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歸鄉
春天的蒙爾大陸總是令人心曠神怡。黃昏下,柔和的陽光撒在一望無際的碧綠草原上,泛起金色的光芒,和煦的晚風將鮮花的芬芳捎向每個角落,牛羊在山坡上懶散地邁著步子,林間鶯歌燕舞,無不令人陶醉。
卡夫踏在了久違的蒙爾大陸的土地上,閉上雙眼,微微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太美妙了,這是自由的味道,他感到自己變得輕飄飄,感官都漸漸失去了知覺,整個人都彷彿融進了大自然當中。他現在依然沒能接受今天發生的事情,這一切來得太快了,他還需要好好理順一下心緒。
享受了一會兒重獲新生般的喜悅之後,卡夫回過神來,從隨身的包袱中取出地圖。
此刻,他位於大陸南部的青岸城監獄,而目的地為北部都城寒冰城,兩地幾乎縱跨整個大陸,若要在十日內抵達,必須要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才可。
典獄長為他配備了一匹馬,此刻正在他身後撲騰著健壯的馬蹄,長長的黑鬃隨風飛揚。
「這馬倒是不錯。」卡夫贊道。他又檢查了一下隨身包袱,裡面有著一個木水壺,一些麵包,還有一袋金幣,這也是為了他執行任務而準備的。
「看來這傢伙對我這次任務還挺認真。」卡夫心中想道,但他仍不知為何是他被派來執行任務,而典獄長打斷他的發問並顯得不悅,則令這件事更顯神秘。
「不管有何隱情,我必須執行這個任務,畢竟這是我現在唯一的機會。」卡夫翻身上馬,黑馬長嘯一聲,揚起前蹄,好不威武。
卡夫猛拍馬背,驀地向前衝出,然而方向卻不是北方,因為他還要些事要先做。
他到達比索村時,已是夜幕闌珊。
村莊很寧靜,只有草叢裡發出陣陣蟋蟀的鳴叫,一座座小木屋內透著燈火,不時隱約發出歡聲笑語。
卡夫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蒙住自己的臉,只露出雙眼,畢竟這裡再也不會歡迎他了。他將馬拴在村外的樹上,小心翼翼的潛行進村,一路四處警惕,確保無人看到他。
一路選取小路,經過數個轉角,卡夫終於掩人耳目地走到了家門前。
他急忙上前,卻發現裡面漆黑一片,而門口堆砌著層層雜物,牆上也被砸的坑坑窪窪。最刺眼的是,上面還寫了許多污言穢語,諸如「殺人兇犯全家必遭天譴」之類的語句。
顯然,他的家人因他遭到了村民們的仇視,早已不在此處居住了。
卡夫怒火中燒,握緊了拳頭。他恨村民們的愚昧,他恨護衛隊不負責的執法,他更恨陷害他的人,到底是誰,為何要如此害他!他們一家一直都與人為善,鄰裡間也從無矛盾,憑什麼要遭此慘劇!
卡夫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此時當務之急是找出家人的下落,確認他們平安。
但這又從何下手呢?向村民們打聽是決計不可的,若他在村民面前露臉,必然會引發眾怒,不僅找不到家人,還會引來殺身之禍。但是,他們家一直生活在這個村子,幾乎未出去過,現在被村民們趕走,除了他們又有誰知道下落呢?
