵直起來,連呼氣土氣都找不到節奏了。雖然內心知曉這樣可能會幹擾到脈象,但安逸就是放鬆不下來。除了對皮膚之觸的敏感,還有一個原因是給自己看診的可是老闆家御用多年的世外高人,心理素質向來不過關的她,怎麼可能不緊張。
「安逸。」
「啊?」
安逸下意識側轉過臉望向這一聲低沉呼喚的來處。
是老闆。當然是老闆。只能是老闆。那沉靜無波的音色,深邃異常的雙目,英挺的鼻樑,總是帶著一絲痞氣的薄唇和乾淨利落的下顎。
安逸怔愣的看著這張平時她幾乎不敢直視的冷峻面容,為什麼此時竟感覺到某種不同,像是極地冰峰有了融化跡象而潤飾了如刀劈斧砍般的堅硬稜角。雖遠遠談不上積雪消融后的泉水叮咚,更像是被一陣突然而至的溫帶季風帶歪了走向。這變化難道是源於全球變暖的威力?或是剛才戶外樹蔭所遮藏不住的驕陽?
「放鬆些。」
此時此刻,安逸親眼見證了這區區三個字是如何從老闆那一張一合的薄唇中輕吐出音,同時也驚覺自己竟然在大師為自己切脈這一重要時刻居然還有閑心走神!
迅速收回滯留在老闆面容上的目光,倉惶應了聲「哦」,又擔心太過敷衍,於是表情端肅、重新回復:「好的,老闆。」卻再也沒有對視的勇氣,安逸像個逃兵般轉回頭來,無比專註的觀看李道長為她號脈。只是那緊抓住椅墊而深深嵌入的芊芊玉指,沒有逃脫過丁鴻銳利如鷹隼的目光。而那刻意挺直的背脊更是出賣了這個小女人的窘迫。
怎麼辦,本來是想讓她不要太過拘謹,現在反而更糟了喲!丁鴻心底泛起戲謔笑意,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起一道弧線,使得他一向冷硬的下顎線條多了些許柔和。如果此時屋內有人瞥見這一幕,定會仰頭找尋天花板有無破損,否則怎會有這一米陽光灑落於此。
再次看向安逸素來不施唇彩,只呈現自然淡粉的柔嫩唇瓣,此時這可憐的唇瓣又在因主人而委屈受虐。
你呀,每次有不好情緒的時候就只會咬唇,不疼嗎?不怕咬破嗎?丁鴻嘆息。剋制住又想去扳住安逸下巴的衝動,這似乎已經成為他的一個執念,而丁鴻只能暗暗克制住,可盯在那柔唇之上、自己無法移動的目光卻被放任了,連李道長投來的探尋眼神也視而不見。
突然,丁鴻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的不同尋常,為何小楊會發現,李道長會發現,連韓叔都有所覺察,雖然只是以為自己是想留下這位「優秀員工」,但為何安逸卻毫無所覺?真的是自己隱藏夠深嗎?或許只是人家從不曾注意過、在意過他罷了,畢竟一個連注視他的眼睛都不敢的女人,又怎可能有機會發現那眼中暗藏的心境呢。
有了這層認知,丁鴻的太陽穴突然開始一跳一跳的抽痛,抬手輕輕按壓以期能有所緩解,雙眼也無奈閉上。
站在一旁閑來無事的小道士正在納悶的打量著丁鴻,只覺得這位貴客在短短時間內,面上神色已幾度變幻,如今像是一副不太舒服的樣子,真應該聽從師父把脈的建議才好。
「好了。」李道長終於宣布把脈結束。
安逸輕輕將自己已經有些發麻的手臂垂在膝上,用另一隻手偷偷按摩著。真是一個悠長的診斷過程,悠長到自己之前因緊張而僵直的背部肌肉,早已因為疲倦而鬆懈下來。難怪之前李道長要做那麼充分的調養生息。
小道士為安逸端來一碗溫熱的銀耳羹和一方濕巾,隨即轉身將銅製臉盆再次端至李道長面前用來凈手凈臉,又將一盞溫度剛好喝入口中的清茶奉上。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不疾不徐恰到好處,可見小道士對自家師父的把脈時間和習慣掌握得相當到位。
李道長飲茶后閉眼打坐片刻,總算是結束調養。而安逸等的就是這個時機,忙起身十分誠懇道:「感謝大師為我一個無名之輩如此耗費心神。我也不清楚道家規矩,不知需如何酬謝您才好,還請提點。」
從方才李道長的隻言片語,安逸便已明白:能讓老丁總多年來保持聯絡,常年有人饋贈稀有物品,被人苦苦尋覓而來,都足以證明眼前的老者必是位隱居此地的杏林高手。先不提診金,即便你出再高價錢恐怕人家都不願輕易接診。老闆如今請大師為自己診治,已經是賣了一個天大的人情給自己,雖然老闆的意思是免費把脈,安逸也以為只是隨意幾分鐘便會結束,可沒成想老人家竟如此認真待她......自己才不是那種厚顏無恥之人,這診金必定要親自出了才能安心。
說到診金,唉!安逸的心不由得滴血:怕是自己幾個月的工資要交待在這兒了,沒準兒還只是人家的友情價呢!
至於什麼深山老林、見不到病人、技癢難耐這些話,如果之前安逸還半信半疑,現在她只想大爆粗口:「老闆呀老闆,我信你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