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病人的隱私權
「不用你操心。」
「無需,無需。」
李道長和丁鴻幾乎是同時開口答覆,對視一眼,李道長笑道:「之前便已講好,安小姐為貧道解技癢之憂,還談什麼酬謝!再說了,剛才也只是把脈,尚未探診,如果貧道學藝不精,沒準兒還要賠錢給您呢!」
安逸聞言一笑,不答反問:「大師太過自謙。如果真如此言,您早就被逼得雲遊四海躲債去了,還能穩如磐石於此嗎?」
李道長沒想到安小姐居然如此有趣,不由被逗得哈哈大笑。
「她的身體究竟如何?」
這般不合氣氛的話自然出自素來不合時宜的丁鴻,李道長和安逸皆無奈的相視而笑。
「嗯,安小姐身體並無大症,還請寬心。不過嘛,」李道長言及此處,稍稍端正身姿,理了理寬大袍袖,捋了捋垂在胸前的幾縷美髯,似是存心要耗一耗某人的脾性,才徐徐說道:「小毛病還是有一些的。」
「還、請、言、明!」丁鴻斜靠在座椅上,雖姿勢悠閑,氣勢卻不減半分,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
安逸側臉望向身邊老闆,心中腹誹:中醫大夫診病向來是四平八穩、架勢十足,與西醫大夫手拿化驗單直奔主題的風格大相徑庭,因此自己早有準備,反倒是老闆為何比她還沉不住氣?不過以老闆雷厲風行的性格,此舉倒也並不稀奇。只是別惹得大師生氣才好。
而李道長心中並無半分惱怒,反而愈加明白了一些事情,凝視坐在對面的丁家小哥,兩人眼神膠著,氣氛凝結,都似在對方面容之上找尋著自己想要的答案。
正當安逸糾結著要不要化解尷尬之時,李道長卻已笑容和善道:「貧道與丁小哥結交善緣已近二十年,性情上自然有幾分了解,知您是個急性乾脆之人。不過貧道還需再多問上一句:您對安小姐的基本信息了解多少?一會兒貧道也可省去一些口舌與顧忌。」
「我很清楚,請道長放心講就是。」
二人對話把安逸搞得一頭霧水,怎麼大師還要詢問老闆了不了解自己?顧忌?有什麼顧忌?突然她想到難道李道長要講的話中有涉及到自己身體......某些部位的內容嗎?
啊啊啊!天哪!這可不行!
「那個......李.......道長。」安逸心慌得舌頭都不利索了,而且她一時也沒想到要怎樣開口:「嗯嗯......我的情況是不是涉及到一些......」
「婦科」這兩個字她糾結該如何表達出來,直急得臉頰泛紅,心中恨死了自己的保守迂腐,痛痛快快說出來反而不惹注意,自己如此扭捏只會更加難以啟齒。可偏偏道理和行動很難統一,她只能眼巴巴望著李道長,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尷尬處境。
「請安小姐不必驚慌。其一,我們醫者是不會當著外人泄露病人隱私的;其二,安小姐也沒有此方面的大毛病。」言罷,老道士還給了安逸一個放寬心的安撫眼神。
大師果然是大師!李道長居然心有靈犀,自己表達的這麼含糊都能理解!安逸心中給李道長點了無數個贊。不過,她轉頭看向身邊老闆,心想:「你一個大男人,又不是我的親人,還不自動自覺的避嫌走人!」要不是李道長那番話,她竟然粗心的沒有意識到丁鴻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裡聽自己病情。
丁鴻自然明白兩人暗示,只不屑冷哼:「講我能聽的,講她能懂的,煩請儘快開始。」心中卻道:
我走?那我此番用心良苦又是為了什麼?不就是想知道你這個女人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不想再被你矇混過關嗎?
不讓我聽?難道你之後會告訴我?而且你必定會叮囑李老頭兒保護你的隱私。
別看這李老頭兒平時嬉笑怒罵,對於病人的請求卻是極為認真。鬧到最後,我反而一個字都落不著。
而你安逸能按照醫囑去做嗎?結果呢,我只會落得個白忙一場而已,自己怎會任由此等局面出現?
做夢!