卡夫想到了希丹。
他的父親與希丹的父親是抵禦魔族戰爭中的戰友,退役后兩家都定居於此,一直互通有無,相交甚好。
他自幼便與希丹一同玩耍長大,雖不是兄弟,卻勝似兄弟,現在的情況下卡夫若要在村子里找到可靠之人,也只有希丹一家了。希丹此時若無意外,應該已經在流光城的訓練營了,不過希丹的父母應該還在村中,無論如何,先去拜訪一下再說。
想到這裡,卡夫繫緊了面罩,立即轉折向希丹家走去。
兩家雖然熟絡,但間隔有段距離。這條卡夫小時候走爛了的路,今天卻是格外難走,每當察覺到行人走動,卡夫便得迅速就近躲到掩體之後,直到動靜消失,才繼續前進。
一路提心弔膽,卡夫終於繞過最後一個拐角,望見了希丹家的房子。
希丹家燈火通明,窗內隱約還有人影閃動。
「看來他們家有人,還好沒有白跑一趟。」卡夫心想。
他躡手躡腳走上台階,輕輕敲了兩下門。
「誰啊?」裡面一個粗啞的嗓音問道。
卡夫略微鬆了口氣,他認出那是希丹父親沙克的聲音,他之前擔心這座屋子已經易主,現在這層顧慮打消了,他相信在沙克面前他還是安全的。
「沙克叔叔,是我。」卡夫壓低聲音說,但音量足夠讓裡面的人聽清。
隨後,屋子裡沉寂了。
卡夫感到自己心跳開始加速,他有些後悔來找沙克,畢竟自己在人們心中是十惡不赦的兇犯,如果沙克也這樣認定,難保不會傷害他。
幾秒鐘后,門打開了,裡面射出的光亮略微刺到卡夫的雙眼,他在黑暗中行動得太久了。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面前是沙克那張蓄滿絡腮鬍的臉,只是似乎比記憶中蒼老了許多。
沙克從門縫裡露出了頭,臉上寫滿了驚詫。
「你是……卡……?」
「我是卡夫。」
聽到這個回答后,沙克停頓了一下,又伸頭向卡夫身後掃視一圈,最後目光回到卡夫臉上,表情變得有些嚴肅,然後用力將卡夫快速拽進了門,並立即將門關好。
「你……怎麼會在這裡?」沙克眉頭緊皺盯著卡夫的雙眼,表情凝重,卻又帶著一絲苦澀。他的身後是希丹的母親,她穿著家居服,也一臉驚恐地看著卡夫,手中還握著半杯正在喝的牛奶。
卡夫摘下面罩,微舉起雙手道:「沙克叔叔,我不是來找麻煩的。我是想來打聽一下我家人的下落。」
「你的家人……」沙克聽到這句話,目光暗淡了下來,他將眼神從卡夫臉上移開,微微低下頭,「可是,你現在不是應該在監……」
「首先,我沒有殺人,其次,我也不是逃出來的,我是被派出來執行任務的。」卡夫知道沙克要說什麼,他不太想聽到下面的話,打斷道。
「這麼說,你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就說!你怎麼會是殺人兇手呢!」沙克用左拳錘了一下右手掌,似乎如釋重負地說道。
「謝謝你相信我,沙克叔叔。不過……我還是想知道我的家人在哪?看起來我家已經荒廢很久了。」卡夫急切地將話題轉移回來。
「這個……」沙克眉頭又皺了起來,「我希望你要有心理準備,說起來是也我害了他們……」說罷,沙克沉痛地閉上了眼睛。
一瞬間,卡夫感到心臟停跳了。這言外之意,是他們已經遭到不幸了嗎?他不由地握緊雙拳,追問道:「沙克叔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你被護衛隊帶走後,我們都不相信你是兇手,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沙克依然表情痛苦地緊閉雙眼,「我們和你的家人,還有希丹,我們多次去找過護衛隊。但他們堅稱證據確鑿,讓我們不要再胡攪蠻纏,開始毆打我們,甚至要抓捕我們。與此同時,村子里的人都開始排擠你的家人,他們認為是你的父母培養出了一個兇犯,對村子造成了傷害。每次你的家人出門,都會被他們謾罵,甚至有些孩子開始向他們扔石子。那時,我真的應該再多幫幫他們……」
卡夫聽到這裡,已經氣得咬緊了牙關,脖子上青筋暴起,道:「後來呢?」
「一天晚上,你的父親來到了我這裡,告訴我他們要離開了。我問他要去何處,他只是苦笑道還沒決定,先向北走,隨遇而安。我當時考慮到村裡人們的態度,也覺得讓他們先出去避避風頭是個好辦法,便沒有攔住你父親……我真的很後悔。」
「為什麼後悔!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後來你父親就真的帶著你母親和妹妹連夜離開了村子。但是……」沙克睜開眼看了一下雙目圓瞪,就像要噴出火焰來的卡夫,隨後低下頭用手捂住了臉,沉痛道:「第二天下午,便有人在郊外看到了你父母的屍體,是中刀而死,似乎是被強盜所殺,身上的財物全被掠走了。」
卡夫覺得整個世界彷彿在瞬間極速收縮,要將他整個人壓扁一般。
他無法呼吸,無法說話,無法思考。同時,他也失去了觸覺,沙克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但他完全沒有感覺到。
