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新生
「裡面的傢伙們,都出來吃飯了!」早飯時間,監獄的守衛喊道。
「閉嘴吧,雜碎!沒看見老子在睡覺嗎!」「老子先把你吃了!你這蠢貨!」
即使是一次普通的早餐呼叫,也會引起這些囚犯們滔滔不絕的罵聲。這種罵罵咧咧的氛圍,大家也都早就習慣了。
罪犯們每日從早到晚都困在這囚籠里,日復一日,沒有任何新鮮感,最有樂趣的活動就只有隔著鐵柵欄的互相叫罵,以及時不時抓到機會大打出手,也許只有這樣的方式還能提醒自己仍然活著。
牢房的門鎖被打開,卡夫用戴著鐐銬的手胡亂地撥開擋住眼睛的長發,緩慢地向食堂挪著。
他面無表情,目光獃滯,一直盯著前方的地面,顯得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毫無興趣。兩塊麵包,一片雞肉,幾片生菜,就是卡夫今天的早餐。面對著這樣難以下咽的食物,卡夫竟沒有任何猶豫,狼吞虎咽地吃掉了。
隨著牢門咔地一聲被守衛再次鎖好,卡夫又開始了新的一天,也是又一個毫無意義的,如蛆蟲一般的一天。他翻身躺回石床上,閉上眼睛。
卡夫已經兩年沒有見到他的家人了。他的父親、母親,還有妹妹莉娜,他們都還好嗎?
他的心裡又湧起悲傷。
蒙爾大陸的法律很嚴格,所有的囚犯都不允許被探視,也不允許接收任何書信。卡夫是殺人犯,罪行非常惡劣,按尼特王國的法律,判為永久監禁。因此從卡夫被關進來的那一刻起,他就與家人們永別了,甚至沒來得及見他們最後一面。
卡夫又回想起兩年前那天,他莫名其妙被護衛隊從身上搜出村長賓特的瑰光寶石,被認定是殺死賓特的兇手,即使卡夫冤枉至極,卻百口莫辯。護衛隊無視卡夫的任何解釋,直接將其押送至了流光城的監獄。
那本是卡夫要加入兵營,展開新的生活的日子,然而卻直接墜入了地獄。
他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待遇非常憤怒,在剛入獄的時候非常暴戾,曾試圖越獄、攻擊守衛、製造混亂。
但隨著時間推移,他發現他太天真了,監獄中的兇犯數不勝數,但都沒能靠這些方式改變命運,他又能怎樣呢?一切都是徒勞,卡夫最終只能逐漸消沉下來。
他後來仔細思索過這件奇怪的案子,到底是誰在陷害他,最後他覺得問題一定出在那個黑衣人身上,否則不會有人在他口袋中放入一枚寶石他都渾然不覺,除非是什麼隔空傳物的法術,但那樣的事實在是聞所未聞。
他曾對護衛隊提過黑衣人的事情,但護衛隊對此說法不屑一顧,畢竟連他自己都覺得讓他人接受他這番無憑無據,死無對證的說辭不太可能。
這時,有人打斷了他的思緒:「小子,看來我們今天就要再見了。」
聲音似乎是從對面牢房傳來的。卡夫睜開眼,坐了起來,透過鐵柵欄向對面看去。
對面牢房中,一個披頭散髮的人靠著牆角斜坐在石床上,看起來近五十歲的年齡,佝僂著身體,髒亂的頭髮和鬍子幾乎將整個面部全部遮住,他面向天花板,並沒有看卡夫。
那人叫巴克,是重罪犯,據說曾犯下十樁以上的兇案,殘暴無比,十分危險。每次他被釋出吃飯的時候,都有至少兩個守衛在周圍監視。他已經被關在這裡很久了,自卡夫入獄第一天起,他就在卡夫對面這間牢房裡,並且直接給卡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卡夫回想起了當時的狀況。
那天卡夫被押進牢房,打量了一下他的新環境,無奈地在床上坐了下來。他沉思了片刻,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他看向粗糙的石壁,那一刻,一個念頭產生了,憤怒而又充滿絕望的他打算就這樣一頭撞死在牆上,一了百了。
「嘿!年輕人!冷靜點。」這時,卡夫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他轉過頭,是對面的巴克,正面帶詭異的微笑盯著他。
「你在說什麼?」卡夫心中一奇,他只是坐在床上看著石壁而已,沒有任何異常的舉動,這個人為什麼會讓他冷靜?
「人生漫漫,尋死可不是個好主意。」巴克看著卡夫怔住的表情,伸了個懶腰。
「尋死?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哼,我知道你剛才在想什麼,不過我出於善心,建議你還是別這樣。」巴克語氣有些不屑,隨後挪了下屁股,躺在了床上。
卡夫很吃驚,此人難道會讀心術?