「老闆,醫生公布病情時,外人是需要避讓的,有時親人都不讓旁聽呢。」安逸終究鼓足勇氣開口了。
「那是西醫的做法,中醫不必。」
「怎麼會!我也是看過中醫的,是一個規矩。」
「安逸,請搞清楚:醫生是我為你找的,人情是我搭的,診金也算你是工傷,由公司報銷。不適合我聽的,可以請李道長單獨告訴你,但其它內容我需要聽。」
「那好,我謝謝您請大師為我診治,我謝謝您替我耗費了一個天大的人情。只要有機會我定當報答。您呢也不用勉強'算'我是工傷。」安逸格外加重了「算」這個傷了她自尊的字,「是就是,不是的話診金我自己出,畢竟低血糖是我的老毛病了。」
「報答?用什麼報?工傷不是我說了算,難道是你?付診金?你知道需要多少錢嗎?」
老闆疾言厲色的幾連問,將安逸的怒火激到了頂峰:「多少錢?我倒要聽聽,砸鍋賣鐵我安逸能不能付得出來!」
「你不必知道。或者這樣說,如果我不清楚你的病因病情,又怎麼判斷這次你的診病費用需不需要公司承擔?你以為員工看病報銷只需要提交一張發票嗎?病例、化驗單、藥單一個都不能少,所以別提什麼病人的隱私權,都是隱私就不會有企業醫療報銷制度了!」
安逸愣在原地,本想說:那就別判斷了,我自己承擔不就好了!你可以走開了吧!可她對診金是多少,心裡實在沒數,萬一真的是天價呢?
想到悠悠,想到父母和自己憑本事辛苦掙來的薪水,說不心疼、不在乎那純屬自欺欺人,何況也不能讓這個奸商省了他本該負擔的銀子!說到底還是人窮矮半截,可安逸又心有不甘就這樣落了下乘,內心糾結得說不出一個字,只得直直的瞪著自己這位毒舌老闆。
怪只怪之前自己軟弱的性子作祟才落得如此境地,在老闆讓李道長為自己號脈時,她就應該堅決拒絕;威脅她要找救護車時,她就應該不畏懼的賭上一把。
現在,八字也算了,脈也號了,病也看了,自己完全失去了話語權與主動權,像個放在砧板上的魚肉等人宰割,連提個隱私權都成了笑話!
安逸眼前開始一陣陣發黑,知道自己補充不多的精氣神又要耗竭。不過這裡有醫有葯,倒是沒有暈倒危險,安逸自嘲想著。眼中霧氣漸漸濃重,她習慣性的咬緊下唇讓自己不要在這霸道蠻橫的男人面前留下哪怕是半滴代表脆弱的眼淚。
嘆息聲傳來,隨即自己的下顎被輕柔的捏住:「好了,別咬了,嘴唇不疼嗎?」
安逸用尚存著的幾分理智,扭回頭做情緒的自我調適,但也不肯聽話的將唇瓣鬆開,反而咬得更緊,似乎這樣可以報復到某人一樣,雖疼卻心中暢快。
「真拿你沒辦法。咬疼自己算什麼報復,這是我的手,你咬我的肉難道不會更解恨嗎?」
果然一隻修長大手遞到了安逸面前,還往她唇邊湊了湊,暗示自己可以去咬。
老闆你還真是......令人抓狂!安逸不知想笑還是想哭,只是經此一鬧倒也冷靜下來。
「二位小友,可否聽貧道多言幾句?」坐在對面的老道士適時微笑插口,剛才這兩小兒竟然在此清修之地吵起架來,令他覺得甚是有趣,這道觀之內好久沒有此等出格之事了。但也不好一直作壁上觀,自己終究是修道之人兼長輩。
安逸狼狽之下臉頰紅了又紅,連忙點頭聆聽。
李道長心想:是個麵皮兒薄又心善的好孩子,哪兒像那小子渾不吝的,徒惹旁人生氣罷了!
而被李道長「嫌棄」的罪魁禍首,在見到安逸終於鬆開了緊咬的唇齒后,便又恢復為之前的悠閑坐姿,語氣帶著絲慵懶:「大師請講。」
「安小姐,想必您上午低血糖的狀況使得貧道這位子侄過於擔憂,所以方才言辭過於犀利了,還望安小姐莫見怪。」
沒想到李道長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代老闆向自己道歉,安逸連忙擺手表示無妨。回想自己之前一副將死之態和當時老闆憂心焦急的神情,心中倒也釋然了幾分,面色逐漸緩和下來。
寥寥數語,居然勸住了這向來油鹽不進的女人。李老頭兒,與那驚世醫術齊眉的是你這化腐朽為神奇的說話之道啊。確實,能和眾多權貴打交道,怎麼可能只是個簡單行醫之人。丁鴻不動聲色的向李道長豎了下大拇指。
李道長淡淡掃了一眼丁鴻,心想:貧道何其命苦,短短時間內已是第二次為你打掩護了,下次若再敢造次,貧道定不會再幫!
丁鴻自然也清楚這位長輩並未言明的警告之意,但人家也著實護著自己,於是微微點頭表示會收斂言行的。剛剛自己話趕話的把小女人惹得炸毛,心中也正暗自懊惱。他又沒有精神虐待的怪癖,只是安逸的警惕與排斥經常會惹惱自己。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這句出自屈原《離騷》中的名言真是像極了他此時的心情,丁鴻不由悵然自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