良久,卡夫惡狠狠地迸出一句話:「我要殺光這個村子。」
「卡夫!你先冷靜一下!你這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還解決什麼問題?我的家人已經被他們逼死了!我除了報仇已經沒什麼可做的了!」
「卡夫,我非常能夠理解你現在的心情,這樣的事情對任何人來說都一定是極大的打擊,你的心中也一定充滿憤怒和仇恨。但是,相比於報復這個村子,我覺得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沙克憂愁地看著卡夫。
「什麼意思?」
「我們發現了你父母的屍體,卻至今都沒人見到你的妹妹……也就是說,在某種可能性上,你的妹妹仍然還活著。」沙克說道。
「莉娜……」卡夫的眼淚已經開始流下。
「卡夫,對於這件事我們也很悲傷,也感到非常抱歉,村裡大部分的人也覺得愧疚。事發后我們召集他們在方圓百里都搜尋遍了,但是仍然沒找到你的妹妹……」沙克說著,眼眶也開始發紅,「而後來的早上,我們醒來后在桌子上發現了希丹留下的信。」
沙克轉身回到屋中取出一張信紙,遞給卡夫:「就是這個。」
卡夫接過,低頭看下去,上面是希丹潦草的字跡:
「父親,母親,卡夫和莉娜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們一家遭遇了不幸,我覺得我們有機會阻止事情發生,但卻沒能做到,我心裡感到很愧疚。現在,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都不會放棄尋找莉娜,直到找到為止。我可能會暫時離開一陣子,望你們多加保重。希丹。」
卡夫看完,抬起頭有些木訥地看著沙克:「叔叔,希丹他……」
「那一天後,我們就再也沒見到他了。」沙克背對著卡夫,聲音略帶哽咽。此時,一旁的希丹母親已經拿出了手帕開始擦拭眼睛。
「希丹!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卡夫淚如雨下,握住信紙的手不住發抖。
卡夫知道,這是希丹會做出的事,他們的感情非常深厚,雖不是親兄弟,但已勝似親兄弟。他在獄中的日子裡,浮現在他腦中的除了他的家人們,就是希丹了。
他已經記不清是幾歲認識希丹了,似乎從他有記憶開始,希丹就是他最要好的夥伴,甚至可以說,希丹是與卡夫的現存的記憶共同誕生的。還有卡夫的妹妹莉娜,三人幾乎形影不離。他們一起上山打獵,下水捉魚,一起練習劍術,在鄰居家的門口搞惡作劇……
卡夫用衣袖在臉上使勁抹了兩把,哽咽道:「沙克叔叔,你們能夠這樣幫助我們家,我已經覺得很感激了,請不要再自責了。這件事的起因都是我,是我害了我的家人,害了希丹,害了你們……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找到莉娜和希丹,讓你們重聚的!先告辭了。」卡夫向沙克和希丹的母親鞠了一躬,轉身欲離開。
「卡夫,等一下,」沙克叫住了希丹,「我們一直都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非常感謝你們的信任。」卡夫回身,再度鞠了一躬。
「雖然我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有一件事我想問一下,」沙克繼續道,「你見到賓特的魔法晶元了嗎?」
「魔法晶元?」
「沒錯……在你被帶走的幾天後,賓特的兒子從外地趕了回來。他查看了屋子后,稱除了那個瑰光寶石之外,他父親還有一塊隱秘保管了多年的魔法晶元也丟失了。」
「什麼?」卡夫瞪大了眼,「賓特的兒子……現在在哪?」
他心中驚訝,此等重要的消息,為何他不知道?連護衛隊都沒有詢問過他,此事定有古怪。卡夫這兩年間一直思索著找出當年真相的辦法,現在看來,賓特的兒子是一個重要線索。
「聽說他的兒子好像在東部的流光城任職。」沙克仰頭回想了片刻,答道。
明亮的月光如水入夜間,似一層薄薄的銀紗籠罩了這座小村莊。頭戴面罩的卡夫貓著腰迅速地從村裡走出,輕盈地躍上了他的黑鬃馬。
他剛剛偷偷去賓特的舊宅搜查了一圈,可惜房子閑置許久,加上天色很暗,他沒有得到有價值的線索。
卡夫心情十分複雜,難以平靜,現在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時間已不容耽擱。向前走出幾步后,他不禁再回頭望向這塊土地,眼神中五味雜陳。
少頃,他揉了一下眼睛,轉身拍馬快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