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無情怎能慈悲
安逸只覺心緒不寧、坐立難安。之所以還能保持笑容,是因為唇角習慣性的、外加天生的微微上揚。她是有多麼害怕自己的痛處被人當面點破,更何況是在老闆面前。想起前幾次的故作堅強,想必人家正在心裡嘲笑她的死鴨子嘴硬吧。
李道長見安逸神色,專長於察言觀色來判病的他,哪裡能不理解這位姑娘的痛苦心情,身為醫者不方便出言相勸,恐會適得其反,便只得住口沉默,讓這可憐的孩子緩一緩精神。
「需要怎麼用藥醫治?最好能多開些種類。」
李道長與安逸同時望向說話之人,而安逸更是聽得心驚膽戰,慌忙擺手阻止:「不用不用!大師不用開藥了吧,我會自己好好調養作息和飲食的!」
「那怎麼成?聽道長所言,你病得不輕,吃藥見效快。還請開藥方吧!」
「老闆,之前和你提過我的胃不好,如果吃藥,尤其是中藥,我的胃會各種難受。我得的也不是急症,緩著點兒治就好了!大師是吧?」安逸急急詢問。她相信以李道長的精湛醫術一定已判斷出她脾胃的問題,盼著大師親自出馬幫她做下解釋。
李道長輕咳兩聲,壓住笑意方才開口:「安小姐確實是氣機阻滯,脾胃失健,所以治療以調和、開胃醒脾,和中理氣、養益脾胃為宜。請放心,正如之前所講,在『治』和『養』上貧道更偏重於『養』。所謂: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療不愈,然後命葯。」
一番話聽得安逸使勁兒點頭,並給了身邊老闆一個「我身體我了解」的示威眼神。
丁鴻沒有再開口,開始端視起一旁牆上的字畫。坐在他對面的李道長將其眼中細微神色看得真切,心中確定了剛才判斷:這小子已把自己秘書的命門摸得透徹,想來剛才是故意用「開藥」來轉移安姑娘的愁緒吧。
「貧道為安小姐開些養生調理的方子,只是,」李道長停下手中毛筆,意味深長的看向安逸:「之前提醒注意的兩點,還須放在心上,否則神丹妙藥也無大用,更怕橫生枝節,恐對身體有大損耗。」
丁鴻知道這已是李道長所能說出最重的警告了,不知她能夠聽進去嗎?觀察到吶吶應是的安逸已是強打著精神,略一思慮說:「把道長的話都牢牢記住。」
「好的,記牢了。」
「那道長還有其它醫囑嗎?」丁鴻準備對安逸放行了,不想讓她留在這裡勉強自己。
「《黃帝內經》中所說『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道家一切都是要順其自然的。」
安逸一時反應不過來,她以為診病已接近收尾,卻不知李道長為何突然「之乎者也」起來。又見小道士過來為眾人的茶盞換了熱水,便明白大師這是還有話要交待。
李道長目視窗外之景色,並不看向對面二人:「中國傳統文化從不反對人有情緒!儒家說仁者要愛人,有情才能愛;我們道家說人要慈悲,無情怎能慈悲?這是天之道,因人法地,地法天,也是人之道。」
瞧見安逸睜著迷惑茫然的眼眸,不由微微一笑:「正如同月有陰晴圓缺一般,人有喜怒哀樂,這些情緒不斷交替才是人。一種情緒持續,如只有白日無夜對大地的影響一般,會損害人的身心健康。也如同太陽在最高點時會落下一般,如果人不壓抑自己悲傷的情緒,放心的讓自己經歷悲傷,經歷心痛后,自然會慢慢轉為其他情緒。」
直到此時,安逸才知大師雖沒有明說,卻還是在提點自己,心中頓生燥意,礙於對方既是長者又是得道高人,不是她能怠慢的,於是咬唇忍下。
李道長曉得安逸魂不守舍並非是對自己不敬,而是戳痛了這孩子最敏感的軟肋,心中更生慈悲:「在道教看來不需要太多干預,人只需要找到自己所喜即可!因為我們本身就嚮往陽光快樂等正能量。」語畢,頗帶深意的掃視了一眼丁鴻。
而丁鴻此刻的目光盡數落在已漸漸豎起體內利刺的女人身上,擔憂著李道長隨時說出壓垮她最後一根稻草的話,自己雖心疼卻無計可施。
「貧道說的這一切都是道法自然的體現。無論順逆之境,親近自然,哪怕只是片刻,對人都有極大好處!福生無量天尊,願世人皆能獲得歡喜。」李道長見這兩小兒的狀態,言止於此,個人自有造化吧。
「我和道長還有事務商議,既然診病已結束,你先去門口等我。」丁鴻終於有機會發出這個命令來。
安逸輕輕吁氣,趕忙微笑起身:「感謝大師的診治與點撥,我一定牢記於心,細細體會。」她真的要撐不住臉上表情了。實在不該錯負李道長的誠心教導,但自己心裡仍對傷口存著鴕鳥之心,任誰想揭開都是不行的,再大的好意也恕她領受不了!