關於讀心術,他曾聽父親提到過,那是一種古老的法術,能夠使用意念讀出對方心中所想。不過由於這種法術很難掌握,而且被人們認為是陰險的、不道德的,現在已經失傳,仍會使用讀心術的人寥寥無幾,幾乎沒人親身體會過。
卡夫看了一眼巴克,他飽顯滄桑,滿臉鬍鬚,似乎多年未洗的頭髮劈頭蓋臉,遮蓋著一雙還算有神的眼睛。巴克的兩句話讓卡夫驚愕不已,他不知該如何回應,於是只能沉默不語。
「小子,你的機會還沒到呢,現在放棄,我都替你感到可惜!」巴克歪著頭眯眼看著卡夫,繼續說道。
儘管卡夫對此人半信半疑,但這樣一來,求死之心確實沒有那麼強烈了。卡夫又看了一眼巴克,默默地轉身躺了下去。巴克也沒再開口,翻身睡了過去。
自那天起,卡夫就記住了這個人。但奇怪的是,從那之後巴克就再也沒和卡夫說過話。
這兩年來,卡夫只見他開過幾次口,都是對其他囚犯說著一些看起來不找邊際的話,而卡夫也不想沾染這個怪人,也沒有主動說過話。
因此,儘管每天抬頭就能看見巴克的臉,對於這個人,卡夫卻並沒有什麼了解。只是偶有幾次,聽到監獄的守衛們談話提及他曾犯重罪,危險性很強,似乎對其非常警惕。
而兩年後的今天,巴克竟然又對卡夫開口了,而且是一句莫名其妙的道別,這令卡夫不禁冒出一絲冷汗。
卡夫盯著巴克的側臉看了片刻,剛想開口問他,突然外面傳來高亢的喊聲:「把5號牢房的卡夫帶到典獄長室!」
隨後,兩個守衛匆匆趕到卡夫門前,打開了牢門,喊了一聲「走!」,便不由分說地將卡夫架起來,向外面走去。
卡夫被拖著,無暇說話,臨走時回頭看了巴克一眼,只見巴克盤膝坐在床上,笑容神秘地抬起眼角向上斜視著卡夫。
經過幾條昏暗的走廊和盤旋的樓梯,卡夫被帶到了典獄長室。
精緻的胡桃木門,鋥亮的柚木地板,寬大氣派的書桌,還有著用蒙爾大陸特有的香草所點的香薰,使這間典獄長室顯得奢華無比。
典獄長背對著房門,雙手背後,面向牆壁前的巨大書架站立著,似乎在凝思著什麼。聽到卡夫進來,慢慢轉過了身。
典獄長四十多歲年紀,高大魁梧,已經有些許變白的絡腮鬍修剪得很有型,頭髮也擦了髮油,整齊地梳向腦後。
「長官,人已經帶到。」
「你們回去做事吧。」典獄長手揮手吩咐兩名守衛,隨後對卡夫說:「你進來,把門關上。」然後,仰到了自己的高級皮椅里,不緊不慢地點燃煙斗,叼在嘴裡深深地吸了一口,隨後長長地吐了出來。
看到典獄長那裝模作樣的神態,卡夫感到兩年前埋下的怒火逐漸又燒起來了,正是因為這些昏庸無能,自私自利,只為交差而不顧事實真相的黑官,才導致了他今天的慘狀。
卡夫不知典獄長找他有何事。通常來說,囚犯是沒機會見到典獄長的,除非惹出什麼亂子。卡夫決定先隱忍一下憤怒,看看對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再做打算。
「你叫卡夫?」典獄長又吐出一個煙圈,眯著眼打量著卡夫。
「是。」
「看你年紀輕輕,長得也是一表人才,怎麼就非非要做壞事呢?」典獄長冷冷道。
卡夫聽到這句話,頓時感到熱血上涌,用力握緊拳頭來克制自己的怒氣。
就在卡夫思考如何回答的時候,典獄長再次發問:「想出去嗎?」
卡夫一怔。他知道自己被判下殺人罪,永久監禁,是不會被釋放的,而典獄長這樣問他又是什麼意思呢?
見卡夫沒回答,典獄長面露不悅,眉頭微皺,雙眼直直盯住卡夫:「我再問你一遍,想出去嗎?」
「長官,如果說出獄的話,我當然還是想的。」卡夫小心地答道。
「哼哼,那我給你個機會。」典獄長把目光從卡夫臉上移走,「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派你去執行一個任務,如果完成了,你就可以重獲自由。」
卡夫不敢相信,他甚至懷疑他長期壓抑以致於產生了幻覺,因為他只在夢中想過自己還能有機會離開這監獄。「是什麼任務,長官?」
「我給你一張地圖。」典獄長回頭從書架上層取下一卷羊皮紙,在桌上攤開,卡夫看見這是蒙爾大陸的概圖。
典獄長拿起雞毛筆,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圈,隨後遞給卡夫:「十日後的正午,抵達此處,將有人在那裡等你。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如果你沒有按時抵達,那麼你將永遠無法獲得自由。」
卡夫接過地圖,仔細看去。典獄長圈出的位置是大陸最北部,尼特王國的都城寒冰城的東門。
卡夫現在真的開始懷疑自己在做夢,他竟然獲得了重獲自由的機會,但這是為什麼呢?卡夫回想自己在監獄的表現,雖然在囚犯之中算是本分的,但並無任何優異表現,典獄長為什麼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可是長官,為什麼……」
卡夫剛想發問,只見典獄長臉色突然變得嚴肅,眉頭再度皺起,厲聲打斷卡夫道:「這沒你發問的份兒!若你不想做,我可交予別人,你回監獄去吧。」說罷,便欲呼叫守衛。
「不,長官!我願意做,我願意做!」卡夫見勢,連忙說道。
「那你就廢話少說,立即啟程,不可耽誤!」典獄長顯得很不耐煩,揮手讓卡夫離開。
卡夫連忙深深鞠躬,道:「多謝長官了!我一定竭盡所能完成任務!」
儘管內心深處極度憎恨這些惡官,但他此時還是得表現出感激,畢竟現在重獲自由的機會全攥在典獄長的手裡,尚且不論他能否完成這神秘的任務。
就在卡夫走出獄長室,準備小心翼翼地將門關好時,典獄長又補了一句:「記住,把你的嘴巴管好,嚴格按我吩咐做,能聽懂我說的話吧?」
「是,長官。」卡夫忍住心中的厭惡,再度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