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柳蕭夜談靈帝突病危

第9章 9.柳蕭夜談靈帝突病危

重重宮門次第關上,蕭錦棠回眸一瞥。只見太子寢宮內紗幔翩飛,隱約可見女子跪俯的背影,如一隻蟄伏的豹。

汪庭先行而出,見蕭錦棠還在回頭看著寢宮內。心想八成是這九皇子心裡不大高興,到手的美人就這麼飛了,換誰心裡都不大舒服。

今夜本應是他同美人花前月下芙蓉帳暖,可惜太子殿下有意,九皇子無奈只得拱手讓美人。

「九殿下,夜深了。」汪庭一面低聲上前提醒一面示意其餘宮人趕緊關門擋了蕭錦棠視線。若是一會寢殿內鬧騰起來被外人下人們看見了可是要剜眼的。

蕭錦棠聞言一愣,方知剛才自己是失了神。他回頭笑了笑,卻是有些心不在焉:「多謝公公提醒了。」

汪庭總覺著蕭錦棠有些不大對勁。蕭錦棠幼時便一直依附東宮而存,他也算是看著蕭錦棠長大的。這位九皇子待人謙卑,從不敢忤逆東宮這邊半分,事事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從不見他在人外恍惚失神過。

但又見蕭錦棠臉色不是很好。汪庭也摸不準蕭錦棠在想些什麼。不就是讓了一個美人么?這些年東宮對蕭錦棠給個甜棗的事還做的少了?可就算蕭錦棠心有不滿,但他能說,敢說么?

他在這深宮本就是無根浮萍。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更何況太子允許他活下去便是最大的恩賜,蕭錦棠還想作何要求?

思至此處,汪庭臉色也沉了幾分。覺得這九皇子忘了今日棠棣閣內的一番敲打,看了美人起了貪念。太子沒叫蕭錦棠走,但他又怕留著蕭錦棠在東宮多生事端,便自作主張道:「今夜雪大,不若老奴遣人送殿下回宮罷。」

蕭錦棠正想著怎麼尋個由頭離開,汪庭這下正好給自己造了個台階下。

更何況自己根本不想呆在這個是非之地。耶律洛央已決意孤身動手,自己留得越久危險越大。

「不妨事。公公跟著皇兄做事想必事務繁雜。本宮自行即可,不勞公公費心了。」蕭錦棠笑了笑,語氣平潤,已是再恢復那副謙卑謹慎的樣兒。

汪庭身側的隨侍太監聽得蕭錦棠如此回答,忙給蕭錦棠遞上防風的宮燈,汪庭叫人給蕭錦棠拿了傘又吩咐下人明日將太子賞賜之物送去棠棣閣好撫慰蕭錦棠今夜之失。

蕭錦棠含笑謝過,撐著傘自個兒往側門走了。

見蕭錦棠一走,汪庭心想總算是送走了這個煩事精。他摸了摸自己青紅交錯的臉,暗啐了一口。

蕭錦棠就是扎在東宮的一根肉中細刺,平日里不疼不癢,但就是沒由來煩的慌。他一直很好奇為何太子不幹脆殺了蕭錦棠省的夜長夢多,可太子殿下像是沉迷於這種貓抓老鼠一般的遊戲。

一旦出了事,到頭來還是他們做下人的倒霉。

晚雪簌簌,遠處隱約傳來宮婢的吵鬧調笑。東宮一派忙碌繁榮景象,隱約聽見是什麼今日太子妃回府省親排場甚大,想來不多時快回來了。但此時蕭錦棠卻無心顧暇其他,心中焦慮。

他本計劃的是自己盜來花生交予耶律洛央侍寢時行刺,縱使查出花生來源他也有近一天的時間將錦月斜紅送出宮去。可如今計劃有變,時間已然不夠,要緊的是自己下一步將之若何?耶律洛央即將動手,無論成與不成,自己已是無法回頭。

如果刺殺失敗,耶律洛央身死驗屍必會驗出花生粉。她從哪弄來的花生,她跟誰接觸過,自己遲早會被查到;若是刺殺成功,蕭錦輝死因為何,他也逃不了干係。

自己是註定逃不掉的。只能賭耶律洛央能成功殺掉蕭錦輝。太子遇刺,宮中必然大亂。藉機便能將蕭錦月和斜紅送出宮去。

——不能讓錦月給自己陪葬。

蕭錦棠暗自思襯著如何安排蕭錦月出宮。他明白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然不多。他必須趁著還沒查到自己頭上時送走蕭錦月和斜紅。

足下積雪被踩得咯吱作響。東宮後有一小片松樹林,是先帝為自己長子蕭厲松親手植下的松園,寓意太子為人應如松柏一般正直堅強。幾十年過去,松園的樹苗早已鬱鬱蔥蔥。此時在幽暗的光影下,參差彼伏的樹影像是惡鬼的獠牙。蕭錦棠看的渾身不適,幾步繞開后欲推開那低矮的側門。

「九殿下走這麼急作甚?也不怕行多夜路滑了腳?」

來人無聲無息。蕭錦棠根本沒聽見任何腳步聲。他猛然回頭,見一身形瘦削的蒙面黑衣人抱著一把烏鞘刀,他戴著黑紗斗笠正站在自己身後樹叢的陰影下看著自己。

寒風拂過,斗笠上的黑紗浮動。像是一縷淡色青煙。而來人像是一個影子一般溶入了一片寂寂夜色。若不是他故意站到光亮處來,蕭錦棠根本不可能發現他。

蕭錦棠停下腳步,一語道破來人身份:「執令使大人真是好功夫,本宮可真是開了眼界了。」

「只是不知,大人這輕功是真的踏雪無痕來去無聲。還是在此守株待兔?」

此人正是隨侍蕭錦輝的暗衛首領。那暗衛見蕭錦棠識破了自己身份也沒說話。只是轉了轉眼珠,將蕭錦棠上下打量一番,忽的嘻嘻一笑,彷彿在蕭錦輝跟前的沉肅冷厲都是蕭錦棠的幻覺一般。

「九殿下真是自謙了,您哪裡是兔子呀。」

蕭錦棠愣了愣。方才暗衛聲音還低沉磁性,可這一開口卻稚嫩清朗,根本不像是個成年男子,反倒像是個頑劣少年。他忽的想起斜紅曾說過的宮外市井小混混,油腔滑調沒半分正經。

暗衛一面說著一面看著蕭錦棠的表情,又翹了個蘭花指點向蕭錦棠,蒙著面罩的臉一埋,隔著面紗面罩都能看到那十足的嬌羞樣:

他似瞟了蕭錦棠一眼,目光含羞帶怯。捏著自己那把有些軟糯的嗓子,神態又嬌又喜,語氣里透著掩不住的興奮:「依著下官看吶,您就是頭披著羊皮的狼。」

語調可稱百轉千回,蕭錦棠被激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心想這暗衛怕不是個斷袖吧?先不說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的很,且自己總覺得這人是在給自己飛媚眼。

明明他看不見黑紗后那人的面孔,可依舊能感受到暗衛看他時的灼熱目光。

蕭錦棠自覺自己全身上下寒毛乍起。暗衛笑嘻嘻的堵了他身後的路令自己進退兩難。他也不知對方來意為何,只得先試探幾分再做打算。

「大人為何不隨侍皇兄左右,反倒有雅興在這小樹林子里吹風?」

暗衛雙手抱胸抖了抖。剛剛還是嬉皮笑臉的市井娘娘腔眨眼變成深閨怨婦,半泣半訴我見猶憐。

「剛剛的話九殿下也聽清了,他要同美人春宵一度,下官怎敢叨擾?」

他說著說著還帶了絲啜泣,掐著一把軟嗓子活像是被小混蛋們欺負了的小姑娘一般,嗚嗚咽咽好不悲傷:「天可憐見的。下官忠心為主,可也沒多久好活了。」

這人渾然忘我自導自演看的蕭錦棠一陣發毛。暗衛倒像是沒注意到蕭錦棠詭異的神色,翹著蘭花指挽著斗笠上的面紗做手帕往眼角上抹。

「真是狠心,他還說要打斷下官的手腳丟去亂葬崗喂狗……」

暗衛抽泣幾聲,放下面紗又是一笑。看著蕭錦棠的眼神似嗔非嗔:「殿下有所不知呀,這下人要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可是要剜眼的。」

蕭錦棠摸不清這暗衛來意若何。見暗衛還有心思調笑,便知蕭錦輝那句威脅對他不過是不痛不癢的一句話。

「執令使被派來太子身邊多長時間本宮自是不知,但這活春宮執令使肯定看了不少。」

「只是深夜私見本宮,執令使是所為何事?」

「呀,套不出話便開門見山。伶牙俐齒又熟知人心,怪不得能從太子手下活這麼長時間。」暗衛故作訝然,轉眼間變收了那副陰陽怪氣的作態。

「難怪太子一直注意著你。」

他自樹側陰影走了出來,整個人都暴露在光亮之中。

此時蕭錦棠卻暗暗心驚,下意識的瞟了身側兩眼。心道難不成蕭錦輝早發現了端倪。此時叫暗衛來做了自己?

若要下手,蕭錦輝大可剛才鴻門宴就動手。是毒死自己還是當面斬殺都行。為何非要現在派人來?

蕭錦棠略略後退半步。心中思緒翻轉——

剛剛蕭錦輝因暗衛打擾才暴怒將之趕出寢宮,而這點卻不像是蕭錦輝同自己演戲。

蕭錦輝根本沒有必要和自己演戲,若是疑慮自己,大可殺了自己。反正自己的生死對於蕭錦輝,對於大周朝廷來說都沒有任何影響。

暗衛見了蕭錦棠的動作,似為了打消蕭錦棠的疑慮一般,上前幾步。背對蕭錦棠而立。

「九殿下放心,來者只有下官一人。」

蕭錦棠沉默半晌,看向正對自己不過十步遠的暗衛,冷聲道:「既被主子逐出宮殿,不思將功補過,反倒是來等本宮這個無權無勢的皇子。」

「如此玩忽職守,皇兄若知,怕是當下便將你拖出去斬了。」

暗衛無言,又聽得蕭錦棠戲謔道:「難不成執令使想叫本宮在皇兄跟前為你求個情?」

暗衛嘻嘻一笑,側過頭瞥著蕭錦棠,學著他方才語氣戲謔道:「求情就免了,九殿下您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

「只不過下官第一次見九殿下這付神情。心下震撼不已,不知是感嘆太子殿下眼拙還是感嘆九殿下好耐性,一頭狼披著羊皮裝了這麼久的羊也真是委屈。」

蕭錦棠心下忐忑。他不知這暗衛何時開始便暗中觀察自己。也不知他是得了蕭錦輝的示意還是得了父皇示意。可他感覺暗衛對自己並無殺意。

思至此處,蕭錦棠鬆了口氣。起碼現在這個執令使不會殺了自己。

「可大人不也是嘴上說著忠心護主,現下可還不是與本宮在此吹風?「

「殿下這說的是哪裡話?」

暗衛忽的轉身向蕭錦棠走來。蕭錦棠下意識的退後半步。他見暗衛懷中抱著的烏鞘刀不知何時已經滑落到手中,不著正經的樣兒瞬間斂了起來,還未反應過來便見暗衛刀已出鞘。

他拿的不是自己在太子寢殿里看見的那把普通佩刀。那是一柄直刃,雙面開刃,薄如脆冰,甚至刀鋒已如蟬翼般透明。刀尖微翹,穿刺必留一道十字傷口且不卡骨縫。無論劈砍還是直刺皆可以最快速度將人分筋斷骨。

可以想象刀刃揮舞之際定如疾風掠影,常人根本難以用肉眼辨別鋒刃何在。蕭錦棠自知自己那些暗殺術在此人跟前不若為是雕蟲小技。他只覺瞬息間面前殺氣如刀割面。

「太子遇刺,殿下您說走就走,這少了個人證可說不過去。」

蕭錦棠心中一驚,旋即強捺住心中驚懼,怒斥道:「逆臣!且不論你隨意詛咒當朝太子,便是此含血噴人誣陷皇子便能治你死罪!」

暗衛勾唇冷笑。那唇角弧度像是嘲諷蕭錦棠搬出太子皇子身份壓他一般。蕭錦棠見暗衛無動於衷,正欲繼續開口辯駁突聽得東宮喧嘩。東宮上下驚慌尖叫叫嚷著有刺客太子遇刺快傳太醫之類的話。

馬蹄嘚嘚,鐵甲摩擦,樹上積雪微落。東宮外傳報聲迢第更迭。蕭錦棠看向暗衛身後,火把將東宮外的天空映成沉沉的暗橘色,像是一灘乾涸的血。

蕭錦輝遇刺已驚動禁軍!

「九殿下前腳剛走,太子殿下後腳遇刺。刺客還是太子殿下賜您的女人。」

「您說這是不是太過巧合了,九殿下?」

蕭錦棠冷哼一聲,嗤笑道:「執令使血口噴人也需講個證據。先不說本宮從未與刺客見過面,便是執令使你也未在現場,怎知刺客是誰?」

「太子遇刺,執令使護衛不利。不隨侍身側護主,玩忽職守,應處死罪。」

「證據?」暗衛喃喃著重複二字,像是要將這個詞兒給嚼碎拆解了般。蕭錦棠看著他,卻不料烏鞘刀突然出手,刀芒破風掠影往蕭錦棠面門襲來!

蕭錦棠眸光一凜。見刀光掠影如疾電似絲毫不懼。反倒是上前一步不顧刀光臨身。他大踏步往前,烏鞘刀尖堪堪停在他鼻樑前一寸!

「執令使既非前來殺本宮,而是是在這裡跟本宮磨嘴皮子,想來你也不僅僅是想抓本宮做人證這麼簡單。」

暗衛死死的盯著蕭錦棠的眼睛,似想從這一汪翠色中找到一絲驚懼。可蕭錦棠卻抬高了下巴將咽喉露出。

分明是示弱的姿勢,暗衛看見的卻是面前人神色睥睨,彷彿他的命根本不是捏在自己手中一般。

暗衛莫名有種感覺。這世上是無人能抓住蕭錦棠的。能掌握他的只有他自己。

裝的還挺像,可誰能在生死關頭無懼呢?暗衛冷哼一聲,薄刃微挑,一線刀風擦過蕭錦棠臉側划落他鬢角長纓。不過瞬剎長纓盡斷成數段,上綴東珠觸地即碎成兩半,切口平滑,可見其刃鋒利至極。

「既不殺,那大人又何必賣關子呢?」

蕭錦棠昂首凝視著暗衛的眼睛。抬手便往停在自己眼前的鋒刃揮去!

暗衛顯然沒料到蕭錦棠竟會自殘。他慌忙收刀,見蕭錦棠唇角似翹非翹,心知這場心理博弈是自己敗了。

「志驕易生事,器小難容人,貪生不成業,自負毀江山。」

暗衛收刀回鞘:「欲成帝王,蕭錦輝還不夠格,不過如此蠢材,將來怎可執掌銀蘭令讓我聽命於他?」

這次暗衛倒沒有以下官自稱。他摘下斗笠,一頭灰發散落而出,比起他的奇異發色,更為搶眼的是在他額際一道墨色蘭花紋身。

一道墨蘭幾乎分裂了他半張臉。他原本眉眼清雋隨和,生的很有些書卷氣。單看眉眼倒像是一個少年書生。可因那一道墨蘭,令他整個人都帶著森嚴的妖氣。

蕭錦棠看著暗衛,忽的一笑,似嘲弄似悲傷。

「若蕭錦輝知道你就是柳言蕭,怕是對你禮遇有加罷。」

柳言蕭無所謂的聳聳肩,又恢復了那市井娘娘腔的做派,語調一波三折,可稱千嬌百媚:

「知道了又如何?最痛苦的難道不是太子殿下嗎?」

是啊,知道了又如何?蕭錦棠這才恍然明白,柳言蕭就是父皇名正言順派給蕭錦輝的眼線。無論他是如何戕害同胞手足,在皇帝眼裡不過是這些皇子奪嫡失敗應有的下場。這是皇家宿命的淘汰,成王敗寇,自古皆然。若連奪嫡都無法存活,將來又有何能力執掌天下?

柳言蕭是皇帝御賜給蕭錦輝的護身符和催命符。只要他還不是皇帝,柳言蕭就是一把懸在他頭頂的劍。聖上是不會讓任何一個皇子威脅到自己的帝位,他心中只有自己。

可千算萬算,聖上也沒算到自己最為寵愛的姜貴妃身上。或許他確實是老糊塗了,竟是忘了親者為謀愛人相殺這條皇家定理。

蕭錦棠思緒混沌。他知道自己知道了太多,而知道太多的人總是活不長的。

但見柳言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蕭錦棠忍不住問道:「為何聽風掌令使要幫扶於本宮?」

柳言蕭沒有絲毫猶疑:「強弱之勢固無定則,我等當擇明主而棲不是嗎?」

柳言蕭一面說著一面戴上了他的斗笠,不過瞬息間便潛入林間暗影消失不見。蕭錦棠是徹底愣了,他根本沒搞清楚柳言蕭此話何意。他看向身後破舊的側門,想趕緊逃回棠棣閣。雖然那裡既小又破,總歸來說是個溫暖的家。

什麼逃走,什麼報復他統統不想再想了。一家人在雪夜擁著火爐抱團取暖似乎美好的像一場幻夢。蕭錦棠顫抖著手去推門,可怎麼也無法下手。

他有一種隱約的預感,東宮和門后是兩種命運。無論是走是留,他的命運已經徹底被這場刺殺所改變。

蕭錦棠眸色一凜,咬牙回身,往東宮走去。天如業火升騰,煌煌錦繡地獄尖叫喧囂如惡鬼受刑。這裡曾是大周皇宮最奢華糜爛之地,長夜未央,一派繁華盛景下掩蓋無邊枯骨。此時它終於在業火之中褪去了外層華美絢爛的袍露出了腐爛惡臭的內里。

宮人驚惶的哭聲像是為這場未央盛世敲響了喪鐘。蕭錦棠走至東宮溫泉池畔,忽見皇帝身側掌事太監福祿擁著一華服蒼髮女子攜兵而來!

蕭錦棠不知如何解釋,可不曾想的是,福祿隔橋見了自己卻忽的跪下:

「聖上病危,還請九殿下隨老奴速去太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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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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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柳蕭夜談靈帝突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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