又仔細審視一遍,李道長正待將寫好的方子遞予安逸,卻聽到丁鴻出言阻止:「別急,正好借著這個藥方我還有其它需向您諮詢的問題。」轉而對安逸道:「去吧,方子我會替你拿著的。」
唉,真不知道自己在老闆眼中到底有沒有獨立人格?為什麼總是不尊重員工最起碼的隱私權?一個藥方也要被你把握在手裡!好好好!拿走,不給我都不所謂,大不了我不抓藥吃罷了,反正也是養生食補的,不吃死不了人!
沒有心情和這個跋扈強勢的人再起爭執,除了在道長面前和自己這位大老闆撕破臉皮外,是不會得到其它結果的。安逸將情緒藏得滴水不漏,恭敬應是,又向李道長深深行了一禮,便輕移腳步推門而出。小道長被師父招喚著送客,也跟隨而去。
「你對她心思太重,干預過多,反而易生嫌隙。」李道長等安逸兩人走遠才悠然開口。
丁鴻放下偽裝,聲音慵懶且無奈:「嫌隙?說得太客氣了,她已然視我為瘟神了。」所謂明人面前不打誑語,既然對方都點明了,自己又何苦裝糊塗。
「那你還不好好收斂?難道想以毒攻毒?真是獨闢蹊徑呀!」李道長語帶嘲笑。
「現在已顧不上其它,當務之急是她的身體問題,對此您是最清楚的。」
李道長不忍的點點頭:「她這情殤關過得實在艱難,方才貧道能勸的已勸了,但終究是隔靴搔癢罷了,需自己了悟才有效用。」
「她嗎?只會把自己熬死罷了。」
兩人皆深默不語。
片刻后丁鴻開口:「到底需如何調養才是最好?不用吝惜藥材,我都能尋到,您只管寫下來。」
李道長捋髯微笑:「貧道當然知道你的財力與本事,只是她虛不受補,脾胃也確實經不起折騰,最好便是以食材溫補,而且還得是最平實的那種。」
「這是什麼嬌氣身子,想為她使勁兒都使不上。」丁鴻心中升起焦躁。
「順應而為,沒聽貧道剛才說的話嗎?所以你倆的性子也算是半斤對八兩。」道長笑著打趣,神思不由迴轉:「安小姐面相總體看過去,三停周正,四肢秀氣。單說五官,天庭飽滿、眼睛清透有神,鼻準渾圓、鼻樑不陷,下巴也長得不錯,所謂『下巴兜兜,晚景無憂』。再觀其八字,出身應是在小康之家,自幼受家人疼愛、老師愛護,是個有長輩緣的孩子。成年後......「
「道長。」丁鴻出言打斷,表示自己並無意聽下去。李道長精通易經,雖然用於行醫,但與之相關的命相學卻也不差,不過志不在此而已。所以安逸的身體情況和人生際遇等被李道長推算出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李道長知曉丁鴻素來對談經論道並無興趣,今日能安靜坐在這裡,已是多少年沒有過的事情了。可見那位姑娘的魔力不小......不由輕嘆:「貧道還念你居然轉了性子來找我診脈,想必之前的預約就是為她吧?」
「道長,我是個貪歡縱慾的人嗎?」丁鴻不答反問。
李道長搖頭:「自然不是。不久前你母親還曾談論起你,貧道已讓她不要為此憂心。」
雖然這小子很多年前都不讓自己把脈,但丁家夫妻幾乎每次都會讓他陪伴前來,只為了能觀測其面相、氣色。不自謙的說,憑自己幾十載醫術確能由此看出身體的諸多問題。最近二年,丁家小子奔波創業,連陪伴前來的時間都沒有,他母親卻仍是定期將他近照發來,真是可憐父母心!而他父母最擔憂的便是丁鴻情史眾多,恐傷了身子、折損壽命。
不過,自己觀其五官神色,皆是精神、中氣充沛,今日更是眼見為實。可知這丁大公子是位懂得節制的聰明人,他風流韻事的報道想必是不良媒體過於誇大